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十二国记/女攻男受】余烬在线阅读 - 桃源3

桃源3

    翌日。

    直阳城南矗立着一座高塔,足有十几层高,塔顶笔直地直指青天,象征着中正耿直,“直阳”因此得名。直阳素日安稳,近日据说有州侯巡视,城内街道巡逻的士兵络绎不绝,就连城门口都有士兵盘查,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找什么人。

    芙蓉出门买早饭,沿途打听了一阵,竟真打听出一些坊间流言。据传,这直阳县令在找两名逃逸女犯,她们所犯名目倒是无人知晓,众人只知这几日直阳宽进严出,所有试图出城的女子都会遭到严格盘查。

    芙蓉心大,一边分享消息一边自顾自吃点心,满脑子思考着能不能遇上阿翠,何日才能到达芝草。

    相柳若有所思道:“这几日你跟紧我,不要单独行动。”

    “啊?”芙蓉一脸懵。

    “有人跟踪你。”

    芙蓉悚然而惊,回头看着客栈门外。

    人来人往,熙攘如常。

    相柳好笑:“不是那种‘人’。”

    不是人,那就是妖魔了。

    芙蓉更怕了,苦着脸望着相柳。

    “不要怕,有我在。”

    吴一安慰道:“相柳是仙人嘛,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的吧!”

    相柳不置可否,低头默默饮茶。

    话虽如此,可芙蓉一个女儿家,哪能真和相柳寸步不离,这晚芙蓉刚回房,便遇上了不速之客。

    芙蓉刚推开房门,尚来不及点灯,便被一把拉进黑暗中,幢幢黑影按住她,牢牢捂住她的嘴。

    借着清亮的月光,芙蓉首先看见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了。她的房间窗户下面就是后院,后院中又错落堆放着不少木箱,竟被人借此轻松翻上了二楼客房。黑暗中,芙蓉仔细打量两人,其中一名高挑女子越看越眼熟,哪怕仅凭微弱月光,也能发现她的不俗。

    “积云?”虽是问句,芙蓉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那女子一愣,防备的姿势一松,而后越发用力压住她。

    “我叫芙蓉。在关弓街头你我有过一面之缘,吴一是我朋友。我知道你去见过玉兰,我也受她所托帮她找人,我不会害你。”

    芙蓉几句话打消了两人疑虑,她们松开了她,让她点上灯,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稍缓。

    一灯如豆,昏黄的灯火下积云高挑清丽,身边的女子却风尘仆仆、瘦小萎靡。她被人精心打扮过,脸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劣质脂粉,发髻上刻意插着一支翠绿的簪子,但越是遮掩,越是衬托出她脸色灰败,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蜡黄,枯枝般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着,整个人阴郁而警惕。

    芙蓉起身去把窗户关上,正想细问,楼下传来嘈杂的响动。

    屋内两人又立即紧张地站了起来。

    芙蓉转头安抚下她们,独自一人走出房间。

    这间客栈生意一般,没有多少住客,走廊上聚集了几个听到响动的外地客人,相柳和吴一也一起走了出来。

    楼下一群官兵不甚积极地向老板打听入住情况,老板看看楼上纷纷出来表达不耐的客人,又满脸堆笑地塞钱塞物试图送走兵爷爷。

    言谈间芙蓉听明白了,官兵正在搜捕两个女人,她们原本是城中官妓,私自逃跑惊动了官府,逃到这一带消失了。而这群官兵大半夜的被从被窝里拉起来抓两个小娘子,也别提多不高兴了,嘴里骂骂咧咧的。

    官兵推搡着往楼上走,外地客人都不想惹事,纷纷躲回房间。由于角度有限,楼下的官兵看不见楼上住客的房门朝向,芙蓉一把拽住相柳,连拖带拉地躲回房,又对吴一拼命使眼色。

    吴一警觉起来,相柳和芙蓉从不同房间出来,又进了同一个房间,必定情况有异!他立即半真半假地在走廊上仓皇张望,嘴里呜呜啊啊地说着常世听不懂的话,成功引起了官兵怀疑,率先向他的房间搜去。

    官兵的脚步声远去了。

    相柳站在芙蓉身边,目光森冷地打量两个不速之客。直到看清她们的狼狈消瘦,无需芙蓉再多解释,相柳瞬间明白了她俩的处境。

    这根本不是官妓私逃,而是逼良为娼。

    积云一看见男人进来便警惕地将那女孩护在身后,亦是目光灼灼地与相柳对峙。

    相柳认出了积云,指着那女孩问:“她是谁?”

    “她是个重要证人,你不要多问。”积云拉着女孩步步后退,眼看着要跳窗逃跑。

    奇怪的是,那女孩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反应,仿佛听不懂,又像没听见。鬼使神差地,相柳用昆仑语言对那女孩说:“阿翠?”

    女孩突然有了反应。她激动地瞪大眼睛,张嘴做出几个口型,想说什么又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阿翠。”相柳这次说的是常世语言。

    玉兰所寻之人竟这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形容狼狈,面容枯槁。

    门外的喧哗声变了,官兵盘问完吴一,开始逐间搜查客房。

    芙蓉面色变了数变,一把拉住两个女人就往床下塞,边塞边说:“不要试图跳窗户,后院已经有官兵了,躲好,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她三言两语安顿好两人,又二话不说地扒自己的衣服,顺带命令相柳:“脱!”

    电光火石之间,相柳明白了芙蓉的套路。

    他摩挲腰间玉佩,没有立即回应。

    不过是几个官兵,有的是办法打发,何至于此?

    芙蓉却没那么从容不迫,她急得火烧眉毛,自己的衣服扒拉了一半,整个人扑到相柳身上,试图把他压到床上。

    芙蓉重重摔进相柳温暖宽厚的胸膛里,男人张开怀抱稳稳接住砸过来的姑娘,身形岿然不动。

    芙蓉与相柳面面相觑,尴尬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芙蓉的脸越来越红。

    相柳无奈,抱起芙蓉扔到床上,镇定自若地脱起衣服来。芙蓉仿佛被上了发条一般终于重新动作起来,却又和下裙系带纠结了半天,愣是没有解开。相柳拉起被子罩住两人,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勾住素白的细带,有条不紊地帮芙蓉解开死结。少女莹白的胸脯就在眼前晃荡,但此刻谁都没有别的心思,手指相触间相柳才发现,芙蓉的手又凉又抖。

    她果断地安抚住积云和阿翠,可其实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门外喧哗声渐大,官兵朝芙蓉的房间来了。

    在被子里一通捣鼓,又闷又紧张,两人很快出了一身虚汗,芙蓉头发凌乱隐有喘息,面色也被憋得潮红,竟有些像在情事之中了。

    相柳翻身压在芙蓉身上,大腿插入芙蓉两腿之间,肌体相触,亲密无间。男人的膝盖仿佛顶住了什么部位,芙蓉浑身僵硬,不自在地躲了开去。

    相柳恍若未觉,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门外的脚步声。

    “叫!”相柳低声说。

    芙蓉满脸通红,努力回想着街头话本里的台词,一咬牙,吊着嗓子低声叫了起来。

    两人近得呼吸相闻,相柳漆黑的头发越过宽厚的肩头落到芙蓉脸上,带出一阵幽香。芙蓉双手攀上相柳肩头,把脸埋进浓密的黑发之中。

    相柳努力控制身体姿态以防压着芙蓉,后腰收紧发力,艰难地把床榻弄出吱呀的声响。

    男人的身体因为用力而肌rou紧绷,健硕的手臂撑在芙蓉身侧,芙蓉一转脸就能贴上去。男人的肌肤温凉如玉,在她的呼吸吹拂下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相柳也大声喘息起来。

    哪怕明知是假的,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仍然不可阻挡地传入脑海,芙蓉的思绪瞬间被拉远,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

    强壮有力,又充满情欲的沙哑,足以令任何女人着迷。

    芙蓉感到身体有了不该有的反应,登时觉得羞愧难当,偷偷伸手到下身,毫不客气地用力掐了一下,瞬间又痛得脸色发白。

    官兵的脚步声更近了。

    芙蓉愈发紧张,不经意间又发现相柳身上的一处破绽。男人身材极好,肌rou线条流畅,蕴含爆发力,身上略微有些汗珠,可冷峻的神色一点都不像zuoai,身上没有任何印记。

    情急之下,芙蓉抱住相柳脖颈,拉下他的头颅,张嘴咬上他的嘴唇。

    “唔!”相柳吃痛地闷哼出声。

    咬是真咬,相柳的嘴唇立即肿了起来,疼痛让他瞬间红了脸,终于有了点激烈情事之中的样子。

    官兵踢开了房门。

    芙蓉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往被子里钻,相柳一拉被子罩住芙蓉,抓起床头的茶壶就朝门口砸去,他立即下床扯来半扇屏风,挡住门外射向床榻的视线,这才拢起里衣在官兵面前站定。

    “怎么回事?”男人这声问话虽是对着客栈老板的,可声音里透出的怒意却准确地扫向在场所有人。

    这仿佛久居高位的质问让人不敢随意答话,客栈老板解释时头都快要缩进胸口了,生怕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稍稍换位思考,被人打断这事儿不火才有鬼。官兵头子伸头瞧了瞧屏风后仍在发抖的女人——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眼前的男人却眼看着要上来拼命,于是兴味索然地让手下象征性地搜了搜,歉意地一拱手便去了下一间客房。

    芙蓉缩在屏风后尽职尽责地装羞恼,直到官兵的脚步声远去,她心情骤然放松,突然想起一件事——刚才自己是不是亲了相柳一口???

    待到官兵离开客栈,相柳才穿好衣服回到床边,手里拿着芙蓉的衣服,背过身递给她,便立刻走到屏风另一边。

    “抱歉,方才冒犯了。”相柳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芙蓉尴尬地边穿衣服边说:“本来就是我的馊主意,是我冒犯你了。”

    不知为何,芙蓉总有种感觉,哪怕相柳和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生活习惯上也尽量迁就他们,他依然并非此间人。他应该永远孤独地站在山巅,无悲无喜地俯视人世间,而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是在渎神。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避了那个“吻”。

    直到确定安全,芙蓉才叫积云和阿翠出来。

    两人从布满灰尘的床底爬出来,顾不上满身狼狈,道完谢就想走。

    相柳拦道:“现在城门关了,你们也走不了,不如先留在此处,我们替你们想办法,争取明早送你们出城。”

    积云想了想,觉得这样比较稳妥,便点头答应了。

    四人重新坐下,吴一悄咪咪地摸了进来,满脸好奇。

    芙蓉的讲述里自觉地跳过了她和相柳的那场戏。

    “你们为何被追捕?”吴一问。

    阿翠几乎听不懂常世语言,整个对话都是积云在说:“暖衣阁阁主樊老板给了我一条线索,我回到柳国着手调查,沿途顺便拜访了玉兰。受她所托,在直阳调查时,我从人牙子手中救了阿翠。我也没想到,追捕我们的不是人贩子一伙,而是直阳官兵。”

    相柳蹙眉:“樊老板给了你什么线索?”

    积云沉默一阵,说:“关于直阳官场黑幕的线索,具体还不确切,又有传言说事涉台辅。我确信的是,直阳官员在周边村屯大肆抓捕年轻女人,以致直阳人牙子泛滥,我找到待价而沽的阿翠时,她已经……”

    积云的声音低了下去。

    阿翠突然说了一个词。

    “礼物。”吴一立即复述。

    阿翠激动地发现在场的两个男人都能听懂她的话,她立刻接着说道:“他们说我是送给官老爷的礼物。”

    “他们是谁?官老爷又是谁?”积云救下阿翠以来,由于言语不通,只能和她沟通个大概,此时有了吴一翻译,她便把憋了许久的问题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在阿翠说话的同一时间,相柳便低声转译给了芙蓉听。积云突然注意到,无论对话内容多么沉重,相柳看芙蓉的眼神里总透着温柔的底色,而芙蓉凝视相柳的神情中永远专注而憧憬。

    被问及仇人是谁,阿翠冷笑一声,枯槁的面容愈发扭曲:“是我在直阳遇到的所有人。我为伸冤来此,却误入深渊。每个孤身来到直阳的女人都是献给官老爷的礼物,沿途村民会自发向官府报告她们的行踪。”

    “这怎么可能……整个郡县都没有好人了吗?”吴一讷讷,随即又意识到,甘为鹰犬的村民会检举揭发,那仍有正义感的村民便绝不敢乱说话,沉默中的每个人都是帮凶。

    “后来呢?”相柳问。

    阿翠猛然握紧双拳,咬紧牙关看向相柳。相柳就这么平静地与她对视,安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没有任何怜悯与同情,没有任何小心翼翼,仿佛在问询一件既成事实的噩耗,不对当事人加以任何道德评判,她与在场的芙蓉、积云没有任何不同。

    “他们强jian了我。”阿翠平静地说。

    她松开了拳头,脸上浮现出恶毒的笑容,补充道:“可是,我早已经不是处女了,强jian我也不能让他们升官发财。”

    “你……”芙蓉皱眉,欲言又止,叹息一声,给阿翠倒了杯热茶。

    她想问,她为何在说出“早已不是处女”时怀有如此大的恶意?她来直阳到底有何冤情要申诉?

    阿翠接过茶杯,死死盯着袅袅热气,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她身上仿佛能看见一道巨大的创伤,生生把瘦小的姑娘撕裂。她绝望而又不甘地坐在他们面前,鲜活的灵魂早已被抽离rou体,仅剩一具行尸走rou,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死。

    相柳沉吟:“明早你们赶在开城门的第一刻出城,我们的三骓让给你们。”他又特意对阿翠说,“要想伸冤,要想报仇,就要好好活着,亲眼看看沾染了你的鲜血的人怎么‘升官发财’,明白吗?”

    阿翠一怔,想起玉兰老师给她手书时的希冀。这些人同玉兰一样,都有种难以名状的气质,坚定、正义、一往无前,跟这乌烟瘴气的直阳格格不入。阿翠突然就被相柳笃定的语气说服了,艰难地扯着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点点头。

    虽然她枯槁得脸颊都塌陷了下去,可十几岁的少女笑起来总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