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耽美小说 - 山有扶苏在线阅读 - 三十四、东巡

三十四、东巡

    我调查了这件事的始末,可最终的结果却徒劳无功。

    唯一能够调查到的线索都指向那个去唤高渐离来此的宫人,可那个宫人已经死了。

    死的很干净,一刀抹了脖子,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有些心绪难平。

    好似暗中有人正在布局着一张大网,将所有人连同我和父皇全都笼在网中,而我却始终找不到那布局之人。

    我去见了父皇,向他阐明了昨夜发生之事,并未曾想要瞒他。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提笔作画,听到我的讲述时始终神色平静,似乎早已经知晓此事。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安静地等待着,直到他放下笔,略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的画作。

    “你若是喜欢他,送你便是。”他仍旧是那般淡然地说着。

    这样的反应使我略感意外,他几乎日日都要听高渐离击筑,显然是爱极了那琴音,如今却又如此轻易地说要送与我?

    “父皇舍得?”我问。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幽黑的眼瞳之中仍是我辩不明的色彩。

    “不过一个瞎眼琴师罢了,如何舍不得。”

    我一时间放大了瞳孔,瞎眼琴师?那高渐离竟是个瞎子?

    我想起了昨夜里他始终空洞而没有焦距的眼睛,而我当时却只当他是因为情动。我也想起他从未正眼看过我的眼睛,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我一时沉默,那双无神而涣散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美丽,沉溺于情欲之中的我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朕亲自令人将他双目熏瞎,怎么,心疼了?”父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可相较于往日里的傲然和蔑视,我竟觉得他此刻有些像是故意任性的孩子。

    “并无。”我摇了摇头。

    高渐离乃荆轲同党,能以一双眼睛换一条命,已经殊为难得。

    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我忽然就想起了荆轲,想起了他的那句「如若不死」。

    我闭了闭眼睛,敛下心中所有激荡的情绪,再睁眼时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父皇却似乎心情很好,他勾唇看着我,而后朝我招了招手,“来看看,朕这画如何?”

    我依言上前,在看到那绢布上的画作时心下一动。

    那是一副万里山河图。

    “父皇将要东巡?”我抬头看他。

    他大笑了两声,忽然朝着大殿门口的方向疾步而去,而后却又忽然驻足。

    “此乃大秦之天下,此乃朕之天下!”

    他的声音充满了万丈豪情,他透过大殿看向远处的天空,仿佛身处云端睥睨众生。

    我朝着他走了过去,站在了他的身后。

    苍穹如同水洗过一般的湛蓝,有飞鸟自天空飞过,引颈而歌发出一道破空的长啼。

    他忽而转过身来看我,目光之中似有光芒闪烁其间。

    “你可愿随朕看看这大好山河?”

    他的话语落在我耳畔,像是那青铜编钟奏出的低沉乐音,眼前惊起了大片飞鸟,于斜阳之下腾空而起,簌簌的羽毛曳落满地。

    “父皇所至之处,儿臣自然相陪。”

    虽说父皇说要将高渐离送我,但我本无意于夺人所爱,便未在提及此事。而父皇也似乎未曾在这等小事上上心,此事便暂且揭过不提。

    我知道自己定然还会再见到他,只是未曾想过会如此之快。

    当天晚上,父皇以赏月为名举办了一场宫宴,地点仍旧在御花园的那处水榭之上。

    这场宫宴的规模很小,后宫中一应夫人美人都未来此,不过几位公子公主罢了,朝臣更是只有一个,自然便是蒙毅。

    我和蒙毅仍旧分列父皇左右,而我的另一边则是胡亥。

    如今的时节只刚冬末,池子里头的水仍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坚冰,前几日下雪时那些雪粒子还有些没有化开,覆在冰面上好似铺了一层绒毯。

    既然是赏月宫宴,自然挑的是望月之日,墨色的天空上一轮圆月皎若银盘,清冷的银辉映照在那冰面上的雪上,好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水榭两旁放下了草编的围帘,既遮风挡寒,又透气不至憋闷。水榭之中则四处燃放着炭火,是以虽身处室外,倒也并不觉得冷。

    帘幕之中一片歌舞升平,饮下几口酒之后,身子也便变得暖融融的。

    我帮胡亥倒了杯酒,自从那日误饮了青楼酒水后他便好似不再喜饮酒,我便寻着记忆为他调了些果酒,喝起来并无甚酒味,反倒是有些果子的清香和甘甜。

    他似是喜欢的,不多时倒也喝了几杯,凑到我身边来同我说话。

    我注意到对面的蒙毅曾数次将目光投向这边,却也不知究竟是在看我还是胡亥。

    一舞结束的时候,父皇忽然来到了我们中间。

    我往旁边靠了靠给他让开些地方,便听他朝着胡亥问道,“朕意欲东巡,你可要与我同去?”

    胡亥抬头看向他,“有皇兄与父皇同去,想来父皇是不需要儿臣的。”

    “哦?吃醋了?”父皇挑了挑眉,伸手勾起了胡亥的下巴。

    我在一旁看的十分无奈,这个人喜欢调戏儿子的毛病究竟是哪里得来的?

    而胡亥竟也真的朝父皇露出一个浅笑来,“若儿臣当真吃醋了,父皇还能改了主意,不带皇兄了不成?”

    胡亥本就随了骊少史,生得极美,加上年纪尚幼,还未有成熟男性的锋芒。此刻笑起来倒仿若带着几分少女般的俏皮和灵动,看上去甚是惹人喜爱。

    我是很少见他对我露出这般笑容的,能欣赏到他这一面的似乎便只有父皇。

    “这说的什么话,你们两个随我一同前去便是。”父皇只道。

    “父皇倒是贪心。”

    “朕乃大秦皇帝,这天下都是朕囊中之物,如何不能贪心?”

    “皇帝……”

    后面的对话未曾再入我心,我被另一个人的出现夺去了注意力。

    那人仍旧是一袭白衣,三千青丝如瀑垂落,遗世独立不染纤尘。

    我却记得他在我身下浪荡的模样,他绯红的脸颊和破碎而婉转的呻吟。

    若非亲眼所见,我定然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竟会有那样一面的。

    他的步子走得极稳,半点看不出清晨时那腿软到无法站立的模样。但他的步子走得也很慢,显然那所有的镇定淡然都不过是他的伪装。

    他仍旧一路目不斜视而来,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凤眼,目若点漆的眼睛明亮而狭长,眼尾平滑微微上翘。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可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

    他在距离我的矮桌不远处坐下,将筑放置于膝盖之上开始击筑,悠扬的乐音再一次缭绕于整个水榭。明明仍旧是冬日,我却仿佛听到了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和池子里荷花盛开的声响。

    父皇也停止了同胡亥的交谈,转身重新回到了他的位置上,远远地听着高渐离的演奏。

    我也摆正了身子坐回案前,这一次的我距离高渐离很近。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听过他的琴音,不知是否是这样的缘故,今日他的琴音听起来却好似有些异样的低沉。

    乐声很美,人亦是如此。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高渐离,听着他的琴音萦绕耳畔,一时间倒也沉浸于其中了。

    我又想起了我同他的昨夜,想起他每一个的反应。我想,那也实在不能怪他,若我是他之前的主子,想来我也必然会日日忍不住想要他的。

    心下怅然。

    我放下手中酒杯,回头时却看到胡亥正蹙着眉看着高渐离,眼神之中是明晃晃的不喜。

    我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胡亥曾把张良当成以色事人的优伶时,似乎也是同样的不喜。想来,大约是这样的身份令他想到了骊少史吧。

    我正待同他开口宽慰几句,却不曾想正在此时变故陡生。

    我看到胡亥一瞬间忽然变了脸色,纵身便朝着我的方向扑来。与此同时,我正前方破风之声响起,一片阴影自我头顶上兜头而来。

    因为正歪着身子看向胡亥的缘故,我并不知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一切的发生都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并来不及回头看哪怕一眼,便伸手一把抱住了朝我扑过来想要替我抵挡的胡亥,而后迅速转身低头,以后背迎上了那原本迎面而来的阴影。

    沉重的一击落在了我的后背上,五脏六腑都震得发疼,我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将胡亥扣在我的怀中,昂头吐出来一口鲜血。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扶苏!”

    我听到对面蒙毅的声音,那样急迫而满溢着担心。

    我放开了双臂朝胡亥看去,刚刚的我太过用力,恐怕抱疼他了。

    他一脸惨白地看着我,双目之中尽是一片惶恐,瞳孔在不断颤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我朝他笑了笑以示安抚,见他没有受伤,这才重新转身。

    我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高渐离,他手中的筑如今已经落到了地上,沉重得打翻了我面前的矮桌,吃食酒水落了一地。

    他的面容上是一片不可置信的茫然神色,似乎并不清楚事情如何会变成了这样。

    只一眼便足以推测出前因后果,我抬头看向他,“你想杀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而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于在场众人面前朝他怒吼,“我如此待你,你却竟想杀我!”

    刚刚那一击实在非常沉重,我的后背上此刻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如今一吼出声,整个胸腔内所有的脏器都在颤动。

    我一把将高渐离推倒在地,剧烈的疼痛使我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点点鲜血随着我的动作咳了出来,一只手扶住了我,一块的帕子帮我掩住了口鼻。

    我没有再强撑,扶着那只手,大半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

    高渐离重新闭上了嘴,站在那里一句也没有辩驳。

    “蒙上卿,谋害我大秦公子,按我大秦律该如何处置?”最上首,父皇冰冷的声音传来,巨大的威压令在场众人跪了一片。

    我身侧,蒙毅的声音响起,全然不似往日里的温润柔和。

    “陛下,理当枭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