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祁衡秋的黑色商务车滑进A大对面街道的临时停车位，缓缓停下。

    “路上小心。”陆长青过马路的时候，祁衡秋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风有点大，他的声音化在风声和车流声中揉作一团。

    陆长青嗯一声，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

    他突然把这一幕想象成父亲送儿子去上学，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他当然看得出祁衡秋的年龄还算年轻，但是他恶意地用年龄刺戳对方，因为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优势，年龄，外貌，还有穷。

    当漂亮沦落到贫穷，就会变成人人追逐的商品，抢手货。陆长青熟谙此道，就算没有祁衡秋，也会有下一个，男人或女人，捧着他追上来。

    进校门上坡时，陆长青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九点半。

    这天他上午的课有两节，声乐课在八点十五分，已经被他翘掉了，还剩十点整的西方音乐史。陆长青对此颇感遗憾，他兴致缺缺，并非不喜欢文化类课程，但比起声乐还差了点热爱。

    正想着接下来要不要先回趟宿舍，就看到万宁珂出现在视线里。

    他们离得很远，但陆长青一眼就辨认出那件大红色的sao包的外套。万宁珂背着包，手上跨了本书，头转过来，似乎也发现了他。

    “长青！长青！”远远地，万宁珂挂着那件艳色的外套，奔过来，像朵欢脱的大丽菊，“你又是一晚上没回来！”

    他嚷嚷得大声，引得路过的学生侧目注视，陆长青还看见有两个女生被那件鲜艳的外套逗得笑出来，窃窃地看着他们。这让陆长青尴尬得脚趾头抠地，恨不得装作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吃过早饭了吗？我早上还剩半个面包你吃不吃？”

    陆长青摇头：”滚，谁要你吃剩的。“

    万宁珂上下打量他，瞬间切换成低音量模式，神神秘秘地说：“……昨晚，又去那个了？”

    “关你屁事。”

    “那个人怎么样？”万宁珂脸上的兴奋要溢出来。

    陆长青看他一副八卦的来劲样子就有点想揍他。

    .

    万宁珂生了一副清秀干净的模样，一双狐狸眼显得女气，整天在房间里捣鼓一堆护肤品。

    陆长青第一次认识他时，就知道遇上了“同道中人”，后来发现确实如此。

    他们俩是在校外合租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陆长青在大一下学期，在另一家酒吧做晚场驻唱，因为工作的原因，没有选择住宿舍。

    他在网上挑好了一套出租屋，离学校和酒吧也近，70来平，两室一厅。对陆长青一个人住稍大了点，好在屋子和周围环境也还算合宜。

    房东是个刚生完二胎的家庭主妇，脾气有些差劲，陆长青相貌出色，态度温和，说话贴心，几番交手下来，讨得了女人的喜欢，但没砍下房租，只答应把押金减了一个月，并同意他与人合租。

    陆长青在校园群里发了个合租的意向，零零散散收到几条回复，更多的人是凑热闹。

    有几个人认出他是那个漂亮的小学弟，跃跃地怂恿他爆照，或是邀请他来自己租的房子里住。

    陆长青礼貌推掉这些人，和私聊他的人一一见面讨论。

    其中就有万宁珂。

    他怀疑万宁珂是个gay，没见他有过女朋友，平日里还喜欢和几个女生讨论男团和面膜。

    起初他对于选择万宁珂作室友是犹豫的。

    万宁珂的性取向没有直言，但清清楚楚地写在言行举止上，万一被人知道他们俩还住一块，那真是连带自己被搅进去说不清。

    另一边，他又担心自己的性取向被室友发现，虽然他没想让室友知道这些，但万一暴露了，对方是个弯的总比直的要保险。

    并且陆长青打定主意，两人商量好对外隐瞒合租的关系。哪天万宁珂载了，也扯不到自己身上，再不济他还可以矢口否认，称不清楚对方情况。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在一旁暗戳戳揣测，两人刚搬进去那晚，他就被万宁珂当着面盘问：“哥，你不是直的吧？”

    陆长青一方面震惊于对方的察觉，思索是哪些细节暴露了自己，另一方面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他还想着万宁珂是不是在开玩笑，就看见对方举起手机。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小蓝”的界面，其中最上端显示距离最近的人不到1米。

    小蓝全名“Blued”，是一款同志“交友”软件。

    妈的，居然还忘了这茬……

    陆长青彻底认输，只得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不是。”

    万宁珂朝他眨眨眼睛，这件事也就此揭过不提。

    相处一段时间，陆长青发现万宁珂为人还算不错。

    除了他每天晚上在客厅里，音响外放地跟着视频练习女团舞，以及……对陆长青在外的“风流韵事”表现出没节cao的兴趣。

    .

    陆长青和万宁珂往教学楼方向走，万宁珂一路缠着他：

    “好哥哥，给我讲讲嘛～是不是阳光帅气的运动系小哥哥，还是笑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牙齿的小狼狗～”

    陆长青真要被他恶心到了，推开他的脸：“都不是。一个三十多的大叔。＂

    万宁珂震惊了：＂长青你不是吧，怎么口味说换就换了？”

    “还是一个老变态。”陆长青恶狠狠地评价。

    “你怎么就从了？不像你风格啊……还是说……那人对你实施威逼利诱？”

    陆长青不想说自己算是自愿的，他淡淡说了句：“那个人是我老板的朋友。”

    “难怪……”万宁珂同情地看着他，“人在职场漂，就总免不了被职场‘潜规则’。”

    他作出一副很懂的样子，但陆长青知道对方没做过打工一类的活计，此时此刻拿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宽慰他。

    陆长青迈步进教室，直奔自己常坐的座位，从抽屉里掏出教辅，摊在桌上。座位隔两列的地方已有一个气质温婉的长发女生坐着看书，注意到旁边的动静，抬头看陆长青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叫章南乔，校传她对陆长青颇有好感，但在陆长青面前的表现又矜持内敛，使得他有些怀疑传闻的真实性。但同时他也觉察到对方总选择自己周边的座位，且目光总窃窃地抛来。

    陆长青不喜欢女生，便对此装聋作哑。

    距离上课还有段时间，课室里的人还不太多。陆长青坐下来，也假装看着书。书页上的字在眼前浮动，他的意识模模糊糊地化作一团雾气。

    接着，陆长青把头安放在交叠的胳膊上，回校途中被压抑的困意一股脑涌上来，他趴在桌上，迅速进入了梦乡。梦里也有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以为那是祁衡秋，去看正脸时发现对方就是自己。

    .

    有人推了推陆长青的背，他隔着朦朦胧胧的视线看，是万宁珂，便撑着脸坐直身体，果然看见教授站在讲台后的身影。

    “第63页。”万宁珂小声提醒他。

    陆长青发觉自己还睡出了口水，大窘，又感觉自己脸上睡出了一道红印子，忙伸手在那一处皮肤揉了几下，才唰唰翻过课本。

    “有梳子没？”

    他记得万宁珂有时上课会突然掏出一面镜子，在台下偷偷梳头，还会喷补水喷雾，惹得周围同学对着他吃吃地笑。

    万宁珂在包里翻找一会，撅起嘴：

    “要不，呃，你用手刨几下？”

    陆长青眼一拧，却看见一把梳子从旁边递过来。

    “呀……谢谢你。”陆长青接过那把木梳，梳子侧边雕着碎花，精致玲珑。他冲章南乔绽出一个带点天真的、温润的笑，换得对方的含羞低头。

    陆长青梳理一下乱发，并不全部梳齐整，留几缕搭在额头边，自认为很潇洒。

    还梳子的时候陆长青看章南乔的脸，柳叶细眉，眼线秀长，梨涡浅浅。

    他觉得对方也真是长得好看，可惜为啥看上了自己呢。

    “谢谢。”陆长青第二次道谢。

    “当着我的面，就聊起来了？”转回身，万宁珂挤着眼睛。

    陆长青瞪他，他赶紧转移话题：

    “中午你赶紧回去补觉吧……晚上是不是还得去酒吧？”

    “嗯。”陆长青突然想，昨晚他跑得那么突然，不知道回去以后，老板会怎么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