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教坏了你
如从前良胥所言,这皇宫里便没有程锦之不能去的地方。 谢子钦并未禁他的足,他想去哪里全凭心意,御书房勤政殿他向来不会主动过去,但是谢子钦总会将他带在身边,他去的次数便也不少,自然机会也不少。 偷到了一份空白的折子,很顺利地盖上了玉玺,交给了之前周子佩在纸条里写着的那个小太监——承明宫前院里负责洒扫的小太监。 虽然不知道周子佩到底想做什么,但是程锦之将东西交出去的那一刻,也隐隐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在做错事,可是他不想辜负周子佩的信任。 有些愧疚,也有些担忧,愧疚是对谢子钦,担忧是对自己和周子佩,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猜不到周子佩是否会成功,如果失败,他应该再也见不到周子佩了,不过一死。 很奇怪,他明明那么怕死,却还是帮周子佩做了那些事。 可若是运气好,如果成功,那他……又该如何?空闲时间足够程锦之想很多,但是他却想不出那个简单的结局。 许是因为心虚,程锦之在谢子钦面前时越加不敢直视他的眼,每每被谢子钦抬起下巴时,一双眼睛也总是惶恐闪躲,只有意乱情迷时稍许停驻。 两人目光交汇,情潮里程锦之雾气蒙蒙的眼,对上谢子钦深若寒渊的眸。 那双眼最终什么也没有透出,只有一声叹息:“你要知道,朕的江山上坐的是你。” 一切无异,这似有若无的一句也只是激烈床事间的一声情趣罢了,转瞬抛到脑后,甚至可以当做从未听闻。 但是翌日,谢子钦竟然问了程锦之一句:“还记得朕昨夜说的话吗?” “啊?”屏后程锦之呆呆地抬着手臂,任谢子钦从后头伸手帮他系好衣带,却怎么也想不起昨晚谢子钦到底说了什么有意义的话。 一般来说在床上谢子钦都总是要他叫他的名字,或者逼问他一些叫人羞耻的问题……还有什么? 就在程锦之出神间,谢子钦就着这个动作将他揽到怀里,手轻轻扣在他纤细的腰肢上:“别想了,今日左右也没什么安排,用了早膳之后同朕去御书房。” 于是两人一道用膳,之后谢子钦带了程锦之去御书房,往常的时候谢子钦在这里处理政务,有时让程锦之研墨打发时间。 有时他就坐在一边,面前摆着谢子钦让人搜罗来的一些新奇玩意儿解闷,他总是能被那些东西吸引住,在御书房里安安静静地摆弄——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束,只是一双眼睛盯着看,谢子钦笑过,等到谢子钦不注意的时候,他又实在是耐不住了才肯伸手,到后来倒是没那么拘束了,谢子钦便偶尔往他这边瞧上一眼,说是看着他觉得心里欢喜。 程锦之却从来看不出他的欢喜,他知道帝王大都不露喜怒的。 如今日一样,他也看不出谢子钦的心思。 谢子钦没有让他研墨,把他拉着到了御案边,像是随手一样从案上抽出一本奏折来:“小锦之来陪朕看奏折吧。” 或许程锦之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也知道奏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这般僭越的事他不敢做。 但是不等他推辞,谢子钦便把人一拉,程锦之跌坐在他腿上,他将人拥住,拉着他的手将那一本奏折放到他手里:“没事,是朕要让你看的。” “长懿……”拿着那一本奏折,程锦之只觉得重若千钧,怎么也不敢真的打开,谢子钦完全看不出他的为难,等了一会,才在程锦之求饶的目光下握着他的手将奏折打开。 “好好看。”一抬眼就看到程锦之并未看奏折而是在看自己,轻轻咬着下唇万分可怜,若是从前如此的话,谢子钦便要忍不住好好一亲芳泽。 但是这次谢子钦只是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直接用手捏着他精巧的下巴转过去,对着手里的奏折:“念给朕听。” 程锦之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是知道眼下不管他怎么示弱谢子钦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他终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颤着鸦翅般的眼睫,怯怯而小心地将目光移到那一页纸上。 谢子钦要他念,并且很耐心地等着他,程锦之挨不过,最终只能小声的一字一字很慢地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 因为太过紧张,他念得并不顺畅,磕磕绊绊的开头,念一句就要抬眼去偷偷觑谢子钦一眼,恰好两人视线对在一处,每一次程锦之看过去,谢子钦都好像在鼓励似的看着他。 终于念完最后一个字,直到结束这一刻程锦之莫名觉得心底一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古怪。 看着那一枚鲜红的印章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心沉到一半时谢子钦的声音响起:“看出来什么了么,这不是寻常那些大臣呈上来的奏折,是密函,小锦之可知道什么是密函?” 盖着玉玺的密函如圣旨,假造密函就如假颁圣旨。 但谢子钦没有继续解释,他感受到怀中的人身上有些僵硬,但是他的语调却还是没有变,又说:“是不是很眼熟?” 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一样,好一会程锦之才听清谢子钦的话,眼角余光一瞥定在谢子钦的指尖,他指着那一枚鲜红的印章,是他之前偷偷印上去的。 就是这个,那一瞬间程锦之心底有个声音如是告诉他,他被发现了,他预想的事情要发生了,他要死了。 程锦之吓得失语,谢子钦却好像没有发现他的恐惧,慢慢说:“小锦之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这份聪明用错了地方,朕都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动手的。” 没发现,没怀疑,或许只是太过信任,而他辜负了这份信任。 “这东西从前朕捧给小锦之,当时小锦之没要,现在却又偷偷背着朕来用,真是口不对心,坏孩子。”惬意地抓着程锦之柔秀而白生生的手,像是在把玩什么难得的精巧物件,而谢子钦的另一只手已拿出了玉玺,看了一会似觉无趣,于是又放下。 他将下巴搁在程锦之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后头凑到了程锦之耳边,缓缓吐着气音说:“朕要问小锦之,你怎么把这东西送出去的,那个教坏朕的小锦之的人,是谁?” 心狠狠一沉,像是一瞬间坠到冰寒的深渊,那种心悸的感觉叫人觉得头晕目眩,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他知道谢子钦这次是真的在生气了,他感觉到了,怕得浑身颤抖,抖着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告诉朕,为什么帮他做这些。”就算是程锦之不说,谢子钦也能查到,但是他就是非要听他说一句,就像是要他主动与那个人划清界限,给他机会站在自己这边——或者说是逼他站在自己这边,但是都不重要了。 将密函扔回案上,随着那一声闷响,谢子钦又好像不那么在乎他是否回答了,他能怎么办?事到最后也不过是不追究,对于程锦之犯的错,他总能包容,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忍到何时,他不想伤他,但是也并不是只能束手无策任他无法无天。 深居高位,身为帝王,他很少——或者说从未对人剖白过心意,因为这些都是帝王所不需要的,天生该心硬血冷雷霆手段的他,难得生出了一腔柔软,就算是为了自己,现在他也不该再什么都不说的沉默。 “这一次算了,朕不追究。”谢子钦说,“不管你做什么,谁让朕只能由着你,但是小锦之也要知道小孩子胡来也是要有个度的,不罚你,是舍不得,但是你也要学乖点,知道这事绝无下次。” “小锦之也不想朕把你绑着囚在宁心殿吧,那多可怜。”虽然说过很多次喜欢,但是他从未对程锦之真正地剖开柔软的心,其实不止是喜欢,“这偌大的皇宫做你的金玉囚笼,还不够吗?朕也把自己关在里面陪你了,还不够吗?……那你要我怎样。” 程锦之说不出来,好像呆住了,又好像不知道谢子钦在说什么,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谢子钦却知道他一直以来在怨什么在怕什么,为什么始终对自己存着芥蒂。 “你是朕的人,现在朕坐稳了皇位才能保住你,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没有这牢笼挡上一挡,暗箭难防你我都是遍体鳞伤,朕如何护你,所以听话一点,忍一忍,乖乖留在朕身边一辈子,可以吗?” 从他选择继续留在皇位上的时候,一切便已经定了。 或许程锦之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听进去,但是谢子钦却不在意,他抱着怀里的他:“你可以不理解,但是你要知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朕不想要你也命薄,朕愿你福泽深厚,寿岁千秋。” 程锦之没想谢子钦并未处死他,就像他没想到谢子钦会对他说这些话一样,谢子钦虽然没有在他这里得到答案,但是他猜他应该会查到周子佩身上,但是他不敢问谢子钦要如何处置的周子佩。 是他们做错了事,怪不得谁,只是他不敢去想那个温柔的人最后也要离开了,怕自己麻木。 不敢在谢子钦面前表露分毫自己的心思,程锦之却总是魂不守舍地为周子佩担心,从前越是缱绻,如今越是牵挂。 可是出神时脑海里又总是会浮现出那日御书房里,谢子钦对他说的话。 明明他那日糊里糊涂的什么都没有听清,现在却能一字一句不差分毫地回忆起来,甚至能清晰地忆起他当时的语气,哪怕任何一个叹息,萦绕心头。 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