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另一条时间线
余泽在继续看实验记录,和直接去实验室参观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几秒之后,他想,富贵险中求…… ……还是先去实验室吧。 他站起来,看了看手中的实验记录。他身边并没有包——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私人物品。连手机都没有。 按照收藏柜提供的记忆,进入这个昆泰研究所,就得把所有的私人物品留在外面,不能带进来。这是规矩,即便是他这个投资者,也不能幸免。 余泽想,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昆泰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又想,单单只是周的这个实验,就已经足够违背人理了……或许这个研究所里,还有无数像周一样的实验品吧。 这听上去真是残酷。 门外的钟又在询问了,余泽应答了一声,随手翻了翻手中的实验记录。他看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半没看了。他将这本子放回原处,假装自己从来没看见过。他想揉揉眼睛,又觉得不太卫生,就放下了。 他去开了门,装出一种睡眼惺忪的样子,茫然地问:“已经到时间了吗?” 门外的钟看了他片刻,然后垂下眼睛,轻声回答:“是的,先生。” 余泽就走出来,跟随钟离开。他去上了个厕所,等他从卫生间出来,还是只有钟一个人在等着他,于是余泽疑惑地问:“周呢?我是说……另外一位研究员呢?” 钟停顿了一下,然后恭敬地回答说:“他有些事情,所以无法来陪伴您了。” 余泽讪讪一笑:“没关系。” 他总觉得钟这个说法怪怪的…… 讲道理,周——那个实验品周,应该就是他的目标吧?总不可能是这两个研究员才是他的目标吧? 但是余泽对收藏柜的节cao丝毫不抱期望。 他就跟随着钟一起去往实验室。 他们走了大概十分钟,余泽有些好奇地问:“实验室这么远吗?” 钟说:“我们的实验室确实有些远。周的情况特殊,所以我们不得不将他安置在一个特殊的实验室里。” 情况特殊? 余泽有些意外地问:“他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钟迟疑了一下:“是……导师说的。” “导师……就是你们实验小组的组长吗?” “是的,我们习惯于称呼他为导师。您似乎还没见过他。”钟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多嘴补充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并不在研究所,他已经……不,没什么。我是说,在周——实验品,周——在他到来的时候,导师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实验品。所以我们为他安排了最高规格的实验室。” 完美的实验品…… 余泽再一次被这个说法吸引住了。 他想,这个说法他在那本实验记录上也看到过。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周是完美的实验品,而其他人却不行? 他产生了与那位书写实验记录的研究员一样的疑惑。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钟就说:“我们到了。” 余泽便抬头看过去。 他们似乎穿过了一个什么秘密的场所,至少在他心不在焉地思索的时候,他听见钟在输密码。于是,他们又走了几步之后,就看见了一大片透明的玻璃。这样的玻璃从天花板垂落下来,还真像是之前余泽在检验室的时候遇到的场景。 他看见一个巨大的机器,就静静地矗立在玻璃的后面。 可能有三米高,铁灰色,整体呈圆柱形,在白色背景的房间里显得非常宏伟。这个沉重的机器,携带着一种裸露的、笨重的机械感。余泽甚至看见有齿轮露在外面,似乎隐约在灯光下泛着机油的光。 这个圆柱形机器的外表面,似乎是随意,又像是故意地,有几道十分巧妙的、深深的划痕。偶尔地,会有一些流光从那些划痕中闪过。余泽说不好那是灯光的反射还是真的有什么发光的东西,那像是蓝色的灯光,流动地、灵活地,在这个钢铁怪物的身上窜动着。 余泽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这个机器像是从上个世纪的科学怪人里穿越过来的一样。 钟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与感叹:“这就是……我们的实验仪器。” 余泽沉默片刻,衷心地说:“这看上去真是壮观。” 就仅仅只是这个机器立在那儿。玻璃背后那个白色的房间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就连一般的实验室的cao作台也没有。似乎研究员们所有的任务,就是隔着这扇玻璃,静静地凝望着那个笨重的机器运作就可以了。 他们站在这儿欣赏了一番,之后钟将余泽带到了另外一个白色的房间里。在这里,余泽总算是看见了一些熟悉的电脑、屏幕、不明用途的按钮等等。从这里,自然也可以看见那个机器。 余泽想起了实验记录中,那位研究员对这个机器的复杂情绪。 于是,他不由得好奇地问:“这个机器……也是你们的导师研究出来的吗?可以用它来导入记忆和人格?” 钟回答说:“我们的确是使用这个机器来导入人格和记忆,我们称呼它为,Destiny X,一般简称为DX。不过,DX并不是导师研发的,只是他……发现的。” 余泽不禁有些疑惑:“什么叫作……他发现的?” 钟沉默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讨好地说:“先生,我跟你讲些别的行吗?” 余泽说:“不行。” 钟:“……”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哑口无言。 可是,他依旧保持了惯有的谄媚与顺从。 于是,他只能说:“因为,这是随着周的出现,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个机器。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只是一早醒来,这个机器就出现在这里了。那一天也是周来到实验室的日子。导师……导师似乎很清楚这个机器的来源,但是我们……并不清楚。” 余泽听着也很莫名其妙。 什么叫作,随着周的出现? 显然钟也明白这样的话听上去十分不可思议,他咬了咬下唇,有些不安地看了余泽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机器。然后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和您描述。导师……他的表现让我觉得,这个机器,其实是……是因为周出现了,所以机器也就出现了。” 余泽茫然片刻,然后说:“这听上去很不科学。” 钟轻声说:“是的。”他顿了顿,然后又讨好地补充了一句:“您说的没错。” 余泽不免看了他一眼。 他觉得这个钟……和他一开始来到梦境时,在检验室里接触的钟,也不太一样了。 这个研究所…… 余泽静静地望着白色房间里的灰黑色机器。他意识到,在这个奇怪的、压抑的研究所里,似乎有什么事情……超乎人想象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可是,能是什么? “真理永存”……这个病毒,能带来什么? 余泽突然说:“我想去看看周。”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是说,那个实验品。” 钟下意识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他说:“实验品还在昏迷。” 余泽说:“但是我可以去看看吧?” 钟欲言又止,然后说:“当然可以。请您跟我来。” 钟带着余泽拐了几个弯,在余泽已经完全分不清方向的情况下,钟突然打开了一扇门,然后说:“实验品就在这里。” 余泽便看向房间里。 那一头银发的周,就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他看上去又变成了余泽最开始见到的那个样子。 钟说:“刚才周为他做了一个检验,他的身体状态不错,但是精神状态……我们都说不好。他的大脑有些过度的活跃。” 余泽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钟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大概还需要一两个小时。” 余泽突然扭头,盯着钟看了一会儿。 钟不自在地问:“先生?” 余泽笑了起来,他带着一种纯然的好奇,问:“但是你似乎并不想让我见到他?为什么?” 钟顿时露出一种惶恐和无措的表情。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这位投资人。他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目光中已经流露出绝望的表情。 而余泽仍旧凝视着他。 最后,钟逃避了余泽的目光,沉默地站在那儿。 “在检验室的时候,你还是非常的自信,不管是对这个实验品还是对这个实验。”余泽指出,“但是为什么现在,你表现得……像是不想让我了解更多一样?像是你自己也在害怕?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的嘴唇颤抖着,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能说出一个消息:“我……在刚刚,您休息的时候,我和周得到了一个消息。导师,和另外一位研究员,在外遇袭。他们……死了。周正是因为要去处理这件事情,所以才没能出现。导师最后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他说……” 余泽皱起眉,一时间有些意外。他问:“他说什么?” “他说……杀了他的,是来自另外一条时间线的导师。”钟浑身都在颤抖,手指握成拳头,却仍旧痉挛一般地抽搐着,“他说,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唯真理永存。” 余泽:“……” 哈? 什么叫作来自另外一条时间线的导师? 我杀我自己? 为什么来自另外一条时间线的导师能出现在这个时间线上?而且,为什么要杀他自己? 这没道理啊! 这个突发事件打乱了余泽的思绪。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科学怪人做着特殊的实验——也挺符合真理永存的概念的吧?为了科学献身什么的。 但是……但是现在这走向不对啊! 余泽看了看钟,突然能够理解钟这幅神思不属的样子了。 他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这没道理啊!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啊?! 怎么可能有来自另外一个时间线的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杀了自己啊? 这根本就不科学啊! 他都是这样的想法了,深入这个实验、与那位导师朝夕相处的钟,自然更加无法接受。 余泽便看向这位似乎已经崩溃的研究员,沉声问:“所以,你和周的猜测是什么?你们对这个实验这么了解,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吧?” 钟沉默许久,脸上的肌rou还在抽搐与颤抖着。失控的情绪让他很难在第一时间就理解余泽的问题,他支吾了一会儿,然后他才慢慢说:“就是……实验的问题。” “什么?” 钟说:“你知道平行宇宙吗?” 余泽点头。 他是物理系的学生,自然了解平行宇宙的概念……呃,基本了解。毕竟这个理论实在是太复杂,也有些超越人类直观而普遍的认知。 钟的声音颤抖着:“我们……我们在平常的时候,也会探讨导师的节点论。节点就是……” “我知道。”余泽打断了他的话,说,“不用解释了。” 钟点点头,他这个时候也不管余泽为什么会知道了。 他又说:“我们曾经突发奇想,认为……如果以人为宇宙的主体,那么,按照导师的那套节点论,人在不同节点的选择,是否会出现不同的平行宇宙?选择A,是平行宇宙A中的结果;选择B,就是平行宇宙B中的结果…… “也或许,这更像是不同的时间——时间线,每一个选择,都会导向不同的命运。导师说那是来自另外一个时间线的他自己,我一下子……一下子就想到了我们的那个探讨……” 余泽沉默着。 钟说:“另一条时间线的导师……既然也是称呼为导师,那么,也一定是已经进入了昆泰的导师。在这之后,导师的人生节点,恐怕就只有与这个实验有关的事情了……导师之前说,等他这次研学回来,他将会重启周的实验……” 余泽说:“你认为,是因为导师要重启周的实验,所以才杀了他?那为什么不在更早之前,在周的实验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杀了他?” 钟浑身颤抖,声音都变得轻弱了许多:“或许……来不及了。也或许,另外一个时间线上的导师,他……已经重启了这个实验。他知道后果,所以……才要杀了导师。” 余泽不由得沉默了,他皱起了眉,反而问:“可是……等等,我有个问题。如果那个凶手已经做了实验,知道后果,所以才要杀人……但是我们这个时间线上的导师还没有做实验啊?他不是处在——简单来说,他相当于在薛定谔的盒子里,他做不做实验,都是不确定的。那么就会产生两种结果,他做了,或者他没做……” 钟说:“他要杀死的,就是重启实验这个可能。所以,如果另外一个时间线上的导师做了实验,他就是我们这个时间线上的导师的——可能的未来。他杀了导师,相当于自杀。导师如果死了,那么做了实验的他,也就不会出现了。” 余泽下意识反驳:“但这是在时间是线性的情况下……算了。”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止住了自己杠上去的欲望,转而问,“既然你认为,导师的死是因为重启周的实验这个节点,那么……重启实验之后,他打算对周做什么?” 钟沉默了。 房间里,床上的周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