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合集,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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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天里的工作时间很长,阮宋的生活过得日夜颠倒,白天的时候要卖逼,有时候生意好会接近十个熟客;卖完了逼就要去夜总会上班,偶尔可以早点回家。阮宋很少接夜总会的客人,就算是夜总会的也得要知根知底的老顾客才行,他总觉得常在夜场里混的不单纯,这不是假话,他自己就是在夜场里混的,原本他也是个单纯的人,但大环境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没办法,他自己也受了很大的影响,再也不复之前的纯洁了。 他和同事们的关系也仅仅是点头之交,夜场工作的人都不单纯,有些人心机很重,今天可以和你称兄道弟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逮住机会捅你一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阮宋不想跟他们起冲突,也无意和他们有什么交际,只做自己的工作极少插手别人的事情。 所以他在夜总会里虽说名气很大,但平时也只是卖卖笑,陪着客人喝点酒,下班也下的比平常的同事要早一些。这段时间他都不怎么想去夜总会里兼职,反正他们的场地可以一直跑一直换,他想要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换个环境。 今天上最后一天班,明天就不去了,他站在吧台前擦拭着酒杯,夜总会里卖酒会有提成,另一个同事跑过来,阮宋认得她,是个刚来工作没多久的小meimei,才刚刚成年,还很青涩,有时候碰到一些不干不净的客人还会被吓哭。阮宋很照顾她,会帮她解围,他会想起自己的meimei,虽然他有好几个meimei,可都是一生出来没多久就被自己的父亲抱去换毒品,他只在meimei出生时见过一面,随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他想起mama曾经跟他说过和自己年龄相仿的meimei,meimei比他小三岁,当时mama的精神状态还算好,只是常常挨父亲的打。家里穷得叮当响,父亲吸食毒品,没有钱了,就去偷,去抢,毒瘾发作了,就在家里打老婆。mama是越南人,年轻的时候被人骗了拐到中国来,爷爷奶奶很看不起她,当她是买来的生育工具,所以看她看得很紧,她很长时间里不会说中文,也自然逃不出去。然后就有了他,mama对他很好,很温柔,说话的腔调里都带着一股东南亚女子独有的风情。 但可惜的是,他是个双性人,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觉得他是个怪物,原本以为是个正常的孙子,结果却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本来要把他抱去淹死,mama拼命护着他才留了条命。他是个畸形怪物的原因也很正常,他的父亲让母亲怀孕的时候还在吸食海洛因,他不是个无脑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留着他一条命也是觉得,就算再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但从外表上来看还是个男孩无疑。 “宋哥。”新来的女孩朝着他走过来,似乎还有些害羞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阮宋转过头看她,看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夜场里的人一般防范心都很重,让人对自己的称谓也时常会更换,这个女孩叫佳佳,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宋哥,你能不能今天帮我替个班?我今天和经理请了假,我mama过生日,我想陪她回家过生日。” “好。”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佳佳的请求,“那你要陪mama过个快乐的生日。” “过几天就是母亲节了,宋哥想好给你mama买什么礼物了吗?” 阮宋愣了一下,他没说话,夜场的人一般很忌讳说自己的私事。佳佳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有些尴尬,“好吧,那宋哥,我先走了?” “嗯。”他笑了笑,等佳佳往外走的时候又叫住她,“哎,你能不能帮我买个果篮,价格只要公道就可以了,我给钱给你。” “知道了。不过买果篮?你有朋友生病了?” “是去看我mama。”他脸上的笑有些尴尬,第一次对夜场里的人提起自己的私事,“她在精神病院里,她疯了。” 精神开始失常,是在第一个meimei被夺走之后开始的。 阮宋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很小,父亲整天不着家,家里破旧不堪,能够卖了充当毒资的东西都卖光了,mama蜷缩在床上,精神时好时坏,她抱着一个从路上捡来的烂玩具当自己的孩子,对着烂玩具整天自言自语。她还是依旧很疼爱他,会将他抱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将烂玩具举起来说,“小宋,看,这是你的meimei。”她不会说中文,绵软的越南语加上她温柔的语调,听起来格外的诡异。 他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只是在想mama怎么会把娃娃和meimei弄混呢?娃娃那么小,破破烂烂的,还很脏,meimei怎么会和它一样。他的记忆里,meimei应该是软软的,会哇哇大哭,他只见过meimei一面,然后就被爸爸抱走了。mama在家里生了meimei,爸爸跑到家里,看是个女儿,很生气地要把meimei从mama的怀里抢走。虚弱的mama被一路拖拽,膝盖在地上摩擦磨出了血。她没能护住meimei,meimei就被爸爸带走了。爸爸那段时间有十几天没有回家,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mama也就在那个时候开始越来越不对劲。 之后他慢慢地长大,去上学了,家里交不起学费,他就去街边捡别人扔掉的矿泉水瓶去卖废品,一毛钱一毛钱地凑学费。好在念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一路念到高中,学校里知道了他的家境,给他免了学费,让他在学校里寄宿。家里债台高筑,母亲常常被家暴,父亲吸毒多年,他最愉快的日子就是父亲在戒毒所里戒毒的时候,mama虽然精神时好时坏却也能够在家一个人照顾自己。父亲在戒毒所里进进出出,复吸、强戒、复吸、强戒,宛如一个无线循环的莫比乌斯带,后来竟然又染上了赌瘾,高利贷债主来家里讨债,他在家里看着父亲被毒打,在那群人面前不停地磕头,差点还剁了父亲一只手。 然后,等那群人走了,他的父亲就把他拖出来殴打泄愤。他的父亲打他,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反抗,反抗就会打得更惨,还会连着mama一起打。他捂着头在地上扭曲着身体,像是一条蛆虫,要被狠狠地踩死踏死,喉咙里像是有火,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mama看着他挨打,心疼地扑过去,用身体护着他。那时候的mama虽然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可是还会对他好,记得他是她的儿子。所以那么多年他都默默无闻地活过来了,就是因为mama的缘故,他可以忍耐一切,她是他的软肋。 “都是你们!贱人!贱人!生的怪胎!就是因为你们我才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你们的错!”父亲的拳脚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的胸口,踹得他双眼发黑。“生的全都是女儿,害得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生个儿子还是个带逼的贱种!” 打完了他,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兴奋起来,阮宋被他打得像条死狗,他当时不过刚刚十八岁,要参加高考,本来可以有光明的前程。他的父亲把他拧起来,眼睛里直冒光,那种眼神他见过,父亲毒瘾发作时看着毒品也是这个样子。他目睹过父亲毒瘾发作,坐在地上给自己注射毒品的样子,扭曲的蛆虫找到了一点点粉末,没有水,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尿去溶解毒品。吸毒的人最怕的不是警察而是大风,因为他们害怕风把毒品吹走。 “对了,你不是有逼吗?!你可以去卖逼啊!卖逼给我还钱!”他的父亲兴奋起来,就好像是看见了高浓度的四号,“去读什么书考什么高考!去给我去卖逼!卖逼给我还钱!妈的,早知道那些败家货就不该那么早卖了!全都应该养大了给我去卖逼!” “爸爸……爸爸……”他的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我……我……” “你必须去!你不去就让你那个贱货老妈去!反正你也有逼!还能卖好价钱!”父亲激动极了,“明天就去办娼妓从业许可证!你那个逼不用起来就是浪费,用起来还能给我好好赚钱!” “不可以……我是你的儿子呀爸爸……” “儿子又怎么样!反正你有逼不去卖就是委屈你了!不然你都没地方去勾引男人发sao!你必须去!我明天陪你去!如果你不去!我就让你贱货老妈去!” 父亲拧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拉高,他已经绝望了,他知道他爸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是没有儿子的,毒品才是他的儿子,他爱毒品比爱自己更多。 第二天他没有去上课,自己去办了娼妓从业许可证。给他办理证件的工作人员还有些怀疑他是偷渡来的越南人,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他得开始接客,当天他决定搬出家,但mama似乎已经猜到了有些变故,他当天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家,mama拦着他问他去哪里,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父亲过来给了mama两个耳光,“走开走开!” “我给你找了两个客人。”他的父亲不怀好意地笑了,“既然都要去市区里发展了,干脆先找几个客人练练手,我都已经给你联系好了!”说着就领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他有些恐慌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两个男人将他一扛就往他的房间里走。 “放开我!放开我!”他尖叫着拍打着那两个男人却无济于事。他的mama伸手想要把他从那两个男人身边抢过来,最后只能被挡在门外,听着儿子的惨叫叫了一整夜。 第二天,mama就疯了,彻底地疯了。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记得他了,看见谁都想要冲上去殴打。父亲不负责任,自己又成了这个样子,阮宋只能把mama送去精神病院里疗养,偶尔会去看她。 佳佳第二天就给他打了电话,说给他把果篮买好了,还问了他住的地方要送给他。他不好意思让佳佳来他暂时居住的地方,只好和她重新约好了地方自己去拿。佳佳不要他的钱,还说自己应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的话mama的生日一定赶不上了。 “谢谢。”他捧着果篮向佳佳告别,随后带着果篮上了公交车去精神病院里看mama。mama已经入院三年多了,病情越来越糟糕,她有攻击性,看谁都觉得对方要伤害她的儿子。 到了精神病院里,他进了mama的病房,mama在床上睡觉,他就去洗了个苹果,帮mama削掉苹果皮,再刮成泥给她吃。mama头发凌乱,睡着的时候倒是没有攻击性,等了一会儿,mama醒了,看见有人坐在她的床头,一双眼睛里很快就充满了戒备。 “mama,我来看你了。”他用越南语轻言细语地对mama说话,mama看着他,问他,“你是谁?” “我是小宋啊,是你的儿子。”他刮了些苹果泥准备喂给mama吃,mama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情绪失控,朝着他扑过去准备抢他手里的刀。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谁!你休想把小宋从我身边夺走!”mama歇斯底里地尖叫,她朝着他厮打,“你把我儿子藏到那里去了?!把他还给我!还给我!他在哪里?!” “mama!是我啊!我是小宋!是你的儿子啊!”他将手里的刀往远处一抛,mama见抢不到刀,准备跑去捡起刀刃。他慌忙将mama按倒在身下,“mama你仔细看看我……我真的是小宋……” “不是!你不是我的小宋!你要害小宋!我杀了你!”mama举起双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想要把他掐死,他呼吸困难,外面的护士听见了病房里的声响慌忙闯进来,护士一手把阮宋拉开,另一手将mama从地上拉起推倒在床上,外面又有护士进来帮忙,别看她们看起来人很娇小,可治起发狂的病人个个力大无穷。她们将mama的四肢捆起来,mama在病床上扭曲着身体,大吼着,“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我要我的小宋!我的小宋在哪里!” 护士抓起她的胳膊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她才慢慢地安静下来。阮宋泪流满面,护士看着他胀得通红的脸,给了他一张面纸。 “擦擦吧。”护士们朝着他笑笑,“你mama就是这个样子的,她有攻击性,如果要看她的话还是在加护病房里看看她吧。这样也安全,不会出事。” 阮宋一言不发,只是流泪。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快走吧,她醒来了再看见你,估计又要闹腾了。” 癫狂的精神病患者癫狂的母亲,她再也认不出他了。 第二章: 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小道,古朴的寺庙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钟声,已经是黄昏,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黛色天幕下笼罩的佛寺里,只有镀金的满殿神佛还依旧明艳显眼。 阮宋双手合十,和神殿里端庄的菩萨对拜。佛寺里的淡淡檀香味熏染了空气,深吸一口竟带来深重的冷意。 一边的僧人在念。阮宋拜了拜,上了几炷香,随后站起了身,向寺庙里的僧人行了个礼。 “我想从寺里请一卷佛经回去手抄。”他对僧人福了福身,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僧人便带着他去了前殿。前殿里售卖香火,同时还有一些居士捐赠的经书,他请了一本回家手抄,又请了一尊佛像,坐卧端庄的菩萨被收进木盒里,他捧着木盒捧着经书回家,心中如同被佛光普照,越发地明朗了。 信奉佛教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阮宋的母亲是越南人,多年前还没有到中国时曾经住在胡志明市,娘家人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后来有了阮宋,有了meimei,然后meimei被卖掉,母亲的神智渐渐地不清楚了,可还是会时不时地会念起佛咒。阮宋被母亲所影响,自然也成了佛教徒。 母亲常常说,受苦是因为自己的业障还没有还清,还了业障才能过上美好的生活。阮宋想,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做的孽太多,所以让他这辈子来偿还。他就什么都不想了,安心礼佛,就算生活满是欺凌和痛苦也默默忍受。在难以忍受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念起,似乎就又有了继续坚忍的力量。 到恒新宾馆的时候天已经全黑,黑梭梭的天幕已经彻底地压低,空气中浮着燥热的星子。阮宋站在恒新宾馆的门口,先是和老板一块抽了根烟。恒新宾馆开在一个小的四合院里,环境很清净,门口还养了些花。老板娘在做饭,菜香味已经很浓了,阮宋这才想起来自己该回去弄点吃的,他的房间在二楼,墙壁斑斑驳驳,霉味浓重,中间还有一道生了锈的铁门,门是常年摆设,他有时候玩心重,会拿钥匙敲打生了锈的铁门,敲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噪音。 阮宋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二楼一共有十二个房间,全部都住满了人。这间宾馆已经有很长的历史,建筑老旧,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房间里的摆设和装饰也很老了,甚至比他还老,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那是时间沉淀下来的味道。 在这里租住,一个月的租金只需要四百块钱,阮宋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这一年是第三年。当然,他也租不起太贵的房间,恒新宾馆虽说老旧,但租金少,在房间里布置一下,住也住得挺舒适。阮宋开了门,把灯打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已经用了很久,灯光都有些发黄。 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妥善地安置好佛经和菩萨像。他特意在房间里布置了一个佛龛,里面供奉着香炉和新鲜水果。佛龛的小供台并不算太大,但放一本经书和一尊菩萨像实在是绰绰有余了。他点燃了佛龛两边的蜡烛,从供台下抽出几根线香引燃,虔诚地插进香炉里,念着。 念完了心经,他准备去走廊尽头公共的厨房里给自己煮点面条,八点多了,走廊里空荡荡静悄悄,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厨房很小,锅子里脏兮兮的,他给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上面还煎了一个蛋。准备走的时候,隔壁的女人从房间里出来,带着一颗小白菜,估计是想洗洗,煮清水白菜充饥。 “你好啊。”老女人主动笑起来跟他打招呼。阮宋也冲她笑笑,“你好。” 这老女人脸很面善,阮宋看了就觉得很舒服,他之前也见过她几次,只记得她在自己搬来之前就住在这儿了。平时交道也打得少,阮宋端着碗准备走,老女人叫住他,“这么晚了,你才吃饭啊?” “吃的是面条。”他把碗凑过去给老女人看,老女人熟练地把菜叶摘下来放进盆里清洗,“这么晚了,不吃饭怎么行?我家里煮了饭,你别吃泡面了,去我家里吃饭吧。” “这……这不太好吧?”阮宋愣了愣,他的心似乎有些发紧,自从进入社会之后,他对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一份戒心,小心提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见多了一些事情,真的无法让他再对陌生人产生一些美好单纯的幻想。 “没事,不然你在这里跟我说说话?好久没人跟我说话了。”老女人洗好了菜准备下锅,阮宋有些心软了,他端着面条站在老女人的身边,逼仄的空间里空气有些污浊。阮宋怕面条坨了,拿着筷子开始吃,他偷偷地打量着老女人。她已经很老了,可能五十多岁,又或者六十岁,头发都已经斑白。 阮宋随口问,“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一个人住。”老女人笑了,她挥着菜铲翻炒着锅里的白菜,“之前见过你几次,本来想过来跟你认识一下,结果你不是很常在家。上次,我回家的时候看见有些人在你家门口堵你,所以留意了些。似乎常常有个男人在敲你的门。” “那是我爸爸。”阮宋蹲下来吸溜了一口面条,“他常常来找我要钱,他欠了很多钱。” “所以你常常很晚回家就是为了赚钱吗?” “是啊。我没有早点回家休息的资格。” 一想到“资格”这个词语,阮宋就已经无言了。他觉得心在揪痛着,老女人关了火,把清水白菜盛出来,端着碗也跟着蹲下去,夹起一大筷子青菜塞进了他的碗里。 “你很少吃青菜吧?少吃点辣的东西,看看你的嘴巴,都起皮了。” 老女人和善地笑笑,他突然觉得心里一涌,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心里,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幸福的错觉。他夹起碗里的煎蛋,把它分成两半,另一半夹给了老女人。 “你也吃吧。” 阮宋把蛋夹给她,随后默默地扒起碗里的泡面。老女人问他,“怎么叫你?” “嗯?” “怎么称呼你啊,我们都是老邻居的,都不知道你叫什么。”老女人动了动腿,似乎是蹲了一会儿腿麻了,阮宋很快站起来,老女人也跟着站起来。 “阮宋。”他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真名字,以前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就说自己叫小宋,所以别人要么叫他小宋,要么叫他宋哥。 “哦,那我叫你小宋吧。我姓罗,你叫我罗姨就好。”老女人很紧张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很久没跟人说话了,所以有时候,有点唠叨。” 阮宋觉得老女人很和蔼,对她的好感又深了几分。他的脸上是如同阴云般的微笑,楼下也似乎传来了旅店老板锁上门口的大铁门的声音。每到晚上十点半,他们就会锁上大铁门,只留下一个小铁门以供进出。 “哎,老板和老板娘也是苦命人。”老女人突然说,她的脸上带着平静,似乎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独生儿子现在在强戒所。” “强戒所?!”阮宋大惊,看见老女人的眼睛又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强戒所?那不是吸毒的人进去的么?” “是啊,进过好几次,他儿子是新四军。”老女人见他有些不解的样子,主动告诉他,“啊……是这样子的,当时我们把海洛因叫做四号,吸食四号的人就被叫做新四军。这是很多年之前的说法了,你们年轻人可能不懂这种说法。” “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并不知道老板和老板娘儿子的事情……” “你每天回来那么晚,出去又出去得那么早,又不和我们邻居说话,当然什么都不知道。”老女人说,“但是现在你知道了。我见过那小伙子,其实长得挺标致,就是染上了恶习,之前还是退伍军人呢,哎……” “不过,你得小心着点,老板出了钱准备让强戒所提前让他儿子出来,所以他儿子快回来了,你也要小心着点。”老女人话锋一转,反倒是提醒起他来。阮宋一脸地无所谓,“没关系,我不会有事情的。” “要小心啊。”老女人还是一脸的殷切,阮宋低下了头,若有所思,“你说,毒品真的这么难戒吗?” “毒品戒得脱,死人都能救得活。”老女人淡淡地说,“你千万不要去尝试,会毁了你的。” “既然这么难戒,为什么要去吸毒?”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其实父亲毒瘾没发作的时候还算是个正常人,偶尔还会关心他一下;但一旦毒瘾发作,就成了个野兽,家暴,骗钱,甚至去偷去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要给他一点点毒品,就算是要他去杀人他都愿意。 所以他才会因为父亲吸毒的原因是个这样的畸形怪物,才会胎里不足,带了些怎么都治不好的病症。 “可能是因为,生活太苦了吧,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老女人说。 “所以吸毒的那一瞬间是快乐的吗?” 他想起了父亲吸毒时的样子,他是扎吸,吸食海洛因的人之前是用锡箔纸烫吸,当然,那是在毒瘾不深毒资还比较充裕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小,父亲有时候扎吸,有时候烫吸,他就玩被打火机烤焦了的锡箔纸,玩还带着点点血迹的针管。针管那么长那么尖,人的血管那么脆弱,扎进去不痛吗?可是毒瘾驱使着父亲用针管一次一次地扎进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里,父亲说,“什么时候都不快乐,只有针管扎进来的那一瞬间才快乐。”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小宋,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很快地从思绪里醒过来,“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你快回去吧,在外面都好久了。”老女人关切地说,“以后有空来跟我说说话吧?我好久没有跟人说说话了。” “好。”他说,“那我以后再来找你。” 他倒掉了没有吃完了面条转身回去。进门的一瞬间,熟悉的檀香味又包围了他,他觉得很庆幸,又觉得很心安,只是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又隐隐头疼,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根本查不出原因,吃布洛芬也没有用,他想,如果真的得缓解这种痛苦,那得给自己注射杜冷丁。 他就想起了他的父亲。他在黑暗里开始抽烟,烟丝在缓慢地燃烧,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想,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过?他的父亲两条手臂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注射的地方了。烫吸已经无法满足他,扎吸是用量最少而且能最快能够满足毒瘾的方式,吸毒就跟吃饭一样,用量会越来越大,之前三天吸食一克,越到后面,可能一天就要注射三次甚至更多,他的父亲毒瘾来了,就好像一条狗,只要给毒品给他,就算是让他杀人越货他都愿意。他想起父亲的一个朋友,那人也是个瘾君子,毒瘾来了没有钱,骗自己的儿子说带他去玩,让儿子在麻袋里跟他躲迷藏。后来他把麻袋紧紧地扎起来,带着儿子去了狗rou馆,说里面是条大狗,把儿子卖了换钱去吸毒,狗rou老板怕狗太大不好杀,拿着菜刀朝着麻袋狠狠地砍去,鲜血染红了麻袋…… 他的手开始发抖。 父亲的手臂没有地方注射了,就去扎自己的腿,他的腹股沟下有两个很深的疤痕,那是“开天窗”留下的痕迹,他怕极了,也恨极了,他恨不得他父亲赶紧去死,可这老毒鬼吸毒这么多年根本久没有死的迹象。他常常会做梦,梦见自己站在破败的家里,地上是一地带血的针管。 指尖香烟燃尽部分,长长的烟灰掉下一截。他把香烟摁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在头痛袭来的疼痛难忍时,他轻轻地念起了心经。 每当他绝望的时候,就会念起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楼下,静谧的夜里,“恒新宾馆”四个字的招牌正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 恒新宾馆今夜无眠。 第三章: 阮宋是被隔壁女人的尖叫声吵醒来的。这段时间,恒新宾馆的夜晚很不安生,对面隔壁的房间里住着一对夫妻,他在家里的时间不长,回来也都是深夜了,所以也不常见这些邻居,这段时间里,深夜总会传出播放电视节目或者音乐的声音,并且音量开到极大,时不时还夹杂着男人的咒骂声或者是女人的求饶呻吟声。 他之前以为是电视里发出的声音,还很纳闷儿怎么这么晚了还看电视,后来次数多了,每次都有男人骂人和女人尖叫的声音,心里也觉得很奇怪,但也不好去问邻居到底怎么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想。 一天深夜,他正在床上睡觉,突然听见恒新宾馆下面传来警笛声。随后,他听见楼道里发出非常杂乱的声音,像是有人把门狠狠地砸到了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闷响,随后是跑出了门的脚步声。女人尖叫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要跟你离婚!”后来又一声尖叫,像是被人一把拦住了,随即是皮rou被抽打时的闷响,男人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恶狠狠的,让人心里发毛。 “婊子!你肯定去外面勾引男人去了!婊子!”男人的咒骂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他睡意全无,但又不敢出去,只好在木门后透过开了的猫眼窥视着门外,只瞧见一个男人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在狠狠地殴打女人,女人的脸上全是血。警笛声停了,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恒新宾馆的楼梯是木楼梯,很快他就看见了一大群穿着制服的警察。 “干什么?!干什么?!”警察连忙把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分开,女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男人被拉开了,还想着上前去给女人补上一脚。警察只好拿出手铐把他的手给拷上,将他压倒在地上。 “老实点!跟我们回警察局!”另外几个警察将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女人扶起来,她像是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男人则被两个警察架着,一大票人很快地离开了恒新宾馆,脚步声也越来越远,警笛声再次响起,乌拉哇啦地远去了。 阮宋没有打开门出去查看情况,他不想要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他也疑惑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他也觉得很奇怪。但他没有深究这件事情,困意让他打了个哈欠,他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恒新宾馆出奇地安静,很快他就再次睡着了。 清晨,阮宋想出去买菜,今天想要在家里礼佛,他想早点出去,能够买些新鲜的蔬菜水果,他是佛教徒,除了牛奶和鸡蛋之外只吃素,外面似乎有些声音,他出门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老女人,她刚从房间里出来把房门锁上,手臂上还挎着个布袋子,见他也出门,很亲热地迎上去,“你也出去啊?” “罗姨?出门买菜啊?”他随口问了一句,“我也去买菜。” “一起吧,我都好久没和人去逛菜场了。” 老女人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他也不好意思推开,只是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和老女人下楼后看见了几个警察在宾馆楼下,老板在警察的询问下显得一脸无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板双手一摊,“我只是做生意,哪里会去管人家夫妻间的事情?我又跟他们不熟。他们三个月付一次租金,我为了这一千二百块钱来骗你们警察?我生意不要做啦?” “我们都出了好几次警了,妇联都介入那么多次,你真不知道?就算是听说也听过很多次了吧?”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又不是他家亲戚,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家务事?那男的住在楼上我们住在楼下,我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去人家租客房间里好吧?”老板口气不善,“你问我就相当于白问,我知道的也没你多。” 警察叹了口气,见阮宋和老女人下来,想着应该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应该能知道点事情。老女人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她年纪大了,睡眠重,晚上都睡得很死;阮宋怕给自己惹上麻烦,说自己常常没在家里,连那对夫妻都没见过几次,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警察见从他们身上挖不出什么东西,只得作罢。 老女人挽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出去,菜市场离这儿不远,走路去大约十五分钟。老女人打了个哈欠,道,“那男人,下手挺狠的,当天晚上我在家里从猫眼里看了,可惨了,那女人脸上全是血。” 阮宋眯起了眼睛,“是吗?你刚才说你没看见。” “那么大的声音谁听不见?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最讨厌和条子打交道了。”老女人一脸的无所谓,“我没敢出去,那男的打起老婆跟疯了一样,我老了,也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 “哦。”他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老女人反问他,“你那天晚上没听见?” “当然听见了,只敢躲在家里自己看,不敢出去。” “你不出去是对的。当然啦,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男的本来就喜欢打老婆,我搬来这里住都五年多了,那两口子三年前搬来的,搬来之后我就看见这男的打老婆,妇联都来了好多次,男的每次都拘留,但是拘留不久,女的也贱,打了之后咬牙切齿非要离,结果男人下个跪道个歉就原谅别人了……然后就接着打,一直打……哎都是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老女人吸了吸鼻子,“之前打得可惨了,鼻梁骨都打断半根,后来看那女人有段时间手上绑着石膏,才知道是被她男人打到一条手臂粉碎性骨折。再后来有半年多没看见那女人,听老板娘说了才知道是被她老公打得断了三根肋骨,戳到肺里了,好久才救回来,真惨。” “啧啧,真惨。”阮宋也叹了口气,随后也不再谈论那对夫妻,转而和老女人进了菜市场挑选蔬菜。 老女人见他挑的都是小菜,连点荤腥都没沾,觉得奇怪,“你不买rou吃吗?” “我不吃rou。”阮宋说,看见老女人有些诧异的眼神,他又有些尴尬地补充一句,“我信佛。” “哦……你信佛……”老女人沉吟了一下,“这样啊,那我今天做点好吃的,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怎么行呢!” 阮宋不习惯和其他人靠太近,突然有人这么温和地跟他说话,第一感觉不是高兴而是觉得措手不及。他不习惯别人对他好,甚至总觉得这种示好是刻意的,想要从他身上换取某种利益。 老女人挽着他的手回去的时候,只听她叹了口气,“哎。我真想我儿子,他比你大几岁,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有时候看见你,就想起我的儿子……” 阮宋瞧了她几眼,但她好像并没有想说下去,所以他也没说话,老女人脸上有些失落,他们回到了恒新宾馆,警察已经走了,老板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他们和在一楼厨房里做饭的老板娘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后上了二楼的房间。 老女人拉着他去自己家去,她打开门,阮宋往里面看了一圈,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子霉味,里面的家具也很杂乱,老女人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家里很久没有收拾了,有点乱。” “那去我家里吃饭吧。”阮宋友善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好啊。”老女人欣然答应,他就带着老女人去了自己租的房间,其实房间大小和老女人的房间差不多,但他很少待在家里,所以东西也很少动,家里的摆设也很整洁。 房间里过浓的檀香味熏得人脑袋昏沉,老女人在他的房间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门后贴着的一张有些泛黄的彩色明信片上。很显然,上面的图案是一座城市,她好奇地指着明信片问阮宋,“这是哪儿?” “是越南,越南西贡。”阮宋低着头,换了一些佛龛上供奉着的水果,“现在已经不叫西贡了,叫胡志明市。” “哦,是越南啊。”老女人又问,“为什么要贴着越南的照片?” “我母亲是越南人。”阮宋说,但他没说的是他最想要回的就是越南,想要带着母亲去越南生活,回属于他们的故乡。“她年轻的时候住在胡志明市。” 老女人不再问了,他们去公共厨房里做了午饭,老女人知道他不吃荤腥后为他做了全素宴,都是素菜。阮宋的厨艺也并不算太好,自己做饭吃感觉味同嚼蜡,但老女人做的饭是真的可口,而且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好了一桌饭。 他们在吃饭时外面响起了剧烈的砸门声,外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阮宋!没良心的白眼狼!给我开门!”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他父亲,听见他的声音他就身体发麻。他想,这次他来肯定又是要钱,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离开呢?可是离开了,他的mama还在啊,高利贷债主之前就做过一次威胁,那时候mama还没去精神病院,他们就绑走他mama逼他一个月还四万块钱给他们,还得被他的父亲各种敲诈索要。 他真的是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老女人让他藏起来,说她来应付,他连忙从二楼的阳台处逃走,老女人打开了门,他父亲见不是儿子开门,还挺奇怪,老女人把他打发走了之后阮宋才从阳台翻进来。他刚翻进来,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是他爸爸发来的,“儿子!我被人追杀,又欠了高利贷二十多万,他们催我还钱,说我要是不还钱就把你妈抓走,儿子!你不忍心看你妈被抓去是吧,你给我五万块钱,我先还一些,帮我还了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阮宋精神崩溃,他看了那条信息许久,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泣,父亲是又吸毒又赌,之前就欠了好几十万的外债,自从又染上赌瘾之后欠债越来越多,这三年内他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帮他还了好几百万的钱,可他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怎么填都填不满。 他怎么不去死! 老女人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想问他怎么了,他马上把手机收起来,“没事的,没事的。”眼神都阴沉得厉害。 “真的吗?” “真的,我没事。”他深呼吸后恢复了平静,他面无表情,吃完饭后送走了老女人。老女人还很担心他,“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阮宋未说话,他把门关了之后,坐在椅子上从白天坐到黑夜,抽烟抽得屋子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也堆满了抽过的烟蒂。 他想,是时候该跟某些人做个了断换种活法了。 第四章: 这两日,阮宋把自己的手机静音,不接电话,他父亲每天都要打几十个电话给他,后来他嫌烦,直接把手机给关了,觉得心里烦,这段时间他都不怎么出门,他父亲会来恒新宾馆里堵他,这几天他就睡在夜总会里,很少回去。 阮宋心里烦的不行,觉得他父亲真是跟块狗皮膏药一样令人恶心。他真的很想要一走了之,可是又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要是他走了,自己的mama可怎么办呢?她的精神病那么重,自己走了也放心不下,虽然mama生了病,可还是他的mama,想她了,就去医院里看看她,虽然不能靠近她,但只是看一眼都觉得非常满足了。 过了好几天,阮宋心想一直住在夜总会也不好,他住在夜总会的杂物间里,住的地方潮湿逼仄,他想,自己在夜总会里住了几天,还是得要回一趟恒新宾馆,毕竟自己的东西都在那里,再问一下宾馆老板最近他父亲有没有又来找他。 走到恒新宾馆门口,他看见老板娘蹲在宾馆门口,身边放着个黑色的塑料袋。她从塑料袋里拿了些东西出来,放在水龙头下面清洗。阮宋隔了很远都闻到了那种味道的浓腥味,他皱起眉头,看见那正在清洗的东西似乎有些皱巴巴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就上前去多看了几眼。 老板娘见是他,有些紧张,忙把手中正在清洗的东西装进塑料袋里,似乎是在遮掩着什么。阮宋跟她打招呼,“早啊,老板娘。” “哎呀,这么早?”老板娘也有些尴尬,这时候才刚刚早上六点,街上都没几个人更何况开在深巷里的小宾馆。“你昨天没在家的啊?现在才回家?” “是啊。”阮宋笑了笑,问她,“这几天,我爸爸是不是来找我了?” “是啊,这几天他都来找你……你也挺辛苦了,碰上个这样的爸爸。昨天还带着放债给他的人来找你,后来等你等了很久没等到,我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真谢谢你了,老板娘。”阮宋说,他抽了抽鼻子,又问,“你在洗什么啊?怪腥的。” “是我托人买来的补品。”老板娘说,“我就把它洗洗。” “哦,这样啊,那我先走了。”阮宋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往楼上走,在楼梯口就碰见了正准备出门的老女人。 “嗯?你回来了?”老女人见是他,很热情,“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你去哪里了?” “在工作的地方凑合了几天。”阮宋有些困,昨晚上没睡好,他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但是又突然对老板娘正在清洗的那个皱巴巴腥味浓厚的东西感到好奇,“刚才我看见老板娘在下面洗什么东西,那个味道怪腥的。” “她在洗什么?看清楚东西长什么样了吗?” “嗯……皱巴巴的,有点黑,而且很腥。”阮宋皱起了眉,似乎又想起了那个东西的怪味,“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哦,那个东西啊。”老女人笑了,她又从楼道的窗户往外看去,“是胎盘。神神秘秘的,又不想被其他人看见,估计是一大早就从医院里拿回来的。那东西腥味重,在自己家厨房里洗味道好几天都散不了,所以趁着早上在外面洗,散散味道。” 阮宋瞪大了眼睛,“可是……胎盘……这种东西医院怎么会提供给她呢?” “买一个胎盘又不贵,最好的也就一两千,而且医院里那么多产妇生孩子,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老女人说,“现在就连买胎盘都需要找人托关系的。不然你连买都买不到。” “那东西很补吗?我听她说是补品。” “当然是补品了,不然还是什么,都吃人rou了,能不补么?”老女人说着,似乎对这样的行为颇为不屑,“说到底,还是为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她儿子吸毒,这几天要出来了,买个胎盘给自己儿子补一补嘛,这样的儿子养了有什么用,还不如不生。” 阮宋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我先回去睡一觉,困死了。” 和老女人又寒暄几句,他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回了房间。这几天没在,房间里隐隐透着些霉味,臭得很。阮宋把窗户打开,摊平了被子,随后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 睡了一会儿,阮宋又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来,他想起昨天晚上忘了把手机关掉,因为太困了,根本没有看清楚来电显示就把电话给接了。“喂?”他的身体裹在被子里,眼神涣散,声音也很浅。 “喂?你是阮宋?” “嗯……” “你爸欠我们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给我们?现在他人找不到,你也不接电话给他还钱,我们就只好来你妈这里,看看你妈能不能替你给你爸爸还钱。” 那边似乎还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阮宋立即就彻底地清醒了,他翻身下了床,“你说什么?!你们在哪里?你们要干嘛?!” “你妈不过是人疯了点嘛,但要是真的去给你爸还债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的。”那边的人说,“是你爸让我们来找的,我们现在找他找不到,只可以来疯人院里来找你这个疯子老妈,我们的钱也不是打水漂来的,要么,你给你爸还钱,要么我们现在把你妈带走,让你妈给你那个不要脸的爸还钱。” 阮宋的心都凉了半截。之前母亲的疯病发作,他舍不得把mama送去精神病院,还是让她待在家里。住在精神病院开销非常大,他当时还没能够存那么多钱。mama带着攻击性,看到谁都想要攻击,只好把她锁在家里。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多,有一次,父亲的债主又来要债,他昨天才刚送走另一个债主,身无分文,那人恼羞成怒,竟然直接把他的mama带走。 阮宋那几日焦头烂额,高利贷的人又和当地的警察有牵扯,他又是这种职业,虽说娼妓已经在全国合法,但还是弱势群体,他的父亲那时候已经躲了。没有办法,阮宋只能到处筹钱,他没有朋友,一天连续陪了十多个人,累得半死,筹了四天才筹到足够的钱,先给了债主把mama带回家。mama在那群人手上也没有受到伤害,只是一天只给她吃很少的食物,很少的水,把mama带回来的时候mama瘦了一大圈,脸色焦黄,精神激动。 他则因为持续几天的多次性行为,逼都被cao得像个肿起来的桃子,走路一瘸一拐,最后在家里的床上躺了好几天。阮宋把mama带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存钱送她去精神病院,至少精神病院里没有人把她给带走,而且他平时也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她,在那里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在精神病院里住,一个月就要七八千,有时候还要给父亲还债,一还就是五万起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mama就是他的软肋,阮宋想,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要先去医院看看。他马上穿好衣服背了包出门,打车去精神病院,中途只希望出租车开快一点,祈祷着希望mama什么事情都没有。在车上还堵了一小会儿的车,好不容易才等到车通了,很久才到了精神病院。 他到了精神病院门口,已经做好了硬肛的准备,可是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混乱,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在精神病院门口他突然被强拉上车,他原本想要呼救,旁边的男人一拳把他打晕,给他的头都套上黑布袋。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仓库,周围围了一圈人,父亲欠下的债多得数不胜数,每个债主都长得不一样,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债主坐在椅子上,其他人都站着,旁边居然是他的父亲,一看见他真的来了,马上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小宋啊!儿子啊!快救救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父亲居然在他的面前给他跪下了,周围的人都看着他,阮宋硬着头皮,想要离开又离开不了,“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见到你了……小宋你快救救我!我欠了暴哥的钱,你快帮我还给他,不还给他他就要剁了我一只手……小宋我不想被剁手啊,你快救我!帮我还了吧!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阮宋只觉得牙齿发抖,坐在椅子上的就是暴哥,他看上去约莫不过三十岁,脸上有一道刀疤,看起来很凶。阮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父亲,再看了一眼那个叫“暴哥”的年轻债主,对方刚把烟拿出来,一边的马仔就殷勤地帮他把烟点燃。 “欠了我五十万,吸了毒,脑子不清醒,赌的眼睛发红还要做庄,居然连我的钱也敢拖着不还。”暴哥吸了一口烟,“今天我必须见到钱,要是见不到钱我就剁了他一只手,再让我手下的兄弟们把你轮一遍,轮到你拿出钱给他还钱为止。” 阮宋明白了,要是自己不给父亲还钱,他也没办法离开这里,这是一场设计好的鸿门宴。他看了父亲一眼,又看了一眼正在抽烟的债主,对方为了折磨他的父亲,把正燃烧着的烟头狠狠地摁在父亲的胳膊上。 “啊!”父亲疼得极了,尖叫着竟开始向自己儿子磕头,“儿子啊!你快救救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你快救救我啊!帮我把钱还了吧!” 阮宋站在那里良久,看着父亲跪在地上不久之后突然躺在地上,手指缩成鸡爪样在地上抽搐。他知道,那是父亲毒瘾犯了,他躺在地上哀嚎,不安地在地上翻滚着,身上的衣服迅速被汗水沁湿。鼻涕眼泪在父亲的脸上恣意流淌,父亲在地上打着滚,声音如同带着尖刺的荆棘,“疼啊!疼啊!我的好儿子,你快帮我还了钱吧!儿子,好儿子,我叫你爸爸吧,我的好爸爸啊你救救我吧……” “只要你儿子把钱还了,你就没这么痛苦。”债主旁边的马仔手里拿着一小袋白粉和一只注射器,父亲看见了,眼睛里的欲望瞬间被点燃,他像是狗一样爬到马仔的脚下伸手想要去夺,对方轻而易举地躲过他,就是不让他拿到。父亲见拿不到,马上又爬过来抓住他的裤脚。 阮宋没看他,而是看着债主,债主也看着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债主刚才说了那样的话,虽然他极不想还,但要是不还,自己的生命恐怕都有危险。挣扎了几分钟,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决定还是先破财消灾。“行。”他冷静地说,“要多少?” “五十万。” “我没有这么多的钱。”他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着,对方听到他没这么多钱,耐心也没了,“你有多少?” “这个月我的工资也才刚刚结清,我手里只有十万。” “十万也没关系,先给我,慢慢还。”暴哥朝他伸出了手,“钱呢?怎么付给我?” “你先给卡号给我。”阮宋说,随后马上拿手机cao作,暴哥报了一串数字,他立即用手机银行转了十万给他。 “很好,收到了。”看样子暴哥非常满意,“你要是之前就这么听话,你也不用还这么多钱,你爸爸也不用吃这么多苦头。钱到了就好,以后记得还,一天不还就金额翻倍,好好还钱,要不然就不是只把你带来,你那个疯子老妈也别想让我放过。” 阮宋心都凉透了,暴哥挥了挥手,马仔就把手里的毒品和注射器扔给了他父亲,父亲马上开始cao作,为自己注射毒品,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裤子脱掉,露出自己的腹股沟,在腿根开天窗扎针。那样子活像一只觅得了食的狗,在阮宋的眼里却无比恶心。 “哎呀,你有个好儿子呢,甚至愿意给你去卖身赚钱。”暴哥上前去踢了他父亲一脚,可父亲只注意着注射毒品,没空理他,他正把自己的血一下一下地抽回到注射器里,再一下又一下地注射回自己的身体,这样会让注射器里的毒品全部注射入身体,丝毫得不到浪费。 阮宋冷冷地看着他,暴哥拿到了钱起身走了,一群马仔也跟在他的身后,临走时还朝着他们俩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以示轻蔑。 阮宋看着他父亲,看着他毫不争气的废物模样,虔诚礼佛的心中,竟生出了想要弑父的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