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知是不是做得太过火,接下来的几天,李昭明又是发烧又是腹泻,一开始他还有精力质问唐韫晖,“是不是你传染了什么病给我?!”后来虚弱得无法下床。幸好他业绩不错,公司允许他在家办公。销售的世界就是这样,只要数据亮眼,就算不去公司报道也没人敢说闲话。 生病的李昭明少了平日的毒舌和咄咄逼人,就像天使一样可爱——至少唐韫晖是这么认为的。偶尔的任性也惹人怜悯,比如有一天他突然说想喝柠檬茶,唐韫晖便出门买新鲜柠檬和袋泡红茶煮给他喝,他却摇头说不是这个,要喝超市里卖的那种廉价纸盒装的柠檬茶。 “小时候生病了,我妈就给我喝这个……”他小声嘟囔道,“她说里面有维生素,喝完睡一觉病就好了。” 大概能猜想出当时的场景,估计手头有什么就扔给还在发烧的孩子了吧。除了不负责任四个字,唐韫晖想不出别的评价。 为了照顾他,唐韫晖暂时住在他家。以前他不了解原来李昭明的工作这么辛苦,随身携带笔记本和录音笔,记录客户偏好和习惯甚至客户妻儿的生日、纪念日、念哪所学校、健康状况等等。他很少娱乐项目,大部分时间在做资源撮合的工作——商品与资金之间,永远缺不了销售这一桥梁。即使是生病在家休养也电话、信息不断,针对电话另一端的人,他的口音、腔调、措辞、感染力也随之调整。 当他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唐韫晖开始找工作,困境也随即出现。学历不行,长相普通,不擅交际,唯有体力还说得过去,他自己很清楚,想找到一份赚钱的工作几乎不可能。N市的消费水平虽然比S市低很多,但机会也少,他无奈地想到万一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先跟朋友去大街上推销清洗剂。 也许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太过刺眼,吃完晚饭,他把碗筷收进流理台,卷好袖子开始洗碗,李昭明终于忍不住问他究竟在烦恼什么。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如实说了。 李昭明坐在沙发上看书,是一本名字叫的营销类畅销书,昨天他使唤唐韫晖跑了几家书店才买到的现货,他边看边做笔记。 “就为了这事?”还以为是更严重的事情,结果只是为了工作在烦恼,他一脸扫兴地说:“工作啊……我帮你打听一下吧。” “我想自己找。” “也好,我跟那些做苦力活的不熟。对了,你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看了就烦。我每天应付这个应付那个已经够累了,你就不能像别人家的老婆一样笑眯眯的讨好我吗?” 唐韫晖叹口气,“我也想讨好你啊,可是……”他转过身,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李昭明的下身。 “你脑子里就只有这种东西吗?”李昭明恼羞成怒,“等我病好了,你就滚回S市!” “我连那边的房子都退了。” “那就回自己家啊!你家那么有钱,滚回家门口,跟他们笑一笑,说声对不起,我错了,然后找个治疗同性恋的机构把脑子电一下,电完你就知道女人有多可爱。” 他无心说出的话,却让唐韫晖沉默了。他觉得哪里不对,抬头看见他正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眼眸暗淡无色。 半晌唐韫晖冷冷地说:“你连客户用哪个牌子的保险套都知道,却不知道电击疗法是没用的?” “我又不了解你们那个圈子的事。” “‘你们’?”他先是强调了这两个字,表情十分平静,然后垂下眼眸,吃吃地笑了起来。 “真有趣……你身上的每一寸都被我舔过,我的舌头还舔了你的屁眼,让你爽到失禁,这些你忘了?哈哈哈……Roy还说你很聪明,李昭明,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的在那边指手画脚,明明喜欢被男人干,露出那么yin荡好色的表情,居然还有脸说什么‘你们’……” “啪——”的一声巨响,带起细微的灰尘,李昭明将书狠狠合上,脸涨成猪肝色,“那是因为你挑逗我!我是个善良的人,不忍心看你像疯狗一样追在我屁股后面跑,可是你呢?连男人的屁股都能舔得津津有味……你也舔过那个Roy吧?怎么样?他是不是也爽翻了?” “……我跟他没上过床。” “上次那个Tony你也这么说!” “Ton……”唐韫晖被气得哑口无言。 他很想说,Tony就是Roy,是你这个王八蛋没好好记住人家的名字。但是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再吵下去可能会引发心梗,然后死在这个异乡的厨房。左手边和右手边的流理台,他习惯把洗好的放在右边,可现在他脑袋混乱得几乎想不起从前的习惯,只好把碗碟垒在一起,重新全部洗一遍。 刚才到底是聊到什么才引发的这场争吵?他隐约想起来,好像是因为李昭明叫他滚出去。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有些事情,最后他还想再确认一遍。 “照相机,还在吗?”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平静。 “什么?” “我送你的礼物。” 水龙头开得太大,水流的声音覆盖了人声。当他犹豫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李昭明背对着他,开口道:“我不记得了。”他说完这句话,继续埋头做笔记。 看不见他的脸,不过能想象出他的表情,应该很困惑吧。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没什么好难过的。唐韫晖记得那天他回到家,母亲坐在椅子上流泪,父亲则冲上前扇了他一巴掌,父亲手里紧紧攥着的相机屏幕上是自己衣衫不整的给男人koujiao的画面。在那个昏暗的器材室里,李昭明宛如勤劳的蜜蜂围着他拍照,事后还把照片散播出去,最后连他的父母都知道了这桩丑闻。 十年前的事,现在只要稍微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心痛。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涌覆,他想象着那个十七岁、个头比现在矮了不少,戴眼镜的瘦弱男孩,被不可能承受住的黑暗浪潮扑打,连头顶都被没过,呼吸里带了幼稚的哭腔,那个男孩面对众人的责难只想大喊:我才是受害者啊!就因为我是个同性恋,你们就可以轻易否认这个事实吗? “李昭明。” 当他察觉到唯独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那片黑暗中,他终于感到无望的疲惫。 “工作马上就能找到,找到之后,我就搬出去。” “哦,是吗?” 李昭明没有抬头,依然抱着笔记本。 “其实不搬也可以……” 水声再次变大,浓郁的泡沫包裹、融化、消解着碗碟表面的肮脏污秽,再经由大量清水彻底洗涤,逐渐呈现出刺眼的光亮。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没什么。” 李昭明握住自动铅笔,由于太过用力,尖头探出的笔芯在纸面瞬间断开,发出宛如泡沫破裂时微妙的声响。他始终低下头,静静感受从手腕传来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