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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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生意倒是好了,阮宋按月还款,时而也会给自己放会儿假,有时候在家里睡觉,一睡就是一天。 中途,他不愿意见任何人,偶尔因为身体酸痛,会去一家廉价的推拿中心去做个推拿,当然,会碰见一些自己的客人,他们偶尔会来调戏他,或许也想要免费干他。但这不是上班时间,就算是娼妓也有几分火气,置之不理加一顿臭骂,阮宋也乐得清静了不少。 做推拿的是个视神经萎缩的盲人,只省下光感了,不过收费倒挺失在,不贵,所以也有很多人喜欢去。阮宋躺在按摩床上大打哈欠,他觉得累得慌,骨髓里生出强烈的战栗感,像是即将破土的幼苗。推拿师的大手摁在他xue位上,所用的指法是剥,速度特别快,那即将破土的幼苗被立即掐灭了芽尖儿,扼死在了温床里。 阮宋却总是觉得郁闷,身体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尤其是下腹处,老感觉胀得慌,他把这种酸胀感命名为高潮后的“脱阴紊乱症”,他想变得柔软一些,要是可以不这么坚硬,不好吗?但他发现他不能,有些东西在变本加厉,总感觉有些不讲理,他苦恼极了,有几分钟,他甚至发现他害怕长着jiba的雄性生物,他想,这应该是广大性工作者共同的PTSD。 做完推拿,阮宋在按摩床上小憩了一下,后颈上、腰上都放了热盐热敷,他迷迷糊糊地把眼睛闭起来,后来,竟睡着了,醒来后一看手机,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娼妓管理所打来的电话,阮宋一想,坏了,今天是娼妓体检的时间,后颈和腰上的热盐袋都变温了,他忙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外套,耳尖的推拿师听见声响,顺着声音看向阮宋——他的听力很好,虽只有光感,但没像其他盲人一样戴着副大墨镜,阮宋起身穿鞋子,他看见了推拿师的眼睛,但那双眼睛没有光彩,这是很平常的一双盲人的眼睛,阮宋想了半天,都描述不出盲人眼睛和健全人眼睛之间的差异,直到在店门口微信付款的时候,他才猛地明白,目光啊,盲人的眼神是涣散的,要是盲人的眼睛有目光,那该是多么明亮的眼睛,但被这种太明亮的眼睛注视是让人惧怕的,有时候有目光也不是什么好事。 “刚才有电话打过来,你怎么没有叫我醒来接电话呢?”他嘟囔着抱怨道,跺了跺脚,盲人听见音响传出一声“微信收款,40元”后带着笑回答他的问题,“我看你睡得太熟了,就没忍心叫醒你。” 好吧,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走出盲人推拿室立即回拨了电话回去,娼妓管理所已经关门了,朝九晚五,现在都快到饭点了,定点医院早就结束检查,逾期未检的娼妓除了要全额交付补检费之外,还要多交五百元罚款,他租住的房间住一个月都只要四百块钱,就因为这个小事儿稀里糊涂地掉了五百块钱,这应该是他做的最贵的一个推拿了,他在心里怒骂,发誓再也不去这家店。 补检日在每星期周二,他只能用手机先把罚款给交了,再预约了补检日的体检。交了罚款,他哀怨地叹了口气,点开了微信和支付宝的余额,反复地查看,他的手指汗津津的,他很疼,是心在疼,他慢慢地蹲下来,抱着手机,反复地检查那两串数字,腹部的疼和心脏的疼不一样,他没办法表述出来,rou体和灵魂交织在一起痛,说不出来,就只有哭,蹲在路边,蹲在路灯下面哭,泪流满面,他哭,不是因为他为自己的疼痛而哭,他是为了他的钱而哭,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感觉到的贱和屈辱,在为钱而哭的更深层次里,他在为自己是如此的廉价而悲伤不已。 彭影在家门口看到阮宋的时候,就是看到他这副泪流满面的样子,那样子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他已经放弃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体面和尊严,他从彭影的店门口过,彭影叫他,他也不回话,彭影就跑去拦他,看见阮宋露在外面一双通红的眼睛,这双眼睛,任由哪个男人看见都会心生怜悯。阮宋看见他的脸,看见他下巴上没刮的胡子,他看见了夕阳投射在彭影脸上的红光,但这红光是冷的,根本就没有温度,他闻到了彭影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特属于水产的咸腥味,顺着他的脸往下看,他就看见了彭影略微有些发福,鼓起来的肚子。 啊,幻想破灭了,彭影也变了啊,之前在他看过的影片里,彭影还很年轻,肢体间还有着纤细和专属于青年的半熟半涩的风韵,蓄着长发,眼睛半眯着,享受着各种男人给他带来的快乐,脸上的笑也带着十足的媚意;但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的是个胡子拉碴,有着肥肚子的中年男人,穿得很随意、宽松,脸也有了双下巴。阮宋立即从自己的悲伤里惊醒,他感觉到了彭影的体温,他很羡慕彭影,但又很嫉妒他,他嫉妒他现在有老婆有孩子,但他还要过这种低贱的性奴生活。 这就是比较,这就是变化,阮宋咬着嘴唇,停止了哭泣,突然从彭影从美人变成普通中年男人的一系列变化中找到了令他也匪夷所思地快感,他高兴的是彭影这种人也会变老、变丑,他找到了一个令自己心情愉悦的平衡点,谁他妈逼的都干不过时间。 “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彭影问他,他眯着眼睛看彭影的脸,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刚才那五百块钱给他带来的悲伤烟消云散了,他从彭影的脸上找到了令他快乐的能力,看着彭影的脸,他突然有一阵快感,这种快感叫幸灾乐祸,他蹲在地上,现在不是哭了,而是笑,笑得前仰后合,止都止不住。 彭影将他带进店里,店内的灯正开着,两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正伏在餐桌上写作业。阮宋进了他家,两个小女孩抬起头,脆生生地对他说了句“叔叔好”。 这下他可找不到自己悲伤的理由了,甚至有些病态地觉得刚才的哭泣很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了一种让自己立即开心起来的能力,眼下越是窘迫,他就越有希望,他就是有这种本事,他没说话,彭影给他递了根烟,两个人走到水产库房里抽烟,面对面站着,库房里的灯是节能灯,颜色惨白,彭影的脸也被这灯光照得惨败一片,库房里的窗户正开着,外面已经暗了,路灯在外面发着光,是黄光,但也是没有温度的黄光,就好像是从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里淌出来的黄色油脂。 烟头忽明忽暗,彭影突然开口问,“为什么哭了?” “因为忘记今天是娼妓检查的时间,逾期未检,交了五百块钱罚款。” 阮宋如实相告,他在惨白的节能灯下看见彭影若有所思的眼神,彭影沉默了十几秒,弹了下烟灰,“可以理解。” “那两个是你女儿?”阮宋问。 “是,在写作业呢,双胞胎。” 说起自己的女儿,彭影的脸上带了笑,两个男人在库房里抽烟,也是怕影响到小孩,阮宋抽完了烟,将未灭的烟头扔出窗外,看着外面冷冷清清的路面,突然一声嗤笑。 “你做水产生意几年了啊?” “也不长,十二年。”彭影抓了一把食投进水箱里,防止明天要售卖的货物饿死,“店是我爸开的,他做了很多年生意了,当年我上岸,从新京过来找他,从跟我爸住开始就帮忙了。” “得心应手嘛。”阮宋善意地嘲笑。 彭影不说话,阮宋又问,“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新京应该有资产,当时来南洋市没有考虑过资产的问题?” “有资产啊,拍八年色情片,不搞点东西肯定不现实嘛,其实也就是套小房子,也没卖,本来想着要卖了,后来想还不如留给我两个女儿,就一直留在那里,今年是第十三年没住在那里,但物业费还是按时交,他妈逼的。” 彭影往窗外吐了口痰,其实阮宋是羡慕他的,他的手有些冰凉,但不是那种僵硬的冰凉,就是发冷。 “那你赚了多少钱呢?”彭影问他,“做这个生意应该很赚钱的吧?” “都是赚辛苦钱。”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简直丢了魂了,窘迫如他,要是真的赚了很多钱,怎么会因为这稀里糊涂就要多付的五百元,蹲在路边嚎啕大哭呢? “你很喜欢钱?”彭影问? 阮宋立即以一种严肃且老气横秋的语气反驳他,“每个人都很喜欢钱。”他指着刚才彭影投了食的水产箱,彭影凑过去,看见食物正漂浮在水面上,虾米们正努力地浮上水面追逐食物,甚至大打出手,自相残杀。“喏,你看。” “你想表达些什么?” “我不想表达什么,但人和水产是一样的,人是动物,再高级再会伪装也是动物,动物性是摆脱不了的。”他淡淡地说。 他不知道其他的性工作者是怎么样的,但是对于他来说就是不一样的,首先,他入行这一行为本身就是违背其意向,他是被强迫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接着干这件事情也是他无法决定的,因为这个职业实在是来钱太快了,他需要钱。可是钱来得太快,居然让他的心态开始失衡,他想,没钱也不算什么了,有时候居然有堕落的想法出现,不过不想自己动手,那就躺下,把腿张开嘛。这念头让他狠狠地唾弃着自己,可细想想,也是对的,他为什么要纠结钱是怎么来的,只要有钱不就行了。 这是个很危险的念头,阮宋一直在打压着这种堕落的想法,他想要偿还父亲欠下的巨款,又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大的贪心,这种欲望已经无法压制住了,拐点就是从抛弃信仰开始的,就此,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在被欲望控制,他开始自我放逐,但他追求这种被满足的欲望,他想从被欲望控制转而征服欲望,他以靠征服欲望来征服全世界。 ? 彭影哑口无言,似乎有些尴尬,一直在微笑着抚摸自己的后脑勺,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在锁大门门锁,彭影下意识往后看去,是陆熠孜下班回来了。她在门口换鞋,他就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想自己得救了。 “回来啦,宝贝,来亲亲mama。” 她蹲下身揽住两个女儿,让两个女儿在他的脸颊上亲吻,又回吻了两个女儿,她问,“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在这里。” 彭影转身向外面挥了挥手,陆熠孜看见了他,忙走进去,她看见了也站在仓库里的阮宋,先是吃了一惊,马上反应过来,跟他打招呼,“哎,你好。” “你好。” 阮宋向她问好,陆熠孜抱歉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家里有客人,所以刚才把大门锁了。” “没关系的。”阮宋立即向她解释,要她不用担心,他这才细细地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脸,其实她长得并不好看,她是单眼皮,眼睛有点肿,有很浓的黑眼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穿得不怎么好看,甚至于有点土,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他也不知道彭影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会和她结婚,他觉得陆熠孜在外貌方面配不上彭影。 “我是陆熠孜,陆地的陆,熠熠生辉的熠,孜孜不倦的孜,是这家伙的伴侣。”她和彭影长得差不多高,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在了彭影的胳膊上,彭影转过头微笑着看她,用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她有些发红的鼻子。 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用词,“伴侣”,用的不是老婆,不是妻子这样的词汇,她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词语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呢?他觉得很疑惑。 “阮宋,唐宋的宋。”他朝陆熠孜微笑,“是你的伴侣的朋友。” 彭影噗的一声笑了,他瞪了彭影一眼,“笑什么?!” “没笑什么,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我去做饭。” “不用啦,我等下就回去,也不打扰你们。”他往后退了一步,“帮我去开个门呗,就不麻烦你们啦。” 彭影爽朗地笑了,“没事的,就吃个饭而已啦,多大点事儿,我去做饭,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他说完就往阁楼上的厨房跑,这下,就只剩下阮宋一人和陆熠孜呆在一起,他觉得有些尴尬,本想着说要走,但陆熠孜很热切地贴过来,和他聊天。 “没关系啦,就在这里吃饭嘛,彭哥做饭可是很好吃的,你也尝尝他的手艺。”她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接着说,“你知道吗?其实他跟我说起你好几次,我也想见见你什么的,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纹,说话的声音也很平和,阮宋听她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头皮都有些发麻,他的耳边仿佛回荡起一种噪音,刺耳的噪音,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在脑海中寻找着能够概括这种让他头皮发麻的噪音,搜尽了脑海,他突然想起这声音和指甲刮在黑板上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当他回想起这个声音,回忆里的声音和幻想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突然反胃,打了个嗝。 “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摆摆手,头皮仍然是麻木的,他听见陆熠孜接着说,“你谈恋爱了吗?” 这个问题让阮宋吃了一惊,他看向陆熠孜,陆熠孜也看向他,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这无可奈何中还带着一丝渴望,他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我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总会有人追的吧?”她吹了一声口哨,“有没有男人对你这样吹口哨?” 阮宋脸红了,他说,“还真的没有过。” 他惊诧于这么多年来对于这些在他身上用力耕耘过的男人一丝感情都没有,他惊诧自己这几年来的心如止水,只奔着一个目标去,其他的什么都不去管,某种意义来说,这倒是一种纯粹的心态了,但当陆熠孜问起他这个问题,他有没有谈恋爱呢?他还真的没有,对任何对他怀有目的的男人都十分敷衍了事,不过他工作起来还是非常认真负责。 “为什么没有过?” 为什么没有过呢?阮宋沉默了,在沉默之下,在他的内心当中,翻起了十分汹涌的波涛。他在这几年中也遇见过一些很优秀的客人,高知,亦或者是富商,又或者是普通男人,但是这些男人在他的心中都没什么好印象,能到外面来招妓的男人,料想着本性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其中,也不乏有些客人向他提出想要包养他,他们可以帮他偿还债务,但他都拒绝了。对于阮宋来说,出来卖也是要讲原则的,他的底线就是不和客人谈爱,所以他对他所有的客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的确喜欢他的客人,但喜欢的不是客人这个人的主体,而是客人的钱币,他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红色的人民币,浅灰色的美元都是他的心头之好。没有了钱,男人和男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关了灯都一样,不过是谁的jiba长,谁的jiba短的区别。阮宋很实在,他还是想要靠自己赚钱,虽然卖逼给各种各样不同的男人,和被包养只卖逼给同一个男人,都是从男人的身上赚钱,但这是有区别的,靠自己的身体赚各种男人的钱,他的身体是自由的,但被包养就不同了,虽然是一种较为安全的稳定性性关系(其实也并不稳定),实际上又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长期地售卖,他的rou体不自由了,那灵魂又怎么会自由呢? 为什么没有过?一种难以言说的沮丧裹挟了他整个人,他忧伤了起来,用一种轻飘飘的、宛若浮在空气中的声音轻轻地说,“因为我不配。”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就是他在心里产生的自轻自贱,贱这个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的精神迅速地萎靡下去,他无法对任何人产生过多的感情,到最后,他又莫名其妙地再次兴奋,但这种快感已经不是刚才对于彭影的幸灾乐祸,而是一种报复,没错,报复的快感,不就是贱吗?做婊子做妓贱不贱?他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贱,呈现自己的贱,他用做婊子做妓的方式报复自己的贱,他在报复自己。但这种报复,不仅仅只是报复自己的贱,他是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对爱的无能。 日。 陆熠孜囧了,阮宋盯着她的脸,突然笑了一下,接着,他又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奇怪,但陆熠孜从这个笑里看见了自嘲,已经无可奈何的绝望。她说,“不会的,一切都会有的。” 阮宋在猜,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出来卖的,如果知道他是出来卖的,会不会对他避之不及,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自己就是见不得人的老鼠、臭虫,一般人不会欢迎他们,甚至还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不过,阮宋想,她对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敌意。 “你不嫌弃我啊?彭影跟你说起过我,应该听说过我是什么人吧?”他故意用一种很轻佻的语气说话,想引起陆熠孜的反感。 “当然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她向阮宋递出烟盒,阮宋不知道她也会抽烟,也有点吃惊,毕恭毕敬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进嘴里,然后帮陆熠孜点烟,再点燃自己的,一种亲近感油然而生,他突然找到了彭影离不开这个女人的原因。 “可是……我……” “你和彭哥有什么区别吗?我连他都没有嫌弃,怎么会嫌弃你?”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句,也不多说,阮宋却很感动,他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得到了理解和包容。 “不过,我感觉你做这一行也有你自己的难言之隐,我不想刨根问底,但是希望你把我和彭哥当作朋友。”陆熠孜往阁楼上看了一眼,“你有空就多来玩玩,嗯……好香啊……我上去看看做了些什么菜。” “我也去帮忙。” 阮宋也跟着上去,彭影已经把饭菜做好了,阁楼上还住着他父亲,不过,彭影的父亲今天晚上去找朋友玩牌,今天晚上在朋友家吃饭,还要再晚点才回来。 “怎么好意思让客人来帮忙呢?” 彭影擦了把手,摘下自己的围裙,这么多年来家里一直是彭影做饭,手艺也大有长进,阮宋帮忙盛饭,弄得陆熠孜和彭影很不好意思,“还让你来帮忙,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喜欢做家务。” 他端着饭菜下楼,两个孩子也收拾好了桌面,彭影招呼他下来吃饭,五个人坐在一起,彭影还热情地帮他夹菜。 “来,吃块鱼。”他夹了一大块鱼背上的rou给阮宋,但鱼眼却挑给了他的妻子。 这原本是彭影最喜欢的食物,但陆熠孜也喜欢吃鱼眼,所以他都让给了她。 “谢谢。” 他轻声道谢,五人一同进餐,他也发现了彭影夫妇之间感情甚笃,他想,多么美好的两个人啊,他觉得自己碗里的饭,都明显地变得索然无味。 家里的活儿都是彭影一个人做,彭影是男人,但主内,陆熠孜主外,在他们家,陆熠孜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孩子的功课辅导也是全部丢给彭影,但彭影乐在其中,他没有感觉过累。 这或许就是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的兴趣,老婆孩子热炕头,阮宋在心里无比羡慕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临走前,彭影给阮宋打包了一些水产,叫他带走,阮宋推脱了几下,最后还是接受了,他提着水产往回走,突然内心瞬间被悲伤淹没。他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小跑着起来,喘着粗气,眼里含着热泪,冲动之下,他跑着回到家,打开窗户抽了好几根烟都无法平息自己的心情。在一种神奇的驱使下,他打开抽屉,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封遗书,可写完后,他并没有选择去送死。他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定位——胆小、冲动,且无能。 ? 一早,老女人敲响了阮宋的房门。 进入冬季,南洋市的气温也慢慢下降,阮宋开始赖床,他听见了敲门的声音,根本就不想去开门,蒙住脑袋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把头蒙在被子里,突然闻到了一种气味,这种气味来自于他的身上,他抽动着鼻子,闻出这是一种腥膻的味道,迟疑间,他用手往自己的私处摸了一把,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之后确定了这气味的来源——这是他的下体的味道。 这味道还真够下流的,阮宋睁开了眼睛,但没起来,他在等自己在床上清醒。后来,他清醒了,仰躺在床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已经开裂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半小时后,他起床了,穿好衣服,个人卫生需得处理好。现在,他和彭影夫妇的交往也过从亲密了,仔细数数,也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导致现在,他都只敢在手机上和两人联络,不敢经过菜市场买菜,因为做水产生意的彭影总能够看到他,留他在那里吃饭,还送他水产让他带回家,他觉得尴尬极了,其实彭影是好意,他只是不想欠他太多而已。 为了报答彭影对他的好,他常常会在网上购买一些水果以快递方式送给彭影,这样,彭影也没办法不接受,他很喜欢彭影的两个女儿,那两个女孩很可爱,长得像彭影,大大的眼睛亮亮的,见到他就叫叔叔好。 多年来,阮宋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结婚,组成家庭,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清楚彭影为什么要结婚生子,他觉得家庭是一种痛苦的来源,这种痛苦从一出生于这个家庭就埋入心中,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这种痛苦牵制住,无法摆脱。当然,每个不同的家庭中,痛苦也不一致,两个人结婚,两个人所带来的两种痛苦在初期会互相抵消,但慢慢地,两种痛苦可能会渐渐融合,成为另外一种痛苦,或许在不遥远的以后,这种痛苦会产生变异,再根植于这个家庭的新成员中,再和下一种即将遇到的痛苦融合、抵消、分裂。 阮宋盯着天花板,突然就想到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过,在中国也有一句相似的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楼下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阮宋探头往下面看,什么都看不到,他没什么凑热闹的心思,他抽了几根烟,有些沉闷,就打开了窗户,出了门。 楼道内,他迎面碰上暗娼南枝,她刚从外面回来,她比往常更瘦了,两个颧骨高高地凸出来,脸颊却深深地凹陷下去,他觉得她越来越像个骷髅,那两块凸出来的骨头像是要把她的脸皮撕开,全部显露在外面,她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 “我回来休息,你去哪里吗?” “去外面逛逛。” 简短寒暄后,阮宋离开了,他觉得这个女人最好别招惹,总感觉她也不是个什么正常的人。他去超市里买了点吃的就回来了,也不想吃饭,就开电脑看电影。阮宋很喜欢看电影,电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电脑,但足够他在家里用。 虽然是看电影,但阮宋从来不看和婚姻爱情沾边的电影,要是有,也不喜欢有什么好结局的爱情电影。阮宋并不相信爱情,看电影,总觉得虚妄得很,很不真切。他很喜欢看悲剧,但不会为了任何人物哭泣叹息。 阮宋的生活很简单,平时也不喜欢出门,这天突然很想去外面逛逛,就去商场里买了两个小兔子玩偶去找彭影,这是送给彭影两个女儿的礼物,女孩子应该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很不凑巧,彭影这天不在家,阮宋只好拿着玩偶回来,外面天都暗了,楼道最里面是本楼层的公共厨房,他看见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那里煮面条,他之前记得老女人跟他抱怨,放在公共厨房里的面和米总会少。租客们买的米面粮油都放在旁边的木柜子里,每个柜子都分了格,贴了房号,有时候忘了把柜子锁好,就会有几个爱贪小便宜的人从里面偷偷拿东西煮着吃。 阮宋不想去打断他,因为他很少在公共厨房里做饭,他不认识那个男人,也不想知道他是谁。他进了家洗了个澡,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接着是一阵跑到他房间门口疯狂地捶着房门的声音,是那个暗娼的声音,她尖叫着捶着阮宋的门,“救我!快救我!” 阮宋刚走到门口,想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别跑啊,你跑什么,你给我过来。” 他赶快掀开猫眼查看门外情况,外面是南枝,她被揪住了头发,还在用力挥动着手臂,想要敲开阮宋的门;另一边站着个男的,男的也很瘦,也是病态的瘦弱,男人揪着她的头发,用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对她说,“别跑了,我爱你啊,你不去卖,怎么能养我?你再卖一年……就一年……我们还了钱就不干了,我就娶你……行吗?” “你给我滚!给我滚!” 南枝疯狂地和男人扭打在一起,阮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多管闲事,一直都保持着一种明哲保身的状态,此时,一种冲动下,他突然开了门,那对扭打在一起的男女看见了他,南枝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阮宋的身边,男人看见了他,也马上站起来,对他威胁道,“你别多管闲事,给我让开。” “再闹我就报警了!”阮宋瞪了那人一眼,其实那个男人心里也心虚,他没想到有人会真的开门,阮宋用一只手把南枝从地上拉起来,她哭得很厉害,男人看了阮宋一眼,怂了,在离开前也威胁一般地说了一句,“你等着。”接着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南枝松了口气,身体却像是脱了力,顺着墙壁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阮宋扶她起来都起不了,南枝攀着他的手臂,阮宋只能一点一点地将她挪回她的房间里,在她脏兮兮的房间里找到了她的茶杯,帮她倒了一杯水。 “先喝水吧。” “谢谢。” 南枝的手抖得厉害,阮宋只好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她的房间里很乱,还散发着一股怪味,地板上都是垃圾和被掀翻的摆设。阮宋简单地帮她清理了一下,让房间看上去不那么乱,她房间里的气味让他作呕。 “说说吧?那个人怎么一回事?” 阮宋也觉得那个男人很奇怪,当然,南枝这个女人也很奇怪,他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南枝抖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脸颊也干梭梭的,好像只剩下一层皮,裹在骨骼上。 “……” 她无言了,阮宋以为她不想说,就补充道,“不想说就算了,我该回去了。” “他一直在控制我,我逃出来了,没想到他又找到我。” 阮宋回头看她,南枝把身体都蜷缩在一起,看得出,她很害怕,“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就跟他一起出来,结果他跟我说,要我去卖,赚钱养他,我不愿意,他就控制我,强迫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想再回去了,可是他找到我了……他要把我带回去……我……” “你逃出来,为什么还要做这个呢?” 按理说,如果真的是逃出来,那她现在逃离了对方的控制,不应该再继续这种皮rou生意才对,毕竟做这种事情也不道德,他想这个女人自己也知道,而且暗娼的危险系数更大,对身体的损害也更严重,她完全可以转为合法娼妓,这样不是更好么? “我不想说。” 南枝对此事似有难言之隐,阮宋也不想深究,这是对方的私事,其实,对于突然帮南枝出头一事,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年,他一直谨小慎微,就是不想要给自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帮南枝出了头,也不知道以后会遇见什么事情,不过他也没有害怕。 “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阮宋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还帮她把门带上,他天生就没有什么共情能力,也感觉不到别人的悲伤,反正他觉得很多人都挺吵闹的,就连自己的情绪都很流于表面,变脸太快。 ? 晚上八点,彭影在家,阮宋去找他,他还在家里做家务,帮两个女儿辅导作业,阮宋来,彭影很惊讶,还是很快地摆好了果盘招待阮宋,阮宋送给他的两个女儿一人一个小兔子玩偶,还带了一些巧克力过来。彭影让他随便坐,阁楼上传来老男人的咳嗽声。 “我爸最近感冒了,一直在喝药。”他给阮宋倒了杯水,阮宋坐下来,看彭影在家里做家务,他的动作很麻利,堪称贤惠,阮宋歪着头看他,又朝着两个小姑娘招招手,让她们到自己的身边来。 “你们叫什么呀?”阮宋问她们,“谁是jiejie,谁是meimei?” “我是jiejie。”抱着小兔子的小女孩说,“我叫陆翊扬。” jiejie显得有些羞涩,一直抱着小兔子不撒手,也不敢太靠近阮宋,很文静的一个小姑娘;但meimei不一样,meimei最近换牙,门牙缺了一颗,还有点漏风,她扑过去抱着阮宋,在阮宋的怀里拱来拱去,“我是meimei,我叫彭羽斯,今年八岁了。” 阮宋不敢抱小孩子,她们显得那么柔软,他不敢触碰她们,怕把她们碰伤了。平时,他对小孩子无感,但这两个小女孩,让他的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他把两个孩子都拉过来,“给叔叔抱一下。” “叔叔,你叫什么呀?你多大了?” 彭羽斯抱着阮宋的脖子问他,对于小孩子,阮宋显得更加有耐心,“我叫阮宋,你可以叫我阮叔叔,或者小宋叔叔,我嘛,当然比你们大了,比你们大十几岁呢,我已经满了22岁,下一年就是23岁了。” “那我们叫你小宋叔叔吧!”彭羽斯嘻嘻地笑着,甜甜地叫他,“小宋叔叔,以后多来找我们玩可以吗?我想要你给我买更可爱的小熊。” “好啊,下次叔叔来就买来送给你们。” 彭影洗了手,终于做完了今天的家务,他和阮宋坐在一起,温声警告两个女儿,“你们啊,可不许跟小宋叔叔提不合理的要求,斯斯扬扬,到爸爸这里来。” 两个小女儿很快又爬到了彭影的身边,凑过去亲爸爸的脸颊,彭影给她们亲了好几下,又亲了女儿一大口,还温柔地问,“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我想爸爸陪我们玩。” “好吧,只准一会儿,等下爸爸要去接mama回家,你们就在家里乖乖睡觉,知道吗?” 阮宋这才发觉陆熠孜没在家,“你去接陆姐啊?她怎么没在?” “今天是她的晚自修,她要给学生讲题目,这一届学生要高考了,不过,她每年都教毕业班,所以每年都很累。”彭影说起陆熠孜,眼神柔和了起来,眼睛里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信任和关心,对亲人战友的爱,“我希望她能轻松一点,但她是个工作狂,怎么都舍不得慢下来,她不仅仅只有我们的孩子,学校里她有一百多个孩子,以后她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我只能尊重她的选择,但我永远会追随她,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伴侣,我希望她一直都好。” “上次我想来找你,可是你没在家。大概六点多,敲你店里的门敲了好久你也没开。” “因为那个时候我通常会带着两个女儿去给她送晚饭,所以你那个时候你一般看不到我,我不在家。” “一直都是你给她送饭吗?她不在学校食堂吃?” “没有啊,自从我和她认识之后,三餐就是我做,中午和晚上就帮她去送饭。”彭影解释道,“我和她认识十几天就结婚了,从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没办法分开了。” “挺浪漫的。” 阮宋轻轻地说,彭影听见他的话,也笑了,“是啊,够浪漫的,简直是太罗曼蒂克了。罗曼蒂克到我现在回忆起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彭影爽朗地笑了,现在,他的笑容变得很自然,不再那么勉强刻意了,他和阮宋坐在一起,怀里抱着两个女儿,看样子,他很喜欢这种生活。 “好女,别捏爸爸的肚子了,可以吗?” 两个小天使往爸爸的怀里拱,彭影胖了,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两个女儿用手轻轻捏他的肚子,他的肚子很有弹性,女儿很喜欢捏,就好像玩橡皮泥一样,把他的脂肪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爸爸又胖了。” 两个女儿天真地说出实话,彭影佯装生气,把肚子缩回来,不给她们捏,两个女儿就趴在他身上使用粘人绝招,彭影没办法,又只能把肚子放回去,随便两个女儿揉捏。 “想捏爸爸的肚子也可以,给爸爸再香一个。” 两个女儿立即凑到他的脸颊边,一边一个吻,啾咪一声同时亲在他脸颊上,彭影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别说给女儿捏肚子了,就算是给女儿骑大马他也愿意。 “不过,你也是该减减肥了,小肚子都很大了,简直油腻。” “我喜欢自己这样呢,这样,我女儿可以捏我的肚子,我可以随便她们捏。把爸爸的肚子当蹦蹦床也可以。” 现如今,彭影有了女儿之后,人好像就跟傻了一样,完全变成个傻爸爸了,但彭影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智商变得比较低。该宠女儿的还是接着宠,该被女儿欺负还是被女儿欺负,已经彻彻底底变成女儿奴了。 “你很爱他们啊,之前,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结婚呢,更别说还养了两个女儿,看到你过得这么幸福,我也为你高兴,真心的高兴。” 阮宋说的是实话,他很羡慕彭影有两个女儿,羡慕他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彭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跟他说,“也不是,你以后也会碰上一个对你这么好的人,跟你一起生儿育女。” “我不配。”阮宋淡淡地说,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彭影告别,“好啦,我就坐坐,先走啦,不打扰你了。”他说完就往外走,彭影跟着过去,送他送到大门口,阮宋朝他挥挥手,离开了,身影在路灯下拖得很长,从彭影的角度看过去,他觉得阮宋的背影有些落寞。 彭影不知道,阮宋害怕家庭是小时候就留下的弊病,他害怕家庭,是因为从小被打到大,自认识彭影前,他一直以为世界上的每一个父亲都面目可憎。他害怕家庭和承担责任,这是小时候被打多了的原因。阮宋的父亲是个粉鬼,毒瘾很深,让他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父亲被抓走强戒,这样,他就有两年时间能够不挨打。他父亲一回家,阮宋的噩梦就来临了,他从三岁时就开始记事,记忆最深刻的,除了父亲的毒打还是毒打,夹杂着母亲的嚎哭。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无论是没钱了,还是毒瘾犯了,都会换来一顿毒打,阮宋怕毒,也怕赌,他曾经有过晚上去赌场里找父亲的经历,他只能够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收敛起来,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婊子。其实婊子本来就无情嘛,他们只是看得太通透了,男人和女人,婊子接触得够多了,他是优秀的婊子,婊子就应该是没有感情的,因为男女之间的事情,婊子经历过太多了,往往是逢场作戏。 但目睹了彭影的家庭,阮宋那干涸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他突然想要有个家庭,就像彭影和陆熠孜一样,有没有小孩也并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家庭。至少,在家里有个人等着自己,而那个人是男是女也并不重要,两人之间可以类似友情,忠不忠贞也并不重要,他就想要个人陪着。 卖逼的婊子不配。张开腿挨cao的活计,做吧,就这样做呗,离开这个职业,没有技术,没有学历,他妈逼的拿什么挣饭吃。 直到手机铃声悠然响起,他咽了口口水,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佳佳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哭腔,“宋哥……我……我和家里吵架了……我没有地方去……可以到你家里住一晚上吗?” “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阮宋轻松地说。 佳佳说了个地址,阮宋赶到那地点,找了一两圈才看见了佳佳的身影,她坐在地上,穿着一件短袖T恤,背上背着个老土的背包,佳佳也看见了他,她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跑到他面前,她应该刚哭过,眼睛还是湿的,阮宋擦擦她的脸,让她用手挽着他的手臂。 不知为什么,阮宋突然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 佳佳在他家里睡了一晚上,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不大,女孩子也占不了什么地方。阮宋明天去跟她一起上班,佳佳什么都没有带,阮宋提供了他的T恤,给佳佳用来做睡衣。 那件T恤穿在她身上像裙子,都到她大腿处了。她洗完澡后爬上阮宋的床,占据了其中的一半空间,阮宋失眠了,他闻到佳佳身上的奶香味,他故意侧着睡,两个人就隔得远远的,不想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迷迷糊糊间,女孩翻了好几个身,像是小树袋熊一样将双手双脚都放在他身上抱着他,轻轻地打着呼噜。 佳佳的身体有点凉,阮宋想要把她推开,又不敢用力,怕把她弄醒,只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闭上眼睛试图入睡。很久后,他终于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后,定时闹钟响了,他关掉闹钟,头疼得不行,佳佳已经趴在了他的胸口,还在惬意地打着呼噜。 阮宋看着女孩的脸,看着她紧紧闭着的双眼,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样垂下来,投下一片密密的阴影。他有点恍惚,又睡意正酣,闭上眼睛又睡了好几个小时,再次醒来,佳佳已经不见了,他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床单,床单已经凉了。 阮宋立即起身穿好衣服,他想去找佳佳,突然瞥到一边放着杂物的桌子,她的包还在,应该没走太远。阮宋刚把门打开准备出去,正端着早餐的佳佳和他迎面撞上,面汤从碗里撒了一些出来,好在没烫到两个人。 “你去哪里了?” 佳佳吓了一跳,阮宋忙让出路让她进来,她把买来的早餐放在桌子上,招呼着他一起吃饭,“我去外面买了一些早餐,看你睡得那么香,不想把你弄醒来,就没有叫你醒来告诉你,我还在外面买了菜,因为比较难提,菜就先放在楼下的老板娘那里,等下再去拿。” “你会做饭?” “是啊,我当然会做饭了。”佳佳笑眯眯地说,“今天我来做饭吧,也算是报答昨天你收留我!我在家里每天要帮家人手洗衣服、做饭、做家务,晚上还要上班,你收留我一天,我今天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了。我们快吃吧!不然都要凉了。” “好。” 阮宋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互相摩擦几下,夹起面条送进嘴里咀嚼,吃了几口,阮宋问,“你为什么要跑出来?怎么和家里人吵架的?” 佳佳沉默了一会儿,眼圈有点红,阮宋见状忙补充,“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吧。” “没事啦,就……其实这种事情天天发生。我弟弟想要换手机和电脑,但是我mama要我出钱,我不怎么愿意,我的工资都交给mama,mama都拿去打麻将了,我哪里还有什么闲钱……她就跟我说,要我出去卖……弟弟也在家里闹……” “cao。” “所以我就跑出来了……还好,有你愿意收留我一晚上……” 阮宋听到她说的话就很生气,他就想起了他父亲,这些家人都是一样的自私,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子女。他记得佳佳跟他说过,自己是辍学出来打工,还是父母要求她去夜场工作,因为这样来钱快,用女儿赚的钱来养儿子。阮宋很厌恶这种行为,他很可怜佳佳,从见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他就很想要在夜场里保护这个女孩。佳佳也从来不在夜场惹事,在夜场里单纯的人并不多,阮宋希望她离开夜场,不要再在夜场里工作,只要夜场里自己还在工作一天,那么他就保护佳佳一天。 “在夜场里工作不长久,你也早点辞职吧,去哪里工作都比去夜场工作强啊。” 阮宋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佳佳低着头,淡淡地说,“我知道……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 “你家里人在把你当提款机啊。”阮宋一针见血,不过,自己的家庭没有把他当作提款机吗?他卖了这么久,在别人眼里应该是赚了很多钱了,过得应该要很风光才对。可是只要去看他的银行卡,就会发现那上面最多就500块钱,很不得一毛钱掰成两半花,所有的钱都去填他父亲那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去了。 好在近段时间生意好,客人们送他的东西也比较多,虽然他并不喜欢被包养,也拒绝了很多人包养的请求,但在别人的眼里,这个sao货玩这套欲迎还拒的花样还玩得挺出色。无数人想要征服他,阮宋无所谓,只要有钱,价格高,他就都能接受。 一个月靠逼赚个什么二三十万已经很不错了,阮宋为了钱天天在发愁,有时候也会想象,如果自己的父母不是这样的人,如果自己的父亲没有吸毒,没有赌博,那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痛苦和绝望? “我想知道,你到底想不想离开你的家庭?你的家人这样对你,你有没有想过放弃你的家人?” “当然想过啊。”佳佳脱口而出,又迟疑了,“可是……爸爸mama把我养大,我不想离开他们……” 阮宋冷笑了一声,笑佳佳也笑自己。 “好啦,其实我也没什么要劝你的,因为我自己也跟你差不多,处境甚至比你还要差,但我希望你能安好。” 这话是真心的,阮宋很希望她能好,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想通,鼓起勇气脱离自己的家庭,不再和讨厌的家庭纠缠在一起。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还清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他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 他想跑,但是,他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就算是她疯了,她也依旧是自己的mama。阮宋还记得之前和母亲在一起所有的美好的时光,她是越南人,声音很嗲,很长时间里都不会说汉话,她会编草绳,教他说越南话,她说自己是西贡人,那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流,那是越南人的母亲河,它叫湄公河,她在越南的家就在湄公河的岸边。她说,她还想要再回一次故乡。 阮宋只知道她的越南名字怎么读,可是不知道怎么写,母亲曾经教过他怎么书写越南文字,他嫌太难了,不想学,他父亲也讨厌她,她在中国没有名字,父亲一般叫她母猪,对她的态度很恶劣,因为她生了个怪胎,丢了家里的脸,后来生了几个都是赔钱货,所有人对她都像对待一个奴隶。 但mama永远不会在他面前抱怨,她永远都很温柔,即使母子俩的身上永远都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痕,meimei们被带走后,她的精神越来越差了,但她还是会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小宋啊…… Nguy?n Th? H?ng,这是她的名字。阮宋想了很久,推测她的名字应该叫阮氏香,他突然觉得很悲哀,所有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读,怎么写,代表着什么中文意思。 现在,她疯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哭了吗?” 佳佳盯着他的眼睛,她看见了他眼底浮着一层水雾。阮宋淡淡地说,“没有,面太辣了,你想喝水吗?那边水壶里有凉白开,你要喝就去倒一杯吧。” “我觉得还好啊,面很辣吗?我去给你倒点凉白开吧。” 佳佳很体贴地给他倒了杯水,阮宋轻声道谢。白天,佳佳和他一起在房间里看动漫,佳佳是女孩子,喜欢看少女动漫,阮宋不是很感兴趣,佳佳看动漫的时候喜欢抱住他的脖子,像是只胖嘟嘟的无尾熊。中饭和晚饭都是佳佳做,她穿着阮宋的拖鞋去楼道最里面的公共厨房里做饭,煲了一锅海米排骨粥。 阮宋觉得生活最好是这个样子,他不想把生活过得太复杂,但佳佳也是要走的,他留不住佳佳。幸运的是,他可以以同事的身份和佳佳在一起,可以保护她。他真的把佳佳当成自己的meimei看。 刚吃完午饭,阮宋想要午休,佳佳用他的电脑看肥皂剧,小脸哭得都花了,阮宋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不去看她,门突然被擂得震天响,睡意全无,阮宋心里很愤怒,佳佳不耐烦地从床边下去开门,刚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扑进了阮宋的屋子里,佳佳吓得尖叫一声,小脸煞白,阮宋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女人是谁,女人惊恐地尖叫起来,“救我!救我!有人要杀我!” “谁?!谁要杀你?!” 听见她的声音,阮宋立即知道了她是那边房间里住着的南枝。佳佳看见她背后藏了把刀,惊慌地跑到阮宋身边,“快走,快走啊!她有刀!她带了刀!” “有鬼!有鬼啊!它们要杀我!要杀我!”从头发的缝隙中,阮宋看见了南枝的那双灰暗的双眼,现如今还带了癫狂,她果真带了一把尖刀,在空气中胡乱挥舞。“鬼在这里!在这里!我杀了它!”她一刀劈向屋里里餐桌,尖刀的刀刃砍入木料极深。 佳佳吓懵了,阮宋立即反应过来,他一脚狠狠地踹到南枝的手腕上,那把刀应声落地,阮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两只手,将她摁在地上,双手反扣在她背后。佳佳愣在那里一动不动,阮宋急了,忙朝她叫了一句,“快拿绳子来!” 佳佳立即在房间里搜索了一圈,可没看见绳子,她急中生智,从自己的牛仔裤上把装饰用的皮带抽出来递给阮宋。阮宋麻利地将她的手捆起来,佳佳赶紧跑过来帮忙。 南枝在拼命挣扎,两个人忙将她抬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的怪味越来越强了,房门虚掩着,阮宋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那股气味,他推门进了南枝的房间就一眼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矿泉水瓶,上面插着几根吸管。 阮宋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佳佳一眼,立即将她扔到了床上。他冲出南枝的房间,去楼道另一侧的杂物间里找了一根布绳,走回去把南枝的双脚也给死死绑住,他累得出了一身汗,佳佳站在原地发愣,直直地看着他,直到阮宋停下了动作,两人的视线相接,佳佳看着他的脸,突然哭了起来,一头扑进阮宋的怀里。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阮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其实他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做完这一切后,他马上拉起佳佳的手,反复查看她的身上有没有伤口,“快看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流血……” 佳佳反复给自己检查了几遍,又给阮宋检查了几遍,所幸没有伤口,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南枝在床上翻滚,束缚了双手双脚动弹不得,嘴里吐出的全都是咒骂,后来又开始呻吟,佳佳问他,“她到底怎么了啊……” “吸毒了。”阮宋看向了那个已经使用过的矿泉水瓶,上面插着吸管,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吸食冰毒的冰壶。 佳佳又说,“可是她的窗台上还放着个盒子,里面好像是一些针管。” 阮宋连忙去那儿瞧了一眼,果真看见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些针管,有一些粉包,阮宋立即看向床上扭动着的南枝,她还在呻吟,还在颤抖,她开始流鼻涕、呕吐,阮宋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他知道了,眼前这个女人是个海洛因和冰毒的双重成瘾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