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没多久便要过年,府里风风光光的替王氏办完了丧事。 陈令安向来与王氏不合,但是这人死如灯灭,她若不是嫁给陈元卫,两人怕也不会这样,她心下怅然,规规矩矩穿了好些日子素服。 不想却传来要分家的消息。 说分家也不算,确切说是大房一家单独分出去,换言之陈大被扫地出门了。 陈令安觉得古怪,如今母亲尚在,陈元卫再如何不堪,陈元卿为了国公府的脸面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他偏生做了。 陈元卿没有告诉她,陈令安也没闲着去打听,只是暗自猜着怕是与王氏的死有关,又想先前陈二让她少去大房那儿颇有蹊跷。 府里又悄悄死了个叫韩初宁的妾室。 不过陈令安很快忙得没空想这些事。 府中每到岁末事便多,今年尤是,林氏代管着府中一干大小的事,终是力不从心,她唤了陈令安和陶幼金来。陈令安毕竟管过家,便将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她。 这还不算,母亲娘家又打起了陈元卿的主意,想着亲上加亲,把舅父个庶出的林五娘子送到国公府。 然而却被陈元卿推到她院子里来,听说因为这事,母亲与陈二那儿还起了争执。 凭心而论,自大房一家走后,这满京城怕都没有比国公府再清净的人家。母亲那儿自不用说,幼娘和善,陈元印年后十七,还没正式娶妻。 很快就到了除夜。 贤王府中已经好些年没有添过丁,这家宴瞧着有些冷清。 赵邺与顾氏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王府中的三个小主子和两个侧妃,旁的就剩了些丫鬟婆子和侍卫。 赵邺循例过问了赵恒、赵恪的学业,又与赵婵说了两句话,便一直沉默地坐在席上喝酒。 顾氏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眼赵邺,又低垂下眸。 前些日子进宫,宫里娘娘旁敲侧击,言下之意让她莫要善妒,当要让贤王府开枝散叶才好。 顾氏觉得委屈,她从未禁着王爷,况他来自己院子里每月也最多不过两日,同床更是许久没有过。据她所知,沈氏和胡氏那儿,赵邺更是很久未过夜过。 王爷这年纪正是春秋鼎盛,莫不是哪里出了毛病。可这话顾氏不好对娘娘说,说了也会是她们的错,贤王府怕是要来新人。 顾温茹暗叹了口气,她如今这位置已是如履薄冰,家里母亲还希望自己能帮衬下哥哥和弟弟。 外面爆杖声响起,将黑夜印得如同白昼般。 赵邺这才开口:“去玩罢。” 几个孩子看了看他,这才纷纷走出厅,后面跟了好些个丫鬟婆子。 陈令安也在府里玩滴滴金,给孩子准备的小烟火,她玩得不亦乐乎,还拖着陶幼金随她一起。 “母亲的话你听听便是,不用放在心上,总归你家陈二是个有能耐的,母亲还不是由着他。”陈令安点燃火引子冲她笑了笑,方才在厅内的母亲明摆着要催子呢。 “母亲的心我明白。”幼金与她道,“也是为了我们好。” 不过她这话刚说完就忽然拿了帕子捂住鼻,一副作呕的模样,陈令安生了玉姐儿和睿哥儿,见她这样刚要开口,陈元卿就过来将陶幼金领了走。 两人去了很久都没回来,等陈令安陪着林氏他们玩关扑时,陈二亲自来说了幼金有喜的事儿。 这对国公府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 正旦日大朝会,百官齐聚大庆殿,嘉佑帝的身子明显不如往年,近来朝中屡有立储的声音,却都叫他搁置不理。 赵邺人站得离陈元卿并不远,陈元卿捏着手中方才他递来的字条不由蹙起了眉。 若依着他前世记忆,如今已经是宣德十七年,宣德十九年五月嫡长子赵邺登基为帝。他此刻联系自己,莫非宫中有异? 陈元卿面无表情,只按捺下心思直到大朝会结束,上了马车,才打开字条。 上面只两个字,陈憬。 这字条并不是给自己的,可为什么要通过自己的手来给陈令安。 也许代表了他的态度,陈元卿揉了揉眉心,赵邺对陈令安的感情或者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些。 有了睿哥儿和陈令安这两个变数,国公府注定不能置身其外。 回府后,陈元卿绕道去了趟陈令安的院子。 上次姐弟俩闹了回,彼此见了就没好脸色过,陈令安听到婆子来报,原好好的心情顿时没了。 她屏退了屋内丫鬟婆子,自己闲闲站在那处看向陈元卿:“怎么,二郎今儿想起给我这个jiejie拜年来了?这会子知道兄友弟恭,可是不巧,一早大哥带着莹姐儿姐弟给母亲磕头,你却错过。” 陈元卿抿唇看了她眼,将袖中东西递过去:“你看看,选个日子开祠堂吧。” “什么意思?”陈令安打开瞧了瞧,不由拧起眉。 她不记得她们陈家有“陈憬”这么个人,既然要开祠堂,是要入族谱?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且这字迹怎有几分眼熟? “三皇子的嫡子名赵恒。” 他只说了这句,陈令安顿时明白过来,顷刻间将字条撕个粉碎,扔到炭盆里,怒道:“睿哥儿的名字哪里轮得到他人指手画脚,陈元卿你莫不是已应了他?” 陈元卿想着他长姐这个性子,难不成在三皇子面前也是如此,这样动辄发怒的脾气也不知赵邺怎甘之如饴。 他摇头道:“我并未与他说上话,这是你们间的事,唯有一点,他终究是皇家人,不要连累国公府。” 天家人做事,何时要与人商量了。 陈元卿不再与她争执,且幼娘先前掉过个孩子,如今她再有孕,他心中放心不下,抛下句话便回了箬山院。 陈令安扭身坐在榻上,远远看着角落里的炭盆,那字条仍未燃尽,留了白色一角在盆里。她翻了几页书,原打算消遣烦闷,但时下这些书无不是男人所写,里面尽是些“以夫为纲”的浑话。 不觉怒火更甚,赵三他究竟要做什么,且这“憬”字,从心,有觉悟、醒悟之意。 陈令安干脆将书一掷,想出府散心,转而又意识到今儿是初一正日子,她这样贸然出门却是不妥。 一腔怒火竟是无处可发,自己去案前磨了墨,摊开竹纸,连书了十来个字方才扔开笔。 等老夫人那儿来人唤陈令安去花厅用膳,宝珍进屋寻她,才发现案台上散落了数张纸,无一例外都只写着“净”字。 再看娘子,连被褥都没盖,就窝在榻上睡了。 只到元月初六那日,长兴侯沈老夫人六十九的大寿。 这是陈元卿与陈令安的嫡亲外祖母,陈令安当年便要和离,这老太太却咬死了都不肯,只说她是林家女儿生的,林家女儿养的,到时候连累得林家被人指指点点。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林家。 她与陶幼金同乘一辆马车,母亲在前面单坐了辆。 陶幼金这胎动静有些大,病恹恹的直犯恶心。 陈令安过去帮她揉了揉背,想到上回林五娘子的事,定然过了老夫人的眼,便道:“我那外祖母今日怕是要与你说说话,无论什么,你莫要应下她。你现在有着孕,你不松口,母亲也不会为难你,总归她们不敢闹到陈二面前的。” 长兴侯府不正是想与国公府永结秦晋之好,当年殁了一个姑娘还不够,迫不及待又嫁了第二个来。如今也是,府里没有适嫁的娘子,就上赶着送妾。 “多谢长姐,我明白的。”陶幼金略思忖便清楚了她话中的意思,感激地看着她。 陈令安笑了笑,漫不经心掀帘往外看去,却瞧见赵邺身边的暗卫不紧不慢跟着她们,向来从国公府那儿便盯着了。 她脸色骤变,放下帘子。 陶幼金瞧见她的异样,关切问了句:“长姐,可是不妥?” 陈令安怔了瞬,摇头道:“无事。” - 长兴侯林家,林家宗妇林阔妻袁氏亲陪着他们去老祖宗的世安苑内。 今日老太太屋子里可是热闹。 她头戴三品七珠花钗冠,穿着真红大袖衣坐在坐在仙鹤屏风前的榻上,陈令安随着林氏上前请安。 不多久,沈氏便说自己乏了,只留了林氏、袁氏、陶幼金、林五娘子几人在屋内,陈令安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在袁氏身后的林五娘子,冲幼金微颔首,退了出去。 她去了园子里,一堆说不上名来的表姐妹正在那边作画,时不时传来说笑声,见她过来,众人都默了瞬。 其中个娘子笑道:“安娘可要一起来添个彩头?” “你们玩罢,我昨儿个玩关扑睡晚了些,这会子还乏着,去暖房里坐会儿。”陈令安说道。 她打小与这些表姐妹们合不来,她们自也是看不惯她。 便出身国公府又如何,还不是嫁了个小官,如今又和离归府。不说陈家,连林家脸面都让她落了几分,偏偏说不得。 陈令安人独自在园子里的暖房里,两个婆子在外守着,过了些时候,幼金人也来了,她拍了拍身边,道:“她们在外头作画,你可要去凑热闹,也叫她们瞧瞧你的本事。” 她这弟妹,虽说是出身乡野,不过她瞧着,一般娘子作画可比不上她。 陶幼金走过去依着她在炕上坐了:“长姐何必打趣我,没得意思。” “确事无趣,你怎么来了,外祖母可是寻你说过话?”陈令安道。 陶幼金说:“我看外祖母也是关心国公爷,问了几句妾室,不过让母亲拦了。” 陈令安嗤笑一声,又说道:“为了她们自己罢,不过母亲再如何还是向着陈二的,只陈二不松口,你宽心便是。” 两人坐在炕上,因陶幼金如今有孕,陈令安让丫鬟换了花茶来,心里却不免想到在马车上见到的那侍卫。 等到席罢,陈令安却未打算同她们一同回府。 陈令安笑与陶幼金道:“幼娘你将马车借我使使。” 陶幼金不明所以应了。? 她又看向两人说:“母亲、幼娘,玉姐儿和睿哥儿前日去了他们父亲处,袁家的宅子正好离这不远,我顺道去接他们。” 林氏点头:“孩子大了,袁固纵然是他们生父,也不好久呆,既如此幼娘与我一道,你去将孩子们接回。还有我听闻袁固说了几门亲,至今未成,你既无心,就不要与人见面,让丫鬟婆子进去接哥儿姐儿们便是。” “母亲可是想太多了。”陈令安道,“我有分寸的。” 她去了袁家宅子,那门房认得她,忙给她行礼,又跑去唤人。 袁固人很快亲自出来,看到她笑了笑:“安娘进来坐会儿喝杯茶吧,姐儿和哥儿去跟母亲说声,收拾东西也要会儿。” “也好。”陈令安也笑了,点头应道。 两人和离近三年,这府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陈令安随袁固去了厅中。 袁固方才听说她来,便叫人去寻孙田家的来,这毕竟是她以前的贴身丫鬟,用得也顺手些。 “安娘近来可好?”袁固问道。 陈令安应了声:“尚可。” 便一时无话,往日夫妻情分早消弭干净。 两人正干坐着,宝珠已亲端了茶水进来。陈令安许久没见过她,抬头看了她眼,却是吓了一跳,只两三年未见的功夫,她怎的消瘦成这样,又苍老了不少,乍看竟似个四五十岁的老媪。 陈令安还在惊愕,忽见得宝珠在她面前跪下,哭着道:“娘子,你还叫宝珠跟在您身边伺候罢。” 陈令安狐疑看了眼袁固,袁固怕也是没想到会这般,面色微赧,对她尴尬地笑了笑。 “娘子。”宝珠扯着她的衣摆哀声求。 陈令安低头道:“你如今已不是我的丫鬟,身契给了你,你也嫁了人,何苦要再当个伺候人的。” 然这话说了人完全听不进去,宝珠却只顾着哭。 陈令安瞧她这样,想她怕是过得不怎么好,念着两人十多年的情谊,她还是问了句:“不过你要是有难处,不妨告诉我。” 宝珠看着面前高坐着的娘子,心想那时她与宝珍两人跟在她身边,吃穿用度比富贵人家的小姐还精贵些。 偏自己看不透要嫁给孙田,原本娘子没跟相公和离,孙田让着她,这府里大小下人哪个不敬着她。她日子过得顺遂,只觉宝珍痴傻,一辈子当个老姑娘有什么意思。 可一等娘子走后,事情都变了。孙田对她动辄打骂,称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哪还见半点之前的小意迎合。她怕在府中没脸,还要遮遮掩掩的。 宝珠哭哭啼啼说了个大概。 陈令安听闻长叹了口气,道:“如今你回到我身边是万万不行,若你想和离,我和袁相公今日都在这处,倒是可以为你做主,我想孙田也不敢为难。” 宝珠想了想,她几岁就进了国公府,家中父母早不记得,这和离了也是无处可去。 她又是哭了一通,见陈令安丝毫不心软,只得又磕了个头方离去。 袁固原想与她好好坐会儿,那边玉姐儿和睿哥儿已在身边婆子陪同下过来。 陈令安起身,对袁固点头:“我去与你母亲请个安便走。”? 袁母再见陈令安,表情委实有些复杂,儿子这几年迟迟不肯娶,说了几门亲事都黄了,全因他心里还惦记着陈令安。 可她端看陈令安这样,倒比三年前更气度更甚,这么个金凤凰,如何当初就落到她家中来。 袁固那妾室严氏正在她身后帮她捏着肩,看到陈令安,待要行万福,又站在原地踟蹰了瞬,然而陈令安连看都没看她眼,便转身走了。 陈令安领着两个孩子出门,她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离袁家不远的地方停了辆不起眼的马车。 她很快又收回视线,道:“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