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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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生最近没事儿回去徐姑娘那里坐着聊聊天。 “我一直觉得光涵是一个乖巧的人,她总是有礼有节,你从她身上很难挑出错,她就像是完美的事物构成的。一直都是那样,从没有做出过你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事情。”兰生喝茶的时候说。 徐横波在品茶,她今天上午跟着一群文人泛舟,下午没什么人,恰好兰生来了,她和兰生之间相处的很轻松,互相之间不用像对待男人那样总是挑着对方喜欢的话说,又要媚,又要软,还要装憨。兰生喜欢她有话直说,两个人之间不用装傻,也不用甜腻腻抛媚眼,只管一方说一方听,谁有想说的就尽管的说。兰生确实和男人不同,男人总是想显示自我,她更懂得倾听。 媚儿端着茶水进来,她是新来的丫头。奶娘寻思徐横波一天比一天老,嫁人呢,也不一定甘心,就买了一个容貌姣好,手脚也不错的丫头跟在身边,学着待人接物,以后榴花楼让媚儿慢慢接班。她一进来就不住的打量着宋兰生,满脸都写着这是谁?为什么女人和徐横波在一起? “你要是再看,我可保不准这位女公子能不能给你吃肚子里去。”徐横波看着她,笑道。媚儿才十岁,脸上藏不住事儿也是应该的,年纪还小。也就是兰生来了,她才敢让媚儿一个人进来端茶送水。兰生不在乎也不计较这些。 兰生看媚儿一脸怯生生的样子,说:“这丫头眼生,是新来的?” “恩,mama买的。”徐横波点点头。 媚儿一对上兰生的眼神,就慌了手脚,敬茶的手一抖,一小盅茶水就泼裙子上去了。她知道闯了祸,咬着嘴唇,整个人煞白的脸色在那里,不知道该进该退,就站着像是吓傻了。 徐横波赶紧问兰生烫着了么,又让花信去拿一条新裙子给兰生换上。花信服侍横波久,立马从衣匣子拿出一条新的,没穿过的,颜色又和兰生衣服配色登对的裙子。媚儿瞪着眼睛在那里看着。“别哭,以后做错了事,先问对方有事吗,再道歉,给客人换衣服,换衣服也有讲究,你看宋小姐,穿着酸橙色的衫子,那就别拿艳色的配,就选一条白的,雅致又不压色。配上浅粉色的腰带,还好看。”横波现场拉着媚儿在那里讲。 兰生换了裙子,又坐在对面喝茶。她也不介意横波这样当面教导培育丫头,反而颇有兴趣的看着两个人的教导和互动。横波让媚儿道了歉,又使唤她去拿点心进来。 “抱歉,这丫头胆子还生,挑不起大梁。”横波等媚儿出去了,面有歉疚的说。 兰生摇摇头说:“没事。” 一切就好像只是风吹了一下水面,等媚儿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兰生和横波两个人已经继续在聊别的事儿了。谁都没有继续在意她刚才做了什么。媚儿甚至有种错觉,刚才自己根本就没有失手 泼了茶水。 “你最近说光涵的时候多了起来。”徐横波摇着扇子总结。 兰生倒是没觉得,她只是和平常一样讲话,光涵也只是顺嘴一提,哪有多或者少? 徐横波肯定的说:“自从你们上次聊天以后,你来我这里,每次都会说上几句光涵的事儿。竺小姐总是在给你惊喜,我认为。” “唉,这也正常,最近她也没有以前那样藏着了,我们之间说话都坦荡,谁也不藏着掖着什么。以前我只觉得她是一个完美的人,现在看,有些地方和我差不多呢。以前像个和尚投胎似的,全没个气性。现在看,倒是有模有样,泼纸上都带颜色了。”兰生解释。 她们两个自从上次聊了天以后,似乎都认为对方是信得过的人了,经常一起聊天说话。光涵对某些事会提出自己的看法,但从不争论,又像个泥菩萨似的没有气性。等兰生真以为她没有气性的时候,她又会对某一点固执己见,虽然是笑着的,不说话,但是你就知道,感受得到她根本不赞同。 光涵扮过男人上街,结交了几位把兄弟,还改名换姓跟着去私塾念书,骑马,射箭。好不痛快。比宋兰生要更恣意潇洒许多。兰生也想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但是她心里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束缚,又担心又害怕,嘴上说着自己过得快活日子,细算来反倒没有竺光涵利落。有时候想起自己之前还教人家做人,几乎要羞愧欲死。 徐横波坐在那里笑,笑容和光涵不一样,是一种淡然的,看穿些什么的笑。 兰生挠挠头,又接着解释说:“她是一个奇怪的人,像是被茧包住一样,一层一层的,半真半假的包着,只要关着门,不理你,那她就一直是那个完美的,还带点狡黠的人。一旦对你敞开了一条缝,你才发现,雪洞似的只是一个壳,里头五光十色,包着蝴蝶。”这是对她来讲十分新奇的感受,一个人的内在和外在是完全矛盾的,完全无法兼容的。 “我一直觉得光涵姑娘是一个有趣的人。”徐横波说。 “我觉得她更像是一个奇怪的人。”兰生说。 徐横波放下茶杯,悠然的讲:“光涵姑娘一直是一只蝴蝶,没有人能藏得住一颗丰富沉甸甸的心。我第一次见光涵姑娘,是那天早起被撞见,她穿着一身rou色,外面搭了一件草叶绿外套,腰上带着一个特别突出的橘红色枫叶荷包。耳朵上带着两条蛇咬着骷髅的银坠子,只是蛇盘着像一柄玉如意,骷髅做成了如意云似的。” 兰生回忆了一下自己印象里的光涵,似乎总是穿着素净的衣衫,让人记不住她。打扮也不出彩,也不新奇,总是规中规矩的。就算是最近两个人交流多了起来,她也记不住对方穿什么,戴什么。 “她把大部分自己藏了起来,但是也没有完全妥协,只是在大家能接受的范围内有了一点收敛。我想,光涵姑娘实际上是一个只在乎自己感受,完全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你呢,尽管在大家眼里看着已经叛经离道了,内心还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你和她刚好是相反的,一个是看起来规中规矩,内里全然不在意的,一个是看起来全然不在意,内里规中规矩的。”徐横波说,她随着和宋兰生接触,逐渐发现兰生是一个保守,内敛的人。她的内心是敏感而痛苦的。 兰生的脸色一下变了,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脚似的,她讨厌被别人说自己是一个规中规矩的人,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套子,被人塞着往里塑性。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确实非常在乎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内心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大方潇洒,春风拂面的人。心眼像最细的筛子,一句话都惦记反复咀嚼好久。 徐横波看她脸色变了,便不语继续喝茶。 好久好久,兰生才收拾好情绪,继续微笑着喝茶。 空气都静下来,带着一丝尴尬和恼羞成怒。 媚儿看着空的盘子想要继续拿点心过来,她就算是心眼儿不灵活,也知道现在气氛凝重,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刚想起身,手腕被徐横波一把按住,定定的,整个人就把她按在那里。徐横波的眼神是坚定的,不动摇的,似乎感觉不出现在的气氛似的。兰生带着假笑,整个人像是一只蜗牛,被刺了一下,就立马弹回壳子里呆着。 香在空气中盘旋而上。 宋兰生大概又喝了两壶茶的时间,才从壳子里慢慢的探出头,又能自如的讲着笑话,自嘲似的说自己听不得这些。 空气陡然变得轻松。 媚儿听见兰生的笑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只能强忍着,低着头,抿着嘴,用手悄悄捂一下,笑着。 满室都是兰生和横波的笑声,畅快的,淋漓的,不遮掩的笑声。 “下次来,请一定还要讲笑话给我听。”徐横波端起茶杯,敬兰生一杯。 兰生举杯,笑道:“下次来,一定让你笑的肠子痛。” 其乐融融。 兰生回家,首先就是细心的观察徐横波说的,竺光涵的打扮。 竺光涵今天穿着正红抹胸,绿色偏点黄的裙子,外面披着褐色纱衣。整个人虽然艳丽,但是被纱衣一遮掩,反而不出挑了。今天腰上系着一对白玉佩,玉佩是球形的河豚,稍微带点瑕疵刚好在河豚的脊背。两只河豚系在深红偏紫的腰带上,谁也不会去盯着看。耳环倒是规中规矩的,但是口红红的发绿,像是金龟子的翅膀一样的绿。头上戴着一颗剥了皮的金荔枝小簪子。 “恩?你在看我什么?”光涵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她盯着自己的眼神,怪吓人的,像是碰见了个直愣愣的傻子。 兰生回过神,说:“我在想事情。突然想起一件事,心里头有些惦记着,走神了。” “你没必要勉强坐着陪我说话,有事就去处理,没事的。”光涵微笑,在阳光下,总是一闪而过一抹金龟子的绿。 兰生找了个借口走了。她心里头对徐横波更为敬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