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水
因为谢子钦日日待在宁心殿里陪着那位珍宝似的小贵人,寻常就很难见到圣颜的后妃,如今更是连皇上的影子都瞧不着。 在此之前,后宫最得圣宠的人应该算是惠妃,如今也冷淡了,失宠了一般,同寻常容颜未老恩先断的嫔妃一样,她其实算不得什么。 或者说,惠妃跟那小贵人比起来,根本算不得“宠”,只有小贵人这样的才能算是得宠,如珠如宝的盛宠,三千宠爱集于一人的专宠。 现在皇上满心满眼都只有宁心殿里的那位小贵人。 皇上把人藏着,金屋藏娇一般,养在宁心殿里,不许人见,也不许人问。 人们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哪般人,能裹着皇上的一颗心,让帝王连朝都不上。 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这一点还是让后妃着急,想劝,却又不敢——如今连皇后都因对小贵人不敬被禁足夺了金印,还有谁敢去管这事? 不过后宫里的人不敢出声,前朝的大臣却是绝对容忍不了这件事的。 那日谢子钦上朝决断了西夏献神芝的事情之后,就又是多日不曾临朝。 皇上忽然沉迷美色到了不顾社稷江山的地步,被宠的那个人还是男子,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那岂不是荒缪? 于是乎,徐丞相再次领着人到宁心殿外跪了起来。 “求皇上惩治误国之人!” 殿外传来群臣齐呼,殿内的的谢子钦立马皱眉,低头看到熟睡过去的程锦之没有要醒的迹象,这才冷着脸出去。 如那日一样,外面乌泱泱的跪着一片朝中的大臣,为首的依旧是年事已高的徐相。 上次他们这样,是来请他去上朝,这次却已经如此大逆不道了。 谢子钦眼底有一抹冰凉的笑,负手站着,居高临下地一扫:“你们说说,谁是误国之人。” “皇上近日疏于国事,已经许久不问政务,盖因一人,这一人在宁心殿,便是此人此人迷惑圣心,日久必成祸患,请皇上将人惩治,否则将遗祸不浅,或成国家危难。”回答的依旧是徐丞相,他恭恭敬敬的,背脊挺直。 “想来是诸位大人误会了,不曾明辨是非。”谢子钦虽然素来冷厉,但也不是不讲理,只是现在他明显的不高兴,语气便显出几分阴鸷来,又有些讥诮,“朕一心一意要宠人,便是不要江山又何妨。” 顿了顿,在底下一众大臣震惊诧异的眼神下继续缓缓说:“明日朕便让人草拟诏书,昭告天下,这江山朕不要了,退位做个太上皇逍遥自在有何不可,到时候反倒清净,朕要宠谁,还轮不到旁人置喙叫嚣。” 未曾料会是这个答案,一言九鼎的皇上能说出这番话,那岂是玩笑? 徐丞相双手颤抖起来,胸膛明显起伏,气息都不稳:“皇上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想必被那人迷惑不浅,祸国者,应杀之!” “妖言惑众,朕先杀了你!”谢子钦一甩衣袖,明显是发怒了,“尚方宝剑就在里面,丞相是要朕马上动手吗?” 帝王一怒流血漂橹,怕就怕今日在这殿前便要见血,底下其他大臣赶紧稽首叩头:“皇上息怒,丞相只是一时口快,也是为国,忠心肝胆日月可鉴!” “若非念在他是两朝元老,如今已是死尸。”他要护着程锦之,那人自然是他的心头rou,是逆鳞下的软rou,谁都不能冒犯一星半点,“但这件事若是再有人多言,出言不逊的话,朕绝不轻饶!” 群臣屈于帝王威压,个个诺诺连声,只是…… “关于,关于退位的事情,皇上还请三思。” 先帝只有谢子钦这一条血脉留下,而谢子钦确实是帝王料,手段雷霆,登基几年便将国家外患一一解决,拓展疆土励精图治,是一位可流芳千古的帝王——如果没有如今这番荒唐事。 这样政绩不菲从政了得的帝王,是臣民所期,退位于他,不单单是可惜,更是让子民臣下惶然心慌的遗憾。 帝王之于一国,至关重要,乃是重中之重的首要。 “求皇上三思!”群臣再拜齐呼,徐丞相亦然。 谢子钦觉得可笑:“这不是徐相想要的吗,带着这么多人来示威,朕退位了,江山就可变成徐家的,毕竟大皇子是徐相亲外孙。” 对于徐丞相刚才对程锦之“杀之”之言,谢子钦仍旧是耿耿于怀,不免讽刺。 皇上还未立太子,大皇子名正言顺,但是他素来体弱如何cao劳国事,徐丞相脸色白得难看,这次是他冲动了,没想到皇上把那人看得这般重,竟然要为他退位。 其余大臣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此番会是这样的结果,皇上竟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实在是出乎意料。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局面一时间有些僵持,谢子钦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事情便这样吧,你们要是愿意跪就一直跪着,别聒噪。” 说完就抬脚往里面走,身后的徐丞相颤颤巍巍地膝行上前追了两步:“就算是为了国之昌盛,求皇上三思!” 谢子钦脚步都没有顿,徐丞相重重一磕头:“皇上三思!” “皇上……”众位大臣也都急了。 “都说天子一言九鼎,朕岂能拿这种事说笑,出尔反尔非帝王表率。”驻足,随意的决然。 本来只是简单的事情,如今却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谁也没有想到撕开的裂口越来越大,谁又来弥补国基之损? 无所谓对错,只是帝王一言,谁能左右? 看着谢子钦无所谓一般的背影,慢慢消失,徐丞相在那一瞬间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起身,也朝宁心殿内快步过去。 他想到了一个人,能左右改变这一切的,只有那一个人。 谢子钦已经到了外间,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树木枝叶作响,因为怕人打扰程锦之休息,所以宫人都在外头侯着,谢子钦也懒得唤人进来,自己过去把窗牖闭上,免得风大让人着凉。 刚把窗掩好,一转身,就见徐丞相沉着一张脸往内间去,脚步快得几乎是跑过去了,一转眼就已经饶过隔屏。 谢子钦面如罩霜,反身从墙上倏然抽出一把冷光流转的利剑,神兵一般照着他冷戾的双目,正是象征帝王生杀予夺的尚方宝剑。 提剑入内,衣袍被带起的风掠起,脚步却很稳。 饶过插屏,内间陈设华贵大气,最是显眼的就是那张镂刻蟠龙纹的龙床,因为之前谢子钦一直守在床边,所以帐幔挂着,能瞧见床上躺着一人,身影纤瘦,雪腮玉颜,墨发铺着,像是墨莲于水中绽开。 许是动静惊动了床上的人,本就睡得不安生的程锦之睁开了眼,似有所感地转头看去,就见沉着一张脸的徐丞相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对方凝重的眼,也是盯着自己。程锦之都没来得及发愣,就吓得坐了起来,青丝三千一缕一缕的披在肩头,越发显得孱弱可怜。 提剑进来的谢子钦就在后面几步,那般煞气的眼神气势,加上越来越近的徐丞相,程锦之被这骇然的一幕吓得惊慌失措,顾不得身上盖着的锦衾,蹬着脚往里面缩,使得被子都被慌乱踢下去一角挂在床沿。 谢子钦的脚步明显要更快些,在徐丞相再有一步就到床边的时候,那一把寒光湛湛的剑已经搁在了他的肩头。 站在徐丞相身后一步之外,谢子钦拿剑的手很稳:“再往前半步,不要怪朕不念君臣情谊。” 苍老的背脊依旧挺直,却显得有些僵硬,谢子钦并没有把剑放下,只要他一剑,这人便殒命当场。 谢子钦看着缩在床榻角落的程锦之,话却是对徐丞相说的:“这孩子胆小,徐相不要吓着他了。” 这明显是话中有话,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若非怕吓到程锦之,这一剑应该已经落下了。 这个时候外面担忧的其他大臣也都涌到了内殿,一进来就看到皇上要杀徐相的场景,登时吓得跪成一片:“皇上息怒,丞相也是一时糊涂。” “徐相冲撞朕的人,那就是冲撞了朕,对圣上不敬,如何不能杀?”谢子钦语气沉而冷,明显是真的生气了,这一声骇得后面的人诺诺不敢出声,个个都是如履薄冰的样子。 皇上盛怒,这手起刀落全凭心意,谁拦得住?说不定若是运气不好的话,他们也有可能就这样交代在这里。 沉默,或者是沉抑。 “这么多人。”良久,谢子钦的视线往后扫了一圈,“做什么闹这么大的动静。” 话落,跪着的众人见皇上脚步移开。 谢子钦往床边走去,似是怕吓着床上的人,半途把剑丢了,“哐当”一声在沉闷的殿内响起,群臣一瑟缩,把脸压得更低了。 安安静静的,谢子钦坐在床沿,伸手朝里面的程锦之示意:“小锦之过来,到朕这里来。” 与之前的冷鸷带着杀气不同,现在谢子钦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含着水一般,像是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头一次听到皇上这般语调,不免心中有些诧异惊奇,却依旧不敢抬头。 地上的剑泛着锃亮的银光,程锦之惊魂未定,抱着双膝缩着。 因为寝衣宽大,松散的领口露着小半圆润的肩头,从雪白的脖颈过去,上面有些花瓣般艳丽的痕迹,隐约被长长的头发盖着。 踟蹰了许久,他都只是看着谢子钦却没有动作,但是谢子钦却好像格外有耐心:“没事,别怕,过来。” 最后两个字隐隐带着鼓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