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被改变的命运
Y先生看着余泽叹气,免不了笑了一下。 他觉得余泽——还是这么年轻的余泽,在这种时候忧心忡忡地叹气,总是让他觉得很好笑。 他记忆中的余泽并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他记忆中的余泽,与现在这个余泽已经截然不同了,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了。 他插手了余泽的命运,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Y先生曾经考虑过是否有必要这样做,比如在余泽十八岁的时候就把收藏柜交给他。这听上去有点太早了,是不是?那才十八岁。有些人快三十岁博士毕业的时候,也没太真实地面临过一些过于残酷、血腥的抉择与狰狞的现状。 可是余泽十八岁的时候,刚刚高考结束开始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不同的特异事件中奔走——这可是直接与死亡、理念等等相关的事情。现在的他,更像是要被即将覆灭的地球这个现状给压垮了。 刚刚得知特异事件存在的余泽——Y先生知道,那个时候的余泽一定是非常兴奋激动的,因为年轻的余泽就是拥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对于整个世界、宇宙,都感到新奇。 那些拥有神奇力量的病毒突然在他的身边的时候,他一定会感到格外的有趣,尽管之后死亡和伤痛会教他做人……但是,在最开始,谁也不会想到那么多。 而Y先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也不是万能的。 他在余泽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前,适时地转移了目光,继续看向地球天空中坠落的流星。 余泽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说:“所以,只有成为了世界,才可以拥有世界意识?” “的确如此。”Y先生说,“世界意识,这是两个名词的组合:世界,意识。因此,世界意识就是那些诞生了自我意识的……时间线?拥有足够庞大的潜力的时间线。”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会诞生意识?”Y先生笑了一下,“有很多种原因。最直白的解释就是——这是一种意念的胜利。如果有足够多的生命飞蛾扑火,那么说不定也能诞生奇迹,是不是?” 余泽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就是……有足够多希望世界拥有意识的信念?” “……比如失落之地。”Y先生说,“你觉得,失落之地为什么会诞生世界意识?” 余泽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按照你的说法,那就是因为……失落之地的选民希望有世界意识?希望……失落之地的意识可以庇佑他们……?因为迟早有一天……” “因为如果没有失落之地的保护,那么迟早有一天,神圣力量将杀死他们。”Y先生平静地道出这个结果,“其实是非常功利的一件事情。” 余泽说:“因为失落之地的人类也终究是人类?” Y先生不免一笑,他接着说:“失落之地的意识诞生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失落之地上空坠落的流星已经遮天蔽日,而选民们恐慌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如同远古时代那样跪拜古老的土地,也就是他们的母星……” 余泽有点吃惊:“于是失落之地就真的诞生了意识?” 这听上去非常的……不可思议。 “我说了,这是一件非常……关乎于信念的事情。你可以说是这就是某种神灵的意识。当然,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凡人的意志在某一刻达成了升维。”Y先生也开了一个玩笑,“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 余泽抽了抽嘴角。 他发现了,Y先生有时候确实是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幽默。 ……就比如当初Y先生在和他介绍收藏柜的时候,用抽卡来比喻收藏柜梦境的选择。 话说,这个比喻还挺形象的。 余泽暗暗吐槽,心想自己和Y先生其实也差不多。 他又仔细想了想Y先生说的话,突然不免有些感叹。如果失落之地的选民真的是在末日临头的时候,因为绝望和恐惧才开始信仰失落之地…… 那说明,在那条没有余泽参与的失落之地的时间线上,选民们终究是在很长时间内,始终臣服于神圣力量与那些坠落的流星。 如果失落之地是神的话,那么为什么要选择护佑这群从未信仰他,甚至背叛了他的选民呢? 余泽隐隐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失落之地真的选择救助那些选民的话……那么为什么在Y先生的口中,仍旧称呼其为“失落之地”呢? 为什么苏醒的余落,对于失落之地神圣选民们的遭遇,那么无动于衷呢? ……或许,失落之地,最终还是成为了真正的,“失落之地”? 余泽失神片刻,下意识抓了抓头发,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Y先生看着他,又不免笑了笑。 他说:“好了,让我们回到与地球相关的话题吧。” 余泽点头,然后问:“所以地球的意识……” “我得先说明一件事情。”Y先生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过……反正……” 他罕见地迟疑了。 余泽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什么事情?” “你认为地球,或者说,我们所在的这条时间线,足够称得上是世界了吗?” 余泽几乎本能地说:“为什么不能算?” 为什么不能算? 世界的意思是足够庞大,包容更多的节点与未来的可能性……地球,怎么可能不算? 哪怕不是出于对自己是一个地球人的本能自豪感,他也想说,光就Y先生出现在这条时间线上,就可以带来多少新增的时间节点啊? 就光说Y先生建立的特局…… 想到这里,余泽突然迟疑了一下。 他突然看向Y先生。 ……Y先生为什么要建立特局? 说起来奇怪,他几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或许就只是基于善良的天性——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 特局……尽管辛苦,尽管压力巨大,并且一直风雨飘摇,但是,这个组织的确是在保护人类,这一点并没有错。 可是Y先生为什么要建立特局? 特别是,就算建立了特局,未来还是会出现时间管理局来代替特局的作用。Y先生甚至很可能早就知道赫尔斯会给特局重重一击。 并且……特局从建立之初,就诞生于谎言之上。 病毒、特异事件、感染者、怪谈,这些似是而非的名词,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误导了特局的调查员们,令他们深信不疑……也不一定,非正式调查员或许如此,但是余泽觉得正式调查员们,说不定会怀疑Y先生。 特局的存在当然是有用的,调查员们当然——当然是英雄。 可是即便特局没有成立,即便其他的时间线依旧入侵,但是,按照概率来说,哪怕其余的地球全部都被其他的时间线侵略了,但是总有那么一条时间线,一定是幸运地完好无损的。 最初者所在的那条时间线,没有Y先生,没有特局,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时间线不时间线,从来没有人为他引路、为他指出他应该做一些什么。但是他仍旧建立了时间管理局。 但是Y先生……他需要的,是万无一失。 他要确保地球能够诞生世界意识。 他建立了特局,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奔波,甚至暗中以世界意识的身份告知调查员们信息……唯一的目的,就是确保最终的目的达成。 ——时间管理局的建立。 ……当然了,他当然也是不得不如此。因为他的到来,这一条时间线变成了另外的模样。或许在原本的时间线里,余泽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初者。 可是当Y先生到来,他就改变了余泽,乃至于这个世界的命运。这是Y先生出现之时就带着的原罪。 但是不管怎么说,当最终的目标真的一点一滴地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余泽也感到了Y先生的强大以及那种非人一般的……布局能力。 Y先生说他已经把时间管理局建立的条件凑的差不多了。 但余泽自己不这么觉得……或者说,他不觉得这是他的功劳。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收藏柜是Y先生带给他的,收藏柜里的男人是命运给他选的…… 他呢? 他也就一根rou有点用了吧。 余泽自嘲地笑了一下,苦中作乐地吐槽着自己全宇宙搞男人的命运。 ……最初者啊。 听上去就是一种酷炫到爆的存在。可是却不是他。尽管是曾经的他的未来,但是,已经不是现在的他的未来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当余泽意识到Y先生其实改变了他的命运的时候,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对Y先生的,非常复杂的情绪。 Y先生为什么要把收藏柜交给他呢? 为什么不让他顺着原来的道路继续前行下去呢? 或许终有一天,他会成为那个最初者,成为那个Y先生口中的,时间管理局最初的建立者,而不是现在这样……他真的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而Y先生却告诉他,他已经什么都做好了。 真正做好一切的,不应该是Y先生,不应该是方照临,不应该是仇千载,不应该是余澜……不应该是这些人吗?不应该是那些特局的非正式调查员和正式调查员吗?不应该是那些收藏柜里的男人们吗? 而他做了什么呢? 他——cao蛋的,他就只是躺在床上挺着根大rou,等着收藏柜里的男人们落到他的头上,然后爱上他,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事情而已! 余泽想,他倒是也希望自己像最初者那样啊。建立听上去就非常伟大的时间管理局,就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而现实中的他却是一个好吃懒做、贪生怕死,在这里感叹着自己的无能、懒散与幸运,死到临头却什么都做不出来的…… 废物啊。 他感慨地想。 你看这么多人都宠着他。 收藏柜,收藏柜里的男人们,他的父母兄嫂,调查员们——甚至于Y先生!你看看Y先生,他已经什么都为他做好了! 他曾经害死了夏旁笙——好吧,也不能说是他害死的,但是至少那一刻他犹豫了,因此怎么能说他没有责任呢? 可是没有人责怪他。方照临甚至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因为所有人,所有特局的调查员,在加入特局的时候,当然,就做好了迟早有一天会赴死的打算。 而夏旁笙也不例外。她甚至是主动寻死的。 当初的薛枯不也是这样吗?仇千载?何知少? 甚至于方照临,他与常左棠前往昆泰研究所的总部的时候,难道不是抱着甘愿赴死的态度吗? 所有人都是这样。 唯独余泽不是这样。 方照临和常左棠在昆泰总部赴死的时候,余泽和周迭希在昆泰分院亲热——上床,哦,上床,去他妈的上床! 你看看,人与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同。 余泽垂下了头,抿了抿嘴唇,偷偷露出一个哭丧着的表情,然后再一次地抬起头,看向Y先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这种表情的伪装与遮掩。 他可能真的……太年轻了吧。 年轻到满腔热血都撞上了冰冷的现实,年轻到二十岁就遇到了成千上万岁的老怪物们——而他们都把他当成小孩子那样宠爱着、退让着、呵护着。 阿伽德罗是这样,周迭希是这样,简於生是这样,余落是这样。更早一些的恋人们或许不是这样的,可绝大多数都是年长者,他们同样在……在各种原因的作用下,爱着他。 爱——余泽当然不怀疑爱,他也爱着那些男人。对,就是那些。就当他是个渣男吧——他破罐子破摔地想。 他什么都不怀疑,只是怀疑他自己。 当他开玩笑地说起自己的世界观都碎了一地的时候,他的世界,实际上,也早已经在这样的过程中变得粉碎。 他不记得最开始遇到特异事件时候的激动——那时候他当然不懂什么,只觉得自己在玩什么侦探游戏。现在想起来,余泽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可那真是一种纯粹的快乐啊。 让现在正在面临地球覆灭这样艰难的局面的他,几乎开始羡慕了。 他真的——真的很努力压下了一切的情绪波动,看着Y先生,问:“既然地球已经可以称为世界了,那么地球的意识……要怎么唤醒呢?” 而Y先生看着他,说:“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我可以背过身不看你。” 余泽怔怔地看着他。 Y先生非常体贴地,真的转过了身。 余泽想,你看。他真的有很努力想要成为一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人。 靠rou——好吧,不那么粗俗——靠爱情,算什么男人? 可是,就连Y先生都宠着他。 这个世界,都在宠爱着他。 于是余泽真的,莫名其妙就开始掉眼泪了。 这是好事吗?是坏事吗?如果他说他真的很想长大,很想变得能够独当一面,会不会反而有人觉得他在立牌坊?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小孩子才会有的想法? 余泽一边哭,一边认真地思索着。 而Y先生等待了五分钟,才转过身,礼貌地不去看余泽有点发红的眼睛,然后回答了余泽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