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醉曲坊往事(1v1女尊)在线阅读 - 第一章 捡到

第一章 捡到

    十多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寒梅一剪’、名动天下的美人温宁决定嫁给‘仁义无双’的八公主段艳。这一才子佳人的美谈,一时间传遍了江湖。有人说,温宁是世上不可多得的习武天才,更是少见的以男人的身份冠绝武林的传奇,也有人说温宁以美貌勾得裙下之臣无数,纷纷自愿为他成为一代名士扫平障碍,就连武林盟主也为之倾倒。

    可是这样一代传奇,却在嫁给八公主后短短一年的时间内香消玉殒。他人已不在江湖,江湖仍有他的传说。传说,八公主嫌弃他草莽出身,很快便移情别恋另娶他人。又传说,他为八公主诞下了一个儿子,从此遭公主厌弃。

    还有人说,他没有死,只是重新回到属于他的江湖,做了一个隐姓埋名的隐士,从此不问世事纷争。

    如今,十年过后,曾经一切肝肠寸断,都已物是人非,一切传奇不过作后世闲谈。

    江南镇,如今正是雷雨时节。

    纸窗外,雷电交加。

    一抹颀长伶俐的倩影从黑暗的小巷子中走出来,摘下身上的褐色斗笠,轻轻抖动手腕将雨水甩下。晶莹的雨水从斗笠上滑落到女子白皙的大腿上,顺着光洁的皮肤缓缓下落到脚踝,顺便冲刷干净脚边残留的血污。

    走进巷子口窄小昏暗的房子里,随手把背袋往桌上一扔。那本就没有系牢的布袋口散了开,几枚金币就这么蹦了出来。那袋子里还装着满满当当的黄金,而女子根本就不把它们当宝贝似的乱扔一气。

    女子坐下来,桌上摆着的是一壶早已凉透的茶,她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斟在窄小浅浅的杯中,递入口里。凉茶在唇边晕开,随舌尖的蠕动吞咽下喉,瞬间透心凉。

    “唉……”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女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种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她过的实在太久了。

    她,梅隐,是个杀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向杀她义父的人复仇。

    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梅隐倏地发现自己的屋子角落里多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脚印。虽然印记不深,但还是逃不过梅隐那双锐利的眼睛。

    她凑近揉捻了一下地上的泥土——十分新鲜。

    无论如何,梅隐发现了一个不容忽略的事实,她的房间里有陌生人来过了。

    刹那间,她的警觉提高了最高,匿藏在袖口中的匕首露出了寒冷的锋芒。

    一眼望到头的小房间里,没有什么可隐藏的。

    梅隐屏息走近床帏,掀开布帘。

    不出所料,她的床底下有人,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那张脸,令梅隐感到似曾相识。可是,那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看到这一幕,梅隐的呼吸一滞。

    眼前的他,身体十分虚弱,手臂纤细骨节林立,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的少年。穿着褐色麻衫,这样式质地粗劣,是属于醉曲坊的。

    醉曲坊附近有名的青楼,不过里面的男人大多卖艺不卖身。

    身边的斗柜上,摆着闪烁着微弱黄光的煤油灯,灯芯随着风摇曳摆动中。

    袖口中的匕首几乎被她大力地捏成麻花。

    飞速间,她忖度着,这身打扮,明显是醉曲坊的人,可无缘无故匿藏在她的房间,又是为何?难道他是敌人派来跟踪自己的细作?

    梅隐的思绪千回百转,最后回到一个落脚点上来,想再多都拉倒,不如直接问吧。

    梅隐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熟练地将冰凉的匕首抵在男子的咽喉上,声音似寒霜一般冻人:“谁派你来的,说——”

    男人昏迷着,他的眼帘紧闭,身上全都湿透了。

    出于杀手的习惯,梅隐半蹲下来用手指按压在男人的颈项上。

    就在梅隐触碰到他的那一霎,惊人的高温让她手指发喇。

    “还活着,可是好烫,发烧了么?”她有些疑惑。

    虽然不知道男子的来历,不过梅隐也不打算见死不救。毕竟就算是敌人派来的,也得审问出雇主是谁才能将他定罪。

    人是得救的,顾不得他浑身脏污,梅隐将他打横抱上床,利落地为他擦洗身体。用热水擦洗身体是一种退烧的好办法,梅隐自己受伤的时候就是如此做的,只是她想不到有一天会给一个陌生的男子做这种暧昧的事情。

    不过梅隐始终是女人,这种事总轮不到她吃亏的。

    梅隐拿起毛巾,那男子竟然哼哼两声转醒过来。

    “我……”本来就不善言辞的梅隐突然愣了一下。

    看见梅隐的一瞬间,男子猛地惊醒。梅隐也看愣了,两人就这么隔空对视了半晌,谁都没有先动作。

    空气似乎在瞬间冻结了。

    突然间,男子“唔——”的一声惊叫,把手捂在唇上,眼睛瞪得老大。他似受惊的小兽,慌乱成一团乱麻,然后又‘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

    “对不起,奴不是故意弄脏您的床的,您惩罚奴吧。”他说着请求梅隐惩罚他的话语,一边向她虔诚地磕头赔罪。

    好家伙,他不仅没有怪罪梅隐擅自解开他的衣扣替他擦洗身体,反而先跪下来给梅隐赔礼道歉,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惊讶之余,梅隐没有忘记问一个重要的问题:“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明明是一个刑讯般的场面,可是问出口的一刹那,梅隐竟然格外温柔。她的声音恰似和风在他的头上飘过,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压力。

    男子倏然抬头,他显然有些意外。紧接着他摇头,语无伦次道:“奴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被猫逮住的耗子通常都喜欢这么说。

    “是贝孜王派你来的么?”

    难道,她前脚刚取了的向上人头,这么快贝孜王府就派人来报仇了?

    “贝孜王,奴不认识什么贝孜王。”

    对方身体看上去很虚弱,但为了应答梅隐的问话,仍在苦苦支撑着精神。

    梅隐低头看着他,见他一口一个‘奴’,卑躬屈膝成条狗的模样,估摸着不是派来报复自己的人,兴许真就是这醉曲坊的普通伎子罢了。

    梅隐叹了口气,佯装出一副残酷的表情:“你如果不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现在就把你丢出去让醉曲坊的老鸨来处置。”

    跪在地上的男子一听到梅隐提到‘老鸨’,马上惊醒了半分。他惶恐的抬手护住自己的头,原本挺拔的脊背也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小刺猬。梅隐也没料到提到老鸨他会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也愣住了。

    看样子,真是醉曲坊的伎子了?

    没等梅隐再说话,他就爬过来匍匐跪倒在梅隐的脚底下,请求她不要把他送回老鸨那里。

    “求您别把奴送回去,让奴留下,奴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他跪倒在她脚下的动作太过自然,令梅隐忍不住怀疑这些就是他的日常。

    他相貌平凡,姿色普通,看上去也不再是花季年华了,是一个快要过气的男伎。

    “你叫什么名字?”

    梅隐暗自抽回了袖口里的匕首,淡定地坐下来喝了口茶

    男子摇了摇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奴没有名字,在那里只有代号。”

    梅隐忽然记起了他还在发烧的事实。

    到底他为什么会高烧,又为什么会躲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梅隐就算不问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醉曲坊不养闲人。

    男人的花期很短暂,过了弱冠之年便不似当年美貌,他们赚不到多少钱,还要终日饱受那些达官贵人的凌辱,除了出卖皮相再一无是处的人,等到再过几年彻底被玩坏后就被老鸨给几钱银子打发走了。

    这些男人流落风尘,无法再跟正常男子一样嫁人怀孕生子,只能流浪街头,孤独终老,甚至有的命丧黄泉。

    不过这是他们的宿命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见惯鲜血的梅隐已经见怪不惊了。她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一个世界上最不足为奇的例子。这样的情况,已经在她的人生中发生了很多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再有触动,也许那颗心早已麻木不仁。

    一个风月之人,对梅隐构不成威胁,她也就没有必要摆对他赶尽杀绝。

    眼见对方脸色慌乱,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透着某种暧昧不清的神色,他的眼角眉梢还挂着未来得及消散的情愫,那朦胧中带着迷茫的眼神,梅隐并不陌生。

    醉曲坊的下等劣质春药,每天晚上都要消耗一大部分。

    这个男人看起来药性还没完全消散,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梅隐的房间里。梅隐想,兴许是他迷了神志时,误闯了进来。

    “既如此,我虽不会赶你,可若她们的人查起来,我也是不包庇的。”梅隐想了想道。

    住在醉曲坊的屋檐下,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说不会把他送交老鸨那里,可是梅隐遵循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混江湖法则,她只要求他的高烧褪下去后再另做打算,只要不连累自己,她倒也没有把他赶尽杀绝的必要。

    “你好像生病了。”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表情有些淡漠,冰凉的手掌心放到他光洁的额头上,立刻传来了烫人的温度。额头上的青筋在她手心里凸凸地跳动着,也不知是谁的脉搏,跳的如此欢快。

    梅隐冰凉的手在他身上宛若退烧的良药。

    一直看他这么烧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死在她的寓所,倒成了她的一桩过错。只可惜家里没有退烧药,连夜请大夫恐怕惹来瞩目,所以梅隐只能打算给他打点热水,先对付一阵了。

    烧热水的锅炉不在房间里,需要转个弯去小巷子后面。于是,梅隐拿了蓑笠准备出门去。

    这时,雨已经停了。

    纸窗外,除了蝉鸣蛙叫,再没有别的声音。

    室内很安静,安静地能听到煤油灯灯芯燃烧时的火花声。

    看她要出门,刚才还跪在地上的男子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跪爬上前死死地抱住梅隐的腿,cao着沙哑的声音哀求道:“别去告诉她们,奴求您了。您要奴做什么奴都愿意,只求您别把我交还给她们。”

    梅隐的腿被他死死地抱住,生怕她迈出门口去一步。这样她也没有办法出门,于是只得先安抚好他。

    梅隐蹲下来凑近他的脸旁边,笑道:“真拿你没办法,我没有要出去揭发你的意思呢。”

    他刚才还如临大敌,这会听了梅隐的话,似信非信地迟疑道:“……真的?您真的不向他们说么。我可以相信您么……”

    梅隐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陈白道:“如若我要把你交出去,只需要在这里大喊之声便是了,何苦亲自出门。”

    兴许是梅隐说的在理,兴许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男子点点头道:“如今奴已走投无路,只求小姐收留一晚。”

    梅隐兀自叹了口气,世上又有一个可怜人。

    她打横把他抱回了床上,也顾不上他的脏乱,从橱柜里拿出草席制的褥子给他当被子盖上。并嘱咐道:“你就在这里躺一会,不许乱跑,屋里子的东西不许乱翻,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我出去一会就回来了,也不是去告发你的,你不用着急。”

    他听见梅隐好像真的没有去告发他的意思,而且对他还不错,于是转悲为喜,僵在那里错愕了一会,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等他说话,梅隐就拿了蓑笠出门了。

    换了别的女人,被这种‘肮脏的男人’睡过床,恐怕连床都不会要了。但梅隐倒没有别的什么嫌弃之感。或许她孤独得太久了吧,有一个活的生物闯进她的世界,都是一种惊喜。

    而且,他的脸,实在太像她过世的义父了。也许,这不是个巧合。

    “嗯,是太久没跟活人说过话了。”梅隐一边走过巷子一边自语。

    外面的路面依旧是湿滑的,特别是生了青苔的地板上,必须踮起脚尖来走。

    她的脚步很轻,像一只灵巧的鹿,穿梭在灯红酒绿的醉曲坊中。

    梅隐哼着小曲回想刚才的情形——

    一个陌生男子衣衫不整地趴在她脚下,哀求着,哭泣着。

    好久没有如此动人的声音刺激她的耳朵了。

    她杀人,通常是背后一刀毙命。

    从没等他们有哭泣哀求的机会。

    “呵……”还真是有趣呢。

    夜里是醉曲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会光临于此,耳边喧嚣一直在继续,不得不说梅隐已经感到有些厌倦了。虽然龙蛇混杂的伎院是个杀手栖息的好地方,可她已经渐渐厌倦这里无比浓重的风尘气味。这些夜夜笙歌的糜烂世界,不是梅隐喜欢的。

    转眼她来此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见过纸醉金迷,也见过鲜血淋漓。

    世界嘛,永远在以诡异的速度易变着。

    她厌倦了,不光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酔曲坊,还有她的杀手生涯。

    什么时候能够金盆洗手不干呢?她这两年一直在忖度这件事。

    却好像仍未找到答案。

    “丫头,又来打水呀。”

    “嗯,给我一盆热水,谢谢。”

    打热水的醉曲坊下人喜欢亲切地叫她丫头,她们不知道她的真实年纪,看她尚未成家娶夫,便以为她还小呢,其实啊她早已不是什么小女孩,明年就到而立之年了。

    对于外人的误解,梅隐从来事懒得辩驳的。毕竟,她只想安静地在此地住下,悄无声息的隐藏在人群中,做一个‘鬼来了都找不到’的隐形人。

    梅隐接过醉曲坊烧锅炉的奶奶打的一桶漫天漫地的热水,‘十分费力’地提了起来。

    “丫头要不要帮忙啊?”奶奶很是热心肠。

    梅隐淡淡一笑:“谢谢,我还能行。”

    在跟她们老熟人寒暄几句之后,梅隐提着热水桶拐进了来时的小巷子。

    “嘿,这丫头今天心情好像不错。”身后的奶奶诧异地笑道。

    一到黑暗的地方,梅隐便健步如飞起来。

    百公斤的生铁镣铐她尚且能带着飞檐走壁,何况区区一桶热水哉?

    她一路吹着轻快的小调,将热水提回家里。

    ,呀吱——,

    木门被打开来,梅隐回来了。

    她放下热水桶,看见床上的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角里,以为他撅了过去。

    当她走近才发下他仍然醒着,不过精神不太好,连说话都变得很费劲了。

    梅隐把他扶起来,给喂了一杯凉开水。

    他那干涩的嘴唇在被茶水滋润后,原本干涸的血痂又破裂了开来,弄得被子上都是血点。

    这时梅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你是不是身上有外伤?”

    男子吃力地咽下凉白开,虚弱地点点头,像一只饿了十几天的小兽,怪可怜的模样。

    梅隐了然道:“你说伤在哪,我给你上点药吧。”

    她是个整天刀口舔血的人,家里什么都不多,唯独金创药管饱。

    男子顿了顿,主动解开衣服。那还算白皙的身躯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麻绳勒开皮rou后留下的疤痕,鞭子抽打过的新伤旧伤。

    他望向梅隐的眼神,畏惧中带着一星点期盼,他不知道梅隐会怎么对待留在这里的他。或是继续像其他醉曲坊的客人一样玩弄他?还是等他好了以后把他卖了换钱?他不敢多想,生怕自己再陷入绝境。

    但是他身上的确有伤,如果不尽快处理,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看见他露出新伤加旧伤的身体,梅隐竟有一刻看呆了。

    “她们为什么虐待你?”

    天底下竟然有人对一个弱男子动这么卑鄙的刑罚?

    也不知是否对梅隐炙热不讳的目光盯得有些难为情,男子蜷缩起身体抱了抱自己的双臂,声音低得细若蚊吟:“对不起,奴污了您的眼睛。”

    “没关系的,你躺下吧。”

    “因为奴想要逃跑。凡是年过二十的,还没有赚满自己的赎身钱,就要被送到楼下去陪那些变态的客人。奴不想去,便到爹爹房里偷了自己的卖身契,后来被抓着了。”

    由于他伤得实在太多,梅隐无从下手,于是道:”原来如此,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伤得最严重的是哪里,如果你不介意我是个女人,我可以帮你上点金创药。”

    男子的眸子暗了暗,道:“奴也不是什么良家子,只要小姐不嫌弃就好。”

    她举起油灯,微弱的光线照出身体上撕裂的伤口,一条一条的,还带着血珠。梅隐生生被这伤口惊住了,她们将他打得皮开rou绽。

    梅隐这才回过神来,平复情绪道:“说罢,要我怎么帮你?”

    男子刚以为梅隐厌恶自己,不愿意帮忙,现在听到她口气和软,面色如故,顿时松了口气。

    他cao着虚弱的身子,缓缓挪了一下,将双腿打开抬起,双手抱住大腿,将下身毫无保留地展示在端着蜡烛的梅隐面前。

    “您就用手或者什么工具也好,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就好。”然后又恭敬地说了一句:“实在是麻烦您了。”

    面对陌生女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语气还如此谦卑恭敬,看见这男人疼的满面煞白,梅隐就是铁打的心也禁不住有些同情他了。

    “嗯,我试试吧。”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说着,梅隐站起来,从容地在自己的床头柜里取出药箱。里面装的全是她行走江湖的疗伤药和各种迷魂散。通常情况下这些对杀手来说都是绝对的秘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容不得梅隐迟疑了。

    况且,不知道为什么,梅隐心里觉得这个男人没有危险,犯不着提防他。

    通常,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被卖到醉曲坊做下等伎子的男人,都是不识字不读书的,根本就不认得药箱里面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什么。

    她从药箱里取出镊子,小心地用油灯烫了一遍。然后重新举着煤油灯走到男子的身前。

    “疼你就喊吧,我会停下来。”她温柔地提醒了一声。

    男子没有说话,紧闭着牙关看着她。梅隐开始动手取东西,好在那玩意在里面塞的位置并不深,只是需要费点巧劲,这对武功深厚的梅隐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此刻她还不知道被塞的物件是什么。

    随着梅隐手里的拉扯动作,男子疼的直哼哼,往外冒着冷汗,可终究也没有喊过一声疼。

    感觉到头上大气没喘一声,梅隐忍不住抬眼扫了一下,他咬着那唇上的旧伤,疼的脸色发白,正拿一种隐忍又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

    梅隐的心忽然悸动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不再看他,专心手上的动作。

    片刻之后,镊子上的东西被一点点从后xue里拽出来,是一串上好的朝珠,看得出质地细腻有光泽,搞不好还是今年南海的贡品。可是这平日里珠光宝气的东西,如今可是浸泡在血水里的。

    当然途中不免碰到伤口,迸出新的血珠,不过对于身上的伤口而言,心里的伤口才是最痛的。

    紧接着, 梅隐用棉布浸透金创药的汁后重新敷在了甬道里,外面的细小撕裂伤也用药汁擦了一遍。

    至于男子身上其他部位的伤,林林总总有几十处,该上药的上药,不太严重的地方梅隐给用了活血化瘀膏。忙活了半晚,才算是初步疗伤,后续估计还得个十天半月慢慢细细上药。

    当最后一道伤痕涂上金创药之后,男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晌午,梅隐去了市集一趟,买了点吃的,还有一身新衣服。

    她的独居日子过了小半辈子,住所里忽然间多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真令她有些不习惯。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并不太厌恶‘那个麻烦’呢。

    穿过闹市,走进昼夜颠倒的醉曲坊,给自己打了壶酒。买好东西回到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梅隐发现那个男人已经醒了。

    她本来就不善言辞,也已经很久没跟男人打过交道,尤其是在昨天那种情况下看遍了这个男人的身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对方好像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意思,虽然身体还十分虚弱,但还是颇有礼貌下床向她问安。

    “您回来了。”

    独居的日子久了,连有人问候都变得十分陌生。

    梅隐淡淡的道:“不必行此大礼,回去躺着吧。”

    男子小心翼翼地扫了一下梅隐的脸色,确定是没有在说反话,才将将安下悬着的心。

    “奴不知该怎样感谢您。”

    梅隐淡淡一笑:“江湖规矩,大恩不言谢。”

    说这句话,梅隐有开玩笑的意思,也有认真的成分,孰多孰少一时之间就连自己也分辨不了。

    愣了一下,她转移话题道:“给你买的新衣服。”

    说着,梅隐打开包裹,把刚才在市集上买的衣服递给他。

    对方先开始神色颇为惊讶,随后又忽然间黯然下来:“这料子很贵的,麻烦您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奴不能再要您的东西。”

    梅隐一听,知道他是被人糟践惯了,有人对他好还不习惯,淡淡地道:“昨天那套脏衣服已经扔了,不穿就没得穿。”

    男子垂眸,仿佛若有所思:“这……您对奴这么好,奴不知道如何报答您。”

    梅隐听他左一个奴,右一个奴,实在听不习惯,不耐道:“喂,你真的没有名么,这么喜欢自称奴吗?他们是怎么称呼你的?”

    男子愣了一下,以为梅隐生气了,顿时赔礼道歉道:“对不起……她们叫奴七号,不过这只是个代号。奴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不过偶然一次看见卖身契上有个字,应该是我的名字,可奴不识字……不会读。”

    “哦?你可以还记得笔画,不妨在我手上写出来让我认认?”

    十七点点头,小小声音回道:“好。”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抬手,在梅隐的掌心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羡’字。

    “这是羡字,羡慕的羡。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梅隐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番,道:“就叫你阿羡吧。”

    “请问…这羡慕的羡么?”他笨拙的一字一顿地问,生怕不小心搞错了什么闹出笑话,毕竟他不识字,也根本没有读过书。

    “嗯。”梅隐轻声应肯道。

    听到自己没有搞错,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谢谢您赐名,奴记住了。”

    “我不喜欢奴这两个字,在我面前你就称‘我’吧。”

    阿羡迟疑了片刻:“您不喜欢么……”他还以为所有女人都喜欢男人在她们面前自己这么称呼呢。

    梅隐点点头,当然不会有人喜欢另一个人动不动在自己面前‘奴’‘奴’自称,多么怪异呀。

    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开口道:“知道了,您不喜欢我就不这么说了。”

    “还有,这敬语嘛,也不要了。我不喜欢有人这么尊称我。”

    “哈……”

    闻言,阿羡轻笑了一声,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给梅隐道歉:“对不起,奴……我失礼了。”

    梅隐诧异道:“笑什么?”

    阿羡柔声道:“没……只是我还第一次遇到不喜欢被尊称的……女人。”

    女人,他的世界里只有男人和女人。

    梅隐淡淡地呷了一口茶,坐了下来:“我这人素来不合群,独来独往惯了,也没几个人称呼我,这很正常。”

    杀手这个职业,谈起来令人生畏,其实就是悲惨的孤家寡人一个,不能有朋友,不能有亲人,更不能有爱人,真实身份没人知道,死了以后人家都不知道把啥往碑上刻。

    听见梅隐这样直白的陈述,阿羡愣了一下。这个女人,好像真的跟他在风月场里伺候的那些不一样。

    两人又扯白闲聊了几句,唯独都对昨天只字不提,似乎有种默契一般。梅隐知道他的处境,也知道他那些伤都是怎么来的,剩下的没什么好多问的,江湖中人不计小节,也不在乎那些,所以她是懒得问了。

    而阿羡则心有忐忑,他怕醉曲坊的人找到这里,更怕梅隐耐不住把他交出去。

    虽然现在吧,看起来这个年轻女人还对他不错,不过人心叵测这件事,他早在过去的生涯当中饱尝了。

    他最怕的,还是梅隐像那些女人一样,等他伤好了以后把他当成玩物一样对待?

    或许因为私心,她暂时不会把他交出去,难保玩腻了以后不会重新卖到伎院。

    他的人生从一场拐卖开始,难道又会以一场拐卖结束吗……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梅隐的脸色,希望能够讨好于她,好在这里多留一些时日。

    这一点小小的心愿,希望她不要发现,不要那么快把他赶出去……

    梅隐为了把家里唯一的木床让给阿羡,自己则扯了块布做了个吊床,以她的武功造诣来说就算睡绳子也没有问题,可是她素来习惯低调,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

    她的职业让她的生活居无定所,家对她来说是个遥远的词,用途不过是稍息片刻的一块地罢了。

    但是自从阿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梅隐的家里多了些生气,等到她三更半夜回来时,房间里再也不是出门前的那个样子。

    梅隐回到那间小房子,发现阿羡把家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屋子里仅有的几件家具擦得崭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这样的日子平静得过了一个多月。

    一天晚上,梅隐放下手中的汤匙,问道“身体好些了?”

    见她问自己,阿羡转过头温柔的笑了笑:“已经大好了。”

    他的伤已经大好了,现在可以下地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活。

    只是还不能过分动弹罢了。

    可是,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看梅隐的神情,难不成是要赶他走了?

    毕竟,他这张嘴还要吃饭,又不能工作,等于是个负担。他已经尽量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填补心理上的愧疚了……

    “你真准备一直待在我这儿了?”梅隐呷了一口白粥。她估摸着阿羡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总该问一句他的意思,毕竟她是一个独身的女人,又从事着危险的职业,如果以后把什么危险的人引到家里来,自己受伤倒罢了,阿羡在这里那岂不是也多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见果然是这件事,阿羡立刻紧张了起来,他端着汤匙的手抖了抖,声音发颤:“您是要赶走我吗……我吃的不多,求你不要把我送回爹爹那里去……”

    原来阿羡还是不想回去,但梅隐觉得自己这里实在不方便,她又经常十天半月不着家,哪里顾得过来一个弱男子,于是板起脸严肃道:“可是男女有别,你始终是一个男人, 留在我这里、咳、不太好。”

    其实她这句话属于胡诌的,主要还是怕给他带来危险。

    阿羡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道:“没有关系的,我回醉曲坊也得伺候各种各样的女人,你就让我在这儿伺候你吧。伺候一个总比伺候无数个好,我如果再回去一定、一定会死在她们手上的……”

    他说跪就跪,搞得梅隐猝不及防,愕然道:“真有这么严重?”

    不过一想到他的伤,的确不是人干的事,简直就是一些禽兽嘛。

    “可是……”梅隐还是有顾虑:“……算了。”

    梅隐本来想说,如果那我十年半月不回来,你也能自己找东西吃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每次可以多带一些吃的回来,大米,面,油,家里也有钱,他应该不会饿死,除非他不会自己做饭。

    想到这,梅隐问道:“你可会煮饭?”

    阿羡红着脸摇了摇头。

    梅隐有些苦恼:“那这样就有些麻烦了呢。”

    阿羡怕她生气,即刻道:“我可以学,请、请不要生气……”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好像苍蝇在翁,低着头不敢看她。

    梅隐换了个姿势,舒适地斜躺了下来,慵懒道:“你好像很怕我的样子嘛,我又不是财狼猛兽。”

    闻言,阿羡稍稍提高音量慌忙辩解道:“不、不是的。只是……”

    “只是什么?”梅隐挑眉。

    阿羡又低下头去,唯唯诺诺地道:“你很好,只是……只是我习惯了这样,醉曲坊的女人都很凶,如果伺候得不周就会挨打了。”

    提到醉曲坊,令梅隐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啊、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阿羡嚅嗫道。

    梅隐道:“解开衣服,让我看看。”

    阿羡被勒令解开衣服的次数太多了,他很从容地答应道:“是……”

    他的右手在胸口的衣结上上下移动,胸面前的五颗纽扣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垂了下来,露出胸前一大片的白皙肌肤。这件衣服的设计样式本来就不复杂,腰带处只需轻轻一拉下裳便滑落了下来。

    私处的光景一览无余,可爱的鸟蛋松松地垂在小鸟下面,小鸟的颜色是粉红中带一点紫红色,跟周边白皙的大腿根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鸟暴露在空气中战战巍巍的轻轻抖动着,看起来很是诱人。

    “唔……”阿羡呜地一声用一只手的手指给挡了起来,有些难为情。

    他虽然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不过到底还是一个男人,也是有自尊心和羞耻心的,没有那个男人愿意出卖自己。

    他挡上了前面的小鸟和鸟蛋后,后庭红红的嫩rou就越发鲜艳了,像是个诱人的旋涡,吸引着每一个看客的眼睛。

    梅隐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

    “啊……”

    “放松一点,我要检查伤口。”

    闻言,阿羡十分配合,一点都没有扭捏地习起大腿,尽可能地曝露更多在灯光之下。

    “嗯……”男人鼻尖轻吟了一声。

    不过他保持这个姿势似乎有点难堪,额头上滑落豆大的汗。

    梅隐把一只手指探进去,在柔嫩的肠壁上搜刮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伤口破溃之处。外面那圈嫩rou也长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淡淡的疤痕,没有了血迹。

    蜡烛火光有限,其实也看不太清,随着梅隐的手指探得更加深入,阿羡又传来了一声古怪的低吟。

    “啊……”

    梅隐的动作顿了顿:“疼?”

    “不、不是,您、你继续吧……”

    “不是疼就好,我给你涂得金创药质地不错,里面的伤也大好了。你再休养个十天左右就能恢复到比受伤前还好的地步。”

    “嗯。”阿羡乖巧地点点头,脸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你人真好,如果换了别的女人恐怕早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我还没谢谢你……”

    话赶话,梅隐觉得有些好笑,便道:“呵,那你要怎么谢我才行?”

    说完这句话后,阿羡一愣。他似乎想的比梅隐更多些。他拿起衣服遮在身前,恢复成坐姿低着头,神情有些难过的样子。白皙的身子在红火的烛光下像一只可口的柿子,令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的头发垂在脸庞,在脸上挥下一大片阴霾,看不清脸上神色。

    过了一会,只见他拽着衣服的手微微发抖,期期艾艾地说:“我是一个卖身的男人,除了身子以外一无所有,你若不嫌弃,我亦可以用这具身子谢你。”

    “啊、啊?”听闻男人一本正经地说要用身子报答她,梅隐第一次手足无措,愕然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羡闻言有些激动地抬起头:“你是嫌弃我的身体被很多女人那样子玩过了吗?可是我、我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不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法帮你砍柴生火做饭,甚至出门帮你买个东西都不可以,如果我继续这样吃你的喝你的却什么都不做,你肯定很快就受不了,会把我卖了的。所以,你就让我伺候你吧,我会很多东西,可以让你很舒服……”

    他说着,有些难堪的垂泪:“我认真想过了,我这具身子能给那些臭女人玩,为什么不可以给我的恩人玩呢,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只要你别把我再卖回去伺候那些臭女人,被你玩死我也心甘情愿。”

    梅隐听了他这番剖白,十分哑然,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他为什么觉得女人一定会玩他呢,难道就没有好好对待他的可能么?还是说他已经不指望能够遇到好好对待他的女人了?

    也难怪,在醉曲坊那种地方长大,他压根就没有见过好女人吧。

    这么一想,也就说得通了。他以为梅隐也会向别的女人那样要他这具身子做报答,或者像醉曲坊的女人一样继续玩他。只不过在这里他是一个人的专属玩物,这样的日子也比成为大家的玩物要好,他已经下定决心留在这里,所以才主动跟梅隐提出想要伺候她的要求?

    面对这样的情况,梅隐陷入了沉默。

    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上混了这么久,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懂这个江湖的生存法则——没有用的只能是尸体。

    想要在一个陌生环境生存下来,最快的就是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这个道理,她懂,阿羡也懂。

    如果做慈善,必不是长久之计,交换才是永恒平衡的。

    她沉默了一会,看着半赤裸着的阿羡,审视了一番:“你真的打算跟着我了?”

    没有悬念的,阿羡点了点头,表情很是诚恳。他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找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女人收留,一定会再被人卖进窑子里去的,他不想回去。

    还是那个道理,做私人玩物总比公用玩物好,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懂这个道理。

    眼前的女人又长得还不错,至少身材均匀,干净整洁,比伺候那群肥肠满肚的大员外们好太多了。

    如果他肯把他留在身边,哪怕是做个仆人呢,跟以前那种地狱般的日子比起来,他不在乎身份。

    “那你拜我为师吧。”梅隐的声音忽然传来。

    “啊?”要拜她为师什么的,这种事情阿羡想都没想过,难道她不要他的身体么?还是说等到把他收为徒弟以后再……

    “你拜我为师,我教你读书认字,以后你也能帮得上我的忙。”

    一瞬间的功夫,阿羡愣愣地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过她原来是嫌弃自己是个文盲。从来没有女人对男人的文化要求期望有多高,默认只会做饭生孩子带孩子和服侍妻主就够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阿羡有些诧异。

    梅隐卖了个关子:“这个以后会告诉你的,如果你愿意拜我为师,我就让你跟着我做事。”

    不过是读书认字这等轻便又高雅的事,他云何不愿意,简直是三生有幸。

    生怕梅隐反悔似的,他迫不及待地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你然我跟着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我从来没有认过字,不知道自己资质怎么样,唯恐太过驽钝浪费了你的时间……”

    说着,他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十分低沉。

    “没关系,只是一些常用的字罢了。而且——我们还有时间。”她口气很轻松地道。

    她需要给组织培养一个继承人,这样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归隐山林了。

    她微笑着,走过去帮他把那身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衣衫扣了起来:“衣服穿好,别着凉了,我还需要一个健康的徒弟。”

    这动作十分暧昧,阿羡愣了一下:“你、你不要我?”

    看见阿羡这慌如小鹿般的表情,梅隐的目光霍然深邃起来:“很希望我要你么?”

    这么一问,气氛忽然僵住了。

    阿羡惶恐道:“不、不是的。我以为你同意让我跟着你,然后……”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应该会要我才对。也许是我想错了……”

    闻言,梅隐淡淡一笑,置若罔闻:“不好意思啊,我不近男色。”

    阿羡愕然地瞪大了眼:“为、为什么?”

    梅隐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因为她练得是不能近男色的武功。

    “没有为什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告诉你是何道理。”

    “可是……”

    “既然你要跟着我,那就要听我的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