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可怕的现场
陈铎在警察局里沉默地迎接了余泽的到来。 过去一年里他们也有在私底下交流过。食人魔这个案子是陈铎职业生涯中过不去的坎,他必须得到,或者给出一个交代。 这些交流对于余泽来说,都是从梦境中醒来之后得到的记忆,稍微有那么一点生疏,于是,他对陈铎这个半熟悉半陌生的警察的态度也有些僵硬。 不过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在意这一点。 陈铎说:“我们是晚上接到的报警电话。受害者就被囚禁在富锦新村的一个空房里,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凶手不在那里,现在有警察守在那边,看凶手还会不会回来。” “空房?” “是的,空房。”陈铎深吸了一口气,“屋主全家都移居国外了,我们调查过,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国了。这个房子就挂在中介那边,要么出租要么出售,但是一直都没有卖出去……你去过富锦新村吗?这个小区有一片区域,背阴不见光,还靠着垃圾房,环境不太好。” 余泽应了一声,又说:“所以,这个空房就被凶手利用了?” “是的。本来中介应该是隔段时间就要去检查一遍的,但是……”陈铎苦笑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中介不上心,还是因为病毒的影响,总之,凶手占据了这个空房,将它当作了自己的……厨房。”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余泽猝然感到了寒意。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铎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调整好情绪。他带着余泽来到一间小办公室。办公室里摆满了文件与档案,除却办公桌之外,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两边各放着一把椅子。 “坐吧。”陈铎递给他几张照片,又忽然犹豫了一下,“我记得,你还在上学?” “大三。”余泽随口说。 他接过照片,随手翻阅着,然后停住了。 他慢吞吞地抬头,哀怨地盯着陈铎:“陈叔,你跟我有仇吗?” 陈铎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忘记了忘记了,应该提醒你一下的。” “没事。就是一下子被吓到了。”余泽说,“……噩梦一样的场景。” 陈铎也沉默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照片上。 那是警方抵达空房之后,拍摄的现场照片。受害者已经不在了,然而布满血迹的房子依旧显得无比可怕。 凶手大约是将几张床垫叠在了一起,用以切割人类的身体。那上面层层叠叠的血迹,隐约透出一个人形。周围有许多的工具,大多是刀具,还有一些水管皮管之类的东西。还放了一个盆,里面装满了血红的液体。 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拉着,灯光虽然惨白,但是亮度却不够。深夜里,地面满是凌乱的脚印与血迹,墙壁上星星点点地溅了些血。某个角落还随意堆放着麻绳之类的工具。 下一张照片拍摄的是厨房。 冰冷单薄的相片上,一个放在锅里煮着的人头孤零零地闭着眼睛,脸上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依旧十分明晰。不锈钢的炖锅上仿佛还残留着余温,冒出了些许的热气。 灶台上,各种厨具凌乱地摆放着,上面都积了厚厚一层黑红的脏污。他看见几根手指,被放在盆里泡着;一个rufang,被单独地切下来,摆在窗台上,一只细白的脚就放在它的边上。 陈铎说:“我们到的时候,锅还在煮。”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考虑到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加恐怖的场景,最终还是说,“人头被掏空了,锅里还放着其他一些rou,还有……器官。他好像是要做卤味,所以一直在炖。” 余泽:“……” 求您了,放过卤味吧! 他猛地把照片翻过来,按在桌子上,随手拿了个镇纸狠狠压住。 他定了定神,心想,我不和变态一般计较。 陈铎也有些遭不住,他坐到余泽对面,沉默地垂着头。在很长时间里,他们相对无言。 过了一段时间,余泽情绪缓了过来,主动询问:“那两个幸存者,有说什么线索吗?” 陈铎叹了口气:“跟之前一样。” 余泽不禁皱眉:“他们也是……没法确切描述凶手?” 陈铎说:“那个记者,神志比较清楚,但是和之前李惶然,以及盛嘉黎的描述,都不一样。另外那个……已经疯了。” 余泽默然。 “那个记者说,凶手把那个空房当成是厨房,经常过来……吃东西。”陈铎的呼吸仿佛都变得艰难了,说话断断续续,“所以,那位幸存者,总是被……然后亲眼看见凶手烹饪和吃饭的过程……” 余泽感到某种沉重的东西落到胃里,让他不禁屏息片刻。良久,他深呼吸了一下,缓和了一下情绪。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手掌心里有点东西,让他感受到了一些安全感。 “那……监控呢?” “什么都没有。他就像是幽灵。”陈铎缓慢地说,“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这些消息都不太妙。余泽想。 即便凶手真的出现了什么纰漏,病毒都会帮忙掩盖。 ……问题又来了。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幸存者? “关于那个记者,”余泽斟酌着说,“我们都知道些什么?” 陈铎说:“你还记得,一年之前,我们在S大校园里找到了一辆面包车。车上有一些尸骨。” 余泽诧异地看着他:“我记得。”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有什么联系吗?” “之后我们确定了这些尸骨的主人的身份,是附近一家中学的学生,是个女孩子,去年暑假的时候失踪了。那个记者,就是这个女生的爸爸。失踪的时候,他报了案,在我们这里留了女生的DNA样本,所以在核对失踪人口的时候,很快就查到了。我们通知了家属……一位父亲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遭受这样的死亡命运,就开始了私下的调查。” 余泽面露异色,他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样的曲折。他忽然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他进入收藏柜的梦境,对于现实的改变,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陈铎并没有注意余泽的心理变化,他继续说:“我们也问过,他是怎么定位到那个凶手,然后故意被带走的。他说,只是去碰运气。本来昨天他报案的那个时间,凶手一般会去一趟,但是那天晚上没有出现。他看另外一个人快死了,所以还是决定报警了。” 没有出现? 余泽的心脏下意识一缩。 昨天晚上…… 这样的改变,会不会又是因为收藏柜梦境的影响? 但是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因素会直接影响到凶手的行动。在梦境里,他甚至没有直面过那个凶手。 余泽又问:“那这个记者,他是去哪里碰运气的?” 陈铎说:“S大的那条小吃街。” “又是那里?!”余泽不禁脱口而出。 “是的。那个记者说,他女儿放了暑假之后,会去小吃街上买东西吃。失踪的那天,也是这样。” 余泽瞬间就感到了奇怪。一次是偶然,次次是这样,就不对劲了。 凶手和小吃街究竟是什么关系? 或者说……凶手和S大,究竟是什么关系? 余泽又想起了上午在食堂里的见闻。病毒最先在S大开始扩散,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事件。此前凶手还将那辆白色面包车停在校园里,十分的肆无忌惮。 他沉默地思索片刻,正准备与陈铎分享自己的观点,寻求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的帮助,外面却忽然匆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警察,他神情焦急:“快看这个!” 他手里拿着一个手机,直接递到了陈铎的面前。 余泽也凑过去看。 几秒之后,他与陈铎都变了脸色。 这是午间新闻的直播。S市本地台直接在新闻上公开报道了食人魔事件——那个记者,就是S市本地台的一位记者,于是这家电视台拿到了最一手的消息。过去,因为这个记者是受害者家属的关系,许多警局内部的调查信息也没有完全隐瞒,在他的刻意调查之下,更是获得了许多资料。 现在,这些信息,全部被公之于众。 对于这个电视台来说,这是爆炸性的新闻,既可以获得公众的信赖与支持,又可以站在道德高地指责警察,煽动舆论。 对于警察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一来这个案子这么多年来始终遮遮掩掩,既没有得到侦破,也没有让人们抱有警惕之心,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非常值得愤怒的一件事情,警方乃至于政府的公信力都会值得受到影响;二来,如果凶手也看到了报道,会不会立刻选择逃跑? 对于特局来说,这更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消息了。 陈铎看向余泽,余泽怔了一下,然后说:“你去忙吧,陈叔。”他顿了顿,“注意安全。” 陈铎点头。 显然,这个“注意安全”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注意安全。更重要的是,防范病毒。 在病毒被解决之前,他们这些加入了特局的感染者,也只能依靠世界意识暂时屏蔽病毒造成的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安全了。病毒与世界意识的角力是永不停歇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病毒的力量就已经强大到世界意识无法阻拦了。 ……特别是,当病毒搭上了传统媒体与互联网媒体轮番轰炸的便车。 在这个时代,阴谋论层出不穷。一个十三年未曾侦破的案子,性质恶劣,却始终瞒着公众,在网上没有一星半点的信息……这不正常,不是吗? “凶手一定是个有钱有势的富二代……不不不,这么恶劣的案子,红二代红三代都兜不住!说不定就是什么前排开会的大佬啊!” 在一瞬间,网友们的情绪裹挟着巨大的信息流,宛如空投轰炸一般,在一瞬间就在网上腾起了空前火爆的讨论、争吵与撕逼。年轻人冲进那突兀出现的热搜与话题里,中老年人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报道,神情诧异,议论纷纷。 娱乐至死的年代,年轻一代没有多少人真情实意地为受害者忏悔,他们兴致勃勃地探讨着阴谋论,震惊于这个猎奇的手法与故事,好奇背后的曲折离奇。 无数个自称是当事人的网络账号,煞有介事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用词离奇,宛如玄幻,却偏偏戳中了网友们追求刺激与爆裂话题的敏感神经。 在短短一两个小时里,舆论就如同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时不时炸裂一个,那就是又有人现身说法了;时不时又炸裂一个,那就是又有人号被封了。 全网都在谈论。一个又一个帖子、话题,刷屏一般地冲过每个人的微博、视频、朋友圈,一时间无数小作文纷涌而出,比较着谁更加令人潸然泪下,更能戳心挠肺。 这可真是送上门来的把柄。警方——政府——隐瞒了十三年!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此而受害?哪怕只是一些风声……“zf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没人关注凶手是谁,受害者是谁。 但他们关注着吃人。 吃人耶! “无恶意,我就好奇,吃了十三年人rou,营养跟得上吗?” 余泽在微博上看到了这条评论,愤怒地点了个举报。 放你的狗屁无恶意! 他猛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那种愤怒才缓缓降下。 他想,不如让这位好奇的网友来看看那些照片?去那个空屋里看看那被鲜血染出一个人型的床垫?去与那炖锅里煮透了的人头对视一眼? 冰冷而爆裂的情绪在余泽的脑海中缓慢地发酵着。他感到不妙,他知道这样的情绪很容易被病毒钻空子。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给李惶然打了个电话。 “阿泽?” 李惶然温柔而平静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的时候,余泽感到那些情绪缓慢地远离了他。他年纪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说:“你上网了吗?看电视了吗?” 李惶然有些惊讶:“没有,我在看书。” 余泽松了口气,说:“那就别上网,别看电视。” 李惶然乖乖地应了,然后斟酌着问:“阿泽,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余泽并没有想要隐瞒李惶然。他花费了一些时间组织语言,最终简单地说:“案子被曝光了。” 李惶然怔住了。 余泽听到电话那头的寂静,瞬间有些后悔将实情说出来。他知道,即便李惶然外表看着再怎么正常,其实他都没有真正脱离那个雨夜的影响。 他能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把余泽当成救命稻草,当成希望,当成保护伞。 但是……余泽也不可能瞒着他一辈子。 况且,李惶然是幸存者之一。这个案子与他息息相关。甚至,收藏柜这一次的梦境,就是为了救李惶然。 余泽沉默着,有些挣扎。他不能保持沉默,也不能完全坦诚。他得考虑李惶然现在的心理状态,但与此同时,病毒的发展如火如荼。 许久之后,他对李惶然说:“我们会抓到那个凶手的。”他笨拙地安慰道,“到那个时候,正义会宣判他的死刑。” “……嗯。”李惶然低低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