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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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乌云逐步集结,屏风外洒落的阳光愈来愈稀薄。这里位於幛子深处,没有点起蜡烛,一旦失去阳光,在幛子和屏风的遮掩下只剩下一片幽暗,而玉鸾的後方则是一面松木墙壁,墙壁上挂着几幅平庸的字画,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玉鸾早已退无可退。 一屏之隔的楼月璃轻松地笑道:「有什麽人吗?」 玉鸾听到衣袂磨擦的声音,楼月璃应该是在抱着曲清淮。 曲清淮啜泣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 楼月璃的笑意渐敛,低声道:「我们上次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我不想今天还要跟你吵架。」? 「让我进去!」曲清淮又哭又闹,她的声音很尖锐,吵得玉鸾的太阳xue隐隐作痛。 夫妻俩争持不下,曲清淮的叫喊渐渐减弱为啜泣。 曲清淮一边哽咽,一边轻声道:「若你真的那麽喜欢她,你纳她为妾,我也不会反对的。」? 堂堂凤临城曲家的掌上明珠,竟然说出那麽卑微的话。 玉鸾陡地睁大眼睛,用力合紧掌心,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麽。 楼月璃淡淡地道:「我不会娶他,也不会纳他为妾的。」 明明楼月璃只是在抚慰曲清淮,但玉鸾却听出一点弦外之音。 有些事情好像出错了,甚至是严重地出错了,但玉鸾还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 曲清淮立即期待地道:「真的吗?」 楼月璃轻笑道:「别老是想些有的没的。你先回去大厅,待会我来找你。」 「月璃,嗯……」 之後,二人突然安静下来。 玉鸾马上竖起耳朵,只听到一阵阵暧昧的喘息声,他们必定是在深吻。? 想起顷刻之前还在狂热地吻着自己的双唇,此刻却在吻着另一女人,妒忌顿时如同星星之火在玉鸾的内心四处任意点燃,他不知何时早已抛却恐惧,眼神愈发阴狠,把手中的衣衫抓得不成原形。 玉鸾当然知道楼月璃多麽擅长亲吻,连经验丰富如玉鸾也会被他撩拨得全身发软,只能乖乖投降,任由楼月璃掠夺。 他不该恨曲清淮。 因为曲清淮才是楼月璃明媒正娶的妻子,而自己只是见不得天日的秘密情人— 一个本该前来跟楼月璃摊牌,却不知怎地最後又在缠绵的秘密情人。 但玉鸾还是恨,恨得要死。 就算楼月璃不再是玉鸾的,玉鸾也不愿意看见任何人得到楼月璃。 多年前,小黑炭为了袒护晏怜绪而变成残废,所以今天的楼月璃也只能为玉鸾牺牲一切。 「嗯……」曲清淮轻声娇吟,楼月璃明显已经把她吻得意乱情迷。 蔓延成燎原烈火的妒意足以焚尽一切理智,玉鸾舔了舔乾燥的唇角,冷电似的视线几乎穿透屏风,嘴里却刻意发出甜腻的喘息道:「楼爷……嗯……怎麽还不回来……」 因为曾经被阉割,玉鸾那没有彻底发育的声音非常好认,但现在含含糊糊地呻吟,倒是没那麽像平. 日的声音。 外面的亲吻果然立即停下来。 难堪的沉默。 玉鸾却愉悦地勾起唇角,志得意满地盯着屏风,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脸容早已彻底扭曲。他当然知. 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幼稚危险,等同再次招惹好不容易才被楼月璃哄好的曲清淮。 可是在那一瞬间,这些严重的後果在强大的独占欲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一口气,玉鸾就是咽不下去。 楼月璃完全没有为玉鸾辩护,只是向曲清淮柔声道:「回去吧。」 没想到曲清淮竟然没有继续纠缠不清,甚至还顺从地离开暖阁。 直至听到曲清淮关门的声音,玉鸾才狠狠地冷哼一声。他现在自是没有兴致做下去,便心情不佳地. 穿上衣服,幸好雪狐大氅只是被丢到地上,总算幸免於难,没有被弄脏,勉强可以遮挡那一身湿答答的衣衫。 楼月璃回到屏风後,双手抱胸,斜靠屏风,安静地看着玉鸾系上腰带,藏起那诱人的rou体。 对於刚才玉鸾的孟浪行为,楼月璃没有任何表示。 玉鸾还没有消气,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不怕你的小娇妻蹲在门口里,来个瓮中捉鳖?」 楼月璃噗哧一笑道:「我的小娇妻不就在这里吗?」 玉鸾不置可否,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门扉的窗纸,瞧见曲清淮似乎真的离开了,这才勉强放松下来。 楼月璃走到玉鸾面前,自然而然地替他绑好腰带,又为他戴上水绿色蜡缬蕨花刺绣领,如同以前小黑炭总会在晏怜绪出门之前为他整理衣冠。 二人沉默之际,楼月璃突然淡淡地道:「她不会的。」 玉鸾知道楼月璃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其实他对答案根本不太感兴趣,但还是问道:「为什麽?」 楼月璃熟练地为衣领打结,柔腻的指腹仔细地抚平衣领,再三确保衣领的长度适中。他抬头凝视着玉鸾,缓缓地道:「因为她还不想失去我。」 玉鸾的呼吸一顿,再次闪躲楼月璃的眼神。 断绝来往的话已经说了,无论楼月璃同意与否,玉鸾也知道这将会是他和楼月璃的最後一次独处。 玉鸾既想尽快离开,毕竟曲雪珑随时会找过来,却又想多停留一阵子,延长楼月璃还是玉鸾的楼月璃,而不是另一个女人的楼月璃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刻终究会结束的。 玉鸾垂头道:「曲爷应该很快就会回去,我……也得离开了。」 楼月璃站在屏风和暖阁之间,但见兰釭背屏,碧纱下芳霞袅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划过柔软的刺绣领,然後刺绣领身不由己地垂落玉鸾的胸前。 他螓首轻抬,意味深长地看着玉鸾,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玩味,只道:「哦,是吗?」 很快便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小黑炭留在晏府的最後一天。 明明早已经作出决定,但晏怜绪却还是想着小黑炭,恨不得插翅飞到他的身边—其实小黑炭还住在红藕院的耳房里,二人之间不过隔着是咫尺的距离而已。 但晏怜绪偏偏迈不出步伐。 小黑炭被逐出晏府一事已成定局,自己找小黑炭又能够改变什麽呢? 自己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份不该萌生的感情而跟晏老爷作对,蒙受旁人的冷言冷语,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 冰霰寒涩,夜云卷暗,北风卷起雪花如白练乱舞,雪厚侵阶,香暗冰痕印满玉栏朱户,天地尽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白茫茫,镂空步步锦槛窗上的一双酱釉缠枝牡丹烛台在七架梁上映出一道道斑驳的阴影。 素尘积压在屋梁上,弄得柱斜轻晃。内室里重帘悄悄,画阁深处麝烟正长,兰焰渐灭。 一旦合上眼睛,晏怜绪的耳里就会响起黄荆棍砸碎小黑炭的骨头的声音,脑海里更会浮现小黑炭那皮开rou绽的身体。 这一切也是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却是如形随影,根本无从逃脱。 今夜自己跟小黑炭只是隔着几个房间的距离,但明天早上,小黑炭将会永远地离开晏府。 从此以後,天涯海角,不再相闻。 本来「以後」这两个字的意思对於晏怜绪还是太含糊,但现在他渐渐意识到,「以後」代表着一段很长很长,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时间,而在这段漫长的以後里,他将会完全失去小黑炭。 是「以後」,也是「永远」。 晏怜绪睁开眼睛,掀开锦衾,一人静静地坐在柔软舒适的黄梨木月牙罩架子床上,看着陌生的小厮在收拾东西。 内室的陈设跟从前的一模一样,紫檀四扇绣牡丹屏风的一侧是红木琴几,琴几上放着璇花,博古架上的白瓷嵌铜琉璃香炉袅袅吐烟,小厮正准备合起松木花藤纹栏杆罩横枋下垂落的锦帘。 香炉里的炭火充足,晏怜绪的全身却是冷冰冰的,冷得让他无法忍受。 明明一切如旧,但少了小黑炭,熟悉的地方却变得那麽陌生空旷。 小厮正要吹灭鎏金铜牛釭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却突然在雪虐风饕的夜里响起来,几乎要把门扉生生地拍出一个大洞,一开始晏怜绪还以为是风声,但很快他便听到一人凄凉地大喊道:「小馒头!小馒头!我求求你见我!」 小黑炭! 晏怜绪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他四肢僵硬,心里乱跳,浑身血液直冲到头顶。未经任何思考,他立即跳下床,赤着脚就要向门口跑去。 小厮马上拉着晏怜绪的衣袖,急急地道:「老爷和夫人有命,少爷您不能跟小黑炭见面啊!」 晏怜绪使尽吃奶的力气挣扎,一不小心就绊倒在地上。虽然晏怜绪的身後还拖着那个死命拉着他的小厮,但他仍然不顾一切地往门扉爬去,一手拚命地往前伸展,想要摸到门扉,嘴里哭着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他在外面……外面很冷啊!」 小黑炭可是冒着弥天大雪,不知道是怎麽艰难地避过守卫森严的走廊,才可以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他受了那麽重的伤,他还好吗?会很冷吗? 小厮怎麽样也拉不住红着眼睛嘶声大叫的晏怜绪,只好紧紧地抱着晏怜绪的腰身,硬是把晏怜绪拉回来。他累得直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劝道:「很快……就会有人把小黑炭带回去的,而且……若少爷跟他见面,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晏怜绪顿时如同兜头淋了一盆冰水,挣扎也渐渐停下来,小厮总算松了口气,又道:「而且,要是少爷再跟小黑炭有什麽纠缠不清,只会有损少爷您的名声。」 晏夫人的话再度在晏怜绪的脑海里浮现。 沉默片刻,晏怜绪还是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但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门扉的方向,彷佛可以透过门. 扉看到那道在风雪里可怜地蜷缩的单薄身影。 晏怜绪轻声问道:「小黑炭的伤??大夫怎麽说?」 小厮匆匆地擦着汗水,绕到晏怜绪和门扉之间,不敢离开晏怜绪半步,只摇头道:「小的……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晏怜绪狠狠地瞪着小厮。 小厮唯有诚实地道:「小黑炭断了好几根肋骨,连大腿也断了,耳朵伤得最严重,别的皮外伤好好养着总会好的,但夫人为小黑炭找来的大夫却说小黑炭被老爷掴得耳朵里受了重伤,就算仔细调养,恐怕也只剩下一半的听力。」 他顿了顿,仔细打量晏怜绪的表情,叹了口气道:「现在小黑炭被赶到外面去,哪里会有这钱调养,恐怕他的右耳应该从此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