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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我往后,只想为自己活。

    第四十三章

    帅府乱成一锅粥。

    李长川草莽出身,最知人心险恶,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丑事不知见过多少,哪儿会蠢到以为此类事件不会发生在自家府宅。

    当初长子坷山遇刺,他命曹德细加查探,已知其间另有蹊跷,只是碍于大帅颜面与骨rou亲情,没作深究,只遣北寒率兵剿匪,为他履历增光添彩,并着手安排血脉骨rou的前途去路,女儿们该嫁的都嫁出去,儿子们该打发掉的就打发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别痴心妄想争权夺位。

    李北珩正是在这关头求了他到老二张玉衡身边学做生意,他顺手推舟,认为这也不失为一条通衢大道——老三的儿子,谁知究竟是不是他的骨rou?当年老三还在做寡妇的时候,相好的可不止是他一个爷们儿,大了肚子往他身上赖,无非因为他混得风生水起,进了他的府门儿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谁成想,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二儿子,策划了那场差点儿要了他接班人性命的谋杀。

    真相浮出水面,李长川勃然大怒,恨不得一枪崩了李北珩的脑袋。可他毕竟不是感情用事的无能之辈,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李北珩再不成器,也是他的儿子,再说,北寒还好好儿地活在世上,男子汉大丈夫,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不能让一桩未遂事件变成一场天下人耻笑的闹剧。

    有谋士进言,说二少爷和二夫人来往甚密,怎知二夫人就没牵扯其中?说不定坷山遇刺乃是二夫人的有意设计,好让他自己摆脱嫌疑。

    李长川想也不想,摆手道:“老二想杀的人是我,不是北寒。”

    谋士们:“……”

    李长川把二儿子关在了帅府的私狱之中,命人严加看守,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探视。这风口浪尖上,李北珩不出现于人前方为上上策,李长川决定等风头一过,就把这个不顾手足之情、胆敢内室cao戈的孽畜远远地送出去,决不让他再出现在东三省的地界上。

    他招李北寒到书房,耷拉着眼皮,说:“知道你心里不高兴,那你要我咋办?我是你爹,也是他爹,当老子的,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崩了另一个吧?……等我死了,我的家业都是你的,你就把他当个屁,放了吧,成不?”

    李北寒动了动手中的大檐帽,耸耸肩,“难得您好声好气求我一回,成,我答应了。”

    李长川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好!有胸襟!不枉老子疼你这么多年!北寒啊,家业一大,这些龌龊事,怎么免得了嘛,该闭眼的时候,就闭上一只眼,这对谁都有好处。听你爹的话,谁坑你,你老子都坑不了你。”

    他话头一转,说:“过几天,等天一黑,我就让人把他送走,送到日本,或者南亚,再也不让他兴风作浪地恶心你了。他妈了个巴子的,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养出个白眼儿狼!早知道当年就不该让他进帅府的门儿!”

    李北寒不以为然道:“谁让您过不了美人关?”

    李长川摆摆手:“他妈算什么美人,不就是个消遣用的玩意儿,要不是你二mama,我怎么会抬她入府。”

    听到父亲说起二mama,李北寒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二mama这些年吃的苦头,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知道报纸上那些铁板钉钉的证据一定和二mama脱不了干系,只是二mama做得巧妙,谁都追查不到他身上。他当然不会把二mama的作为抖搂出去,只希望把帅府的水搅浑之后,二mama能放下过去的恩怨情仇,好好儿过他自己的日子。

    他清清嗓子,说:“二mama伤了身子,得好好进补,我记得前两年您得了一株千年人参,您身强体健的,还有力气捧戏子呢,我看您也用不着,不如拿给二mama补身子。”

    李长川横眉竖目地瞪着他,气急败坏道:“谁是你亲爹啊?我是你亲爹!你咋就不知道孝敬孝敬你爹,光知道从我这划拉东西?千年人参啊!又不是水萝卜!他不就没个孩子吗,咋就这么娇气,还得用千年人参补?”

    李北寒站起来,戴上大檐帽,说:“二mama比我亲妈还疼我,我不能让他心寒。”

    李长川挥挥手,不耐烦道:“滚滚滚!”

    李北寒当真把那株千年人参拿去给二mama补身子。

    含英接过去,打开盒一看,眉开眼笑道:“哎哟,真是宝贝,我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全须全尾的棒槌了,看着都修成人形了。北寒,还是你心疼我们小姐。”

    李北寒道:“行了含英姨,你就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我二mama呢?”

    含英还在惊叹着打量那株人参,视线移都移不开,说:“和石先生谈生意呢。”

    李北寒皱眉:“哪个石先生?”

    含英道:“还能是哪个石先生,就是当初去黑山县勘矿的那个石先生呗。”

    石宣海?

    李北寒拧着眉毛就往会客室走,推开门,果然看见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正倾身不知道和二mama说些什么,逗得二mama舒眉展眼的,只差笑个花枝乱颤、海棠醉春风了。

    张玉衡见他来,拿帕子按了按唇,说:“北寒,你怎么来啦?”

    石宣海连忙站起来,只是脸上神色很有几分不自然,目光闪闪烁烁,就像做了亏心事儿恰好让人撞见。他似乎想和少帅应酬,又心里有许多顾忌,怕自己的心思让李北寒察觉,慌乱之中,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李北寒正眼都不看他,沉着张脸,说:“我不能来?”

    张玉衡笑了笑,说:“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要发火儿,可别来我这儿,我自己还有那么多烦心事儿呢,可没心思应付你。”

    石宣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讪讪地告辞,和张玉衡约好改日再聚,小太监连翘连忙去送客,唯恐怠慢了这位和小姐很谈得来的年轻商人。

    他们一走,李北寒的脸色方好看了一点,可说出口的话还是很不中听:“怎么,您又看上他了?一个小白脸儿,也太配不上您的身份了吧?”

    张玉衡没否认,垂下眼,淡淡道:“我是什么身份?”

    李北寒不假思索,就想说你是帅府的二夫人,可话到嘴边又停住,这恐怕是二mama最厌恶、最反感的身份。

    “您是我的二mama。”他说。

    张玉衡嘲讽道:“我既已出了帅府,哪儿还敢当自己是帅府的人?你明知李长川恨不得我死在外头,还要来笑话我么?”

    李北寒真正是满头雾水,不知原先还因帅府波澜心情愉悦的二mama怎么一下又变得这么冷淡,他不记得自己哪儿做错了,又惹得二mama不高兴,难道是那个姓石的家伙在二mama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北寒试探着去抓二mama的手,说:“二mama,你如今身子还没大好,不宜动怒。你要是觉得哪儿不如意,尽管吩咐,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张玉衡本就没生他的气,只是不想让他借题发挥,这会儿当然顺手推舟,温温柔柔地抬起眼去看北寒,轻声道:“知道你心疼我。……如今你也封了少将,多么煊赫的身份,我哪儿还敢吩咐你?只怕往后都要在你这棵大树下头乘凉了。”

    李北寒眼一亮,心底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二mama没生气。

    他回奉天之后,一切都顺风顺水,只有二mama这儿不知如何是好,二mama没了心心念念的孩子,将来也没法儿再生他自己的孩子,他不是女人,没法儿想象二mama有多痛苦、多难过,更不知要如何消解他的伤心,只能把他当菩萨供起来。

    他不想二mama再遭受任何伤害。

    “什么少将,都是虚衔,造势的噱头。”他揽过二mama,亲他一口,在他耳边道:“老帅说了,要把李北珩那个混账送出去,再也不让他回来碍眼。”

    张玉衡眉梢一动:“哦?他妄图杀你,你就这么容易放过他?”

    李北寒眼睛不眨地凝视二mama的神色,说:“他有天大的错处,也是老帅的儿子,是我的弟弟,血浓于水,再说我不是还好好儿地活着么。”

    张玉衡似笑非笑道:“你倒大度。”

    李北寒看不出二mama的心思,半真半假道:“您不是挺喜欢他的,还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他做事,过几天他就要走了,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有再见的机会,您不想去看看他?您要是想,我带您去。”

    张玉衡瞥他一眼,哼笑道:“说得好听,我真要去见,你还不得炸毛?”

    李北寒笑了两声,手沿着二mama的腰往上摸,声音变得低沉、沙哑,说:“哪儿会,他算什么东西。二mama,我——”

    张玉衡推开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回头冲他笑了笑,“北寒,我看报纸上登了,过两天你就要和朱小姐成亲了么。成了亲,可不许再在外头乱来,要好好儿做个丈夫……或许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要做父亲啦。”

    李北寒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玉衡的神情在窗外洒进来的日光下显得有点儿模糊,让他看不清,“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二夫人’、‘二mama’,往后,可不想再和这个‘二’字有牵扯啦。北寒,看在过去这些年,我对你还不错的份儿上,别再来招惹我啦。我往后,只想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