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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一四四

    掌柜顿了顿,又嘲笑道:「在楼府里当着那麽多人面前脱光衣服,扒开屁眼勾引楼爷,跪在地上被楼爷cao得像条母狗时,早就连奶头上钉着珍珠,屁股上有多少颗痣也被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倒是装模作样地戴着帷帽,以为自己是个什麽样的圣女。」

    这样一个外人也知道了那天的事,知道出身於书香世代的晏小少爷在大庭广众之中像个娼妓般张开双腿,yin叫着要楼爷cao弄。

    晏怜绪不想众人留意自己,又生怕楼月璃不喜欢自己抛头露面,才不情不愿地戴了帷帽,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当街羞辱的下场。

    他的眼尾看见有些路人正在驻足围观,烦躁的心情使耳道里的痛楚更是难以忽视,就像几根银针来回轻刮耳道,力道不大,但对脆弱的耳道无异於折磨。

    晏怜绪索性掀开帷帽,向掌柜冷冷地道:「我的确是楼爷的母狗,可惜我这条母狗还轮不到你来cao。」

    还没有待气急败坏的掌柜回答,晏怜绪已经挽着夕雾的手臂离开琴坊。

    澹月倾云,梨花院宇。小阁翠幕落满晚花红片,黛漆宫式花纹靠背栏杆外的杏花疏影盈盈洒落纤尘不染的檐廊青砖上。

    晏怜绪坠髻慵梳,愁蛾懒画,他只穿着一袭宽大的素白长袍,坐在镂空梅花窗前,反反覆覆地抚弄璇花。?

    从清灵乐坊回到楼府後,晏怜绪便命夕雾把樱笋藏到衣柜的深处。

    毕竟那已经是一把断弦的琴。

    弦已断,情难续,何必见着伤心。

    可是,在晏怜绪彻底失去听力之前,不能再一次抚弄樱笋,仔仔细细地记下樱笋的琴声,终究是有一点遗憾。

    云屏半敞,金缕逗浓香。晏怜绪以琴寄情,心随意动,言语可以故弄玄虚,眼神可以虚与委蛇,琴声却是不会骗人的。

    十指在琴弦上轻舞,指间曲调愈发哀怨。

    一曲刚歇,一人悄无声息地从後抱着晏怜绪的肩膀,低声道:「怎麽总是弹那麽难过的曲子?」?

    薰香钻进鼻里,晏怜绪回头看见楼月璃正站在自己身後。

    虽然晏怜绪一言不发,眼神里却全是委屈,连嘴巴也噘起来了。

    楼月璃噗哧一笑,弹了弹晏怜绪的额头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受了欺负?」

    晏怜绪没有站起来,只是环抱着楼月璃的腰肢,紧紧地靠在他的小腹上。

    其实,尖酸刻薄的话听得太多,晏怜绪早就麻木了。

    他只是私心地想要听到楼月璃的安慰,得到楼月璃的拥抱。

    晏怜绪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占有楼月璃的怀抱多久。

    当自己不再年轻貌美,当自己彻底失聪,再也听不到楼月璃说话时,楼月璃一定不愿意抱着自己了。

    到了那时候,楼月璃的怀中早就有更美丽的新宠。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终究是新不如旧。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朱牖下的青花釉里红梅瓶里插着几支芳心轻吐的蝴蝶兰。

    晏怜绪贪婪地呼吸着楼月璃的气息,冷不防耳道里又传来难耐的叮痛,这次的叮痛比之前的要疼一点,疼得晏怜绪的秀眉拧成一团,眼泪一下子便掉下来了。

    好疼。

    晏怜绪把楼月璃抱得更紧,埋首於他结实的小腹上,手指几乎陷进他的腰身里,一滴滴温热的泪水. 打湿了对方的衣衫。

    愈来愈疼痛了,好像耳膜也要被强行刺穿一个大洞。

    如果楼月璃知道了,他会心疼吗?他会亲亲晏怜绪吗?

    不行,不能让楼月璃发现的。

    若是晏怜绪哭了,楼月璃一定会嫌弃他太娇气的。

    现在的楼月璃早就不在意晏怜绪的感受了。

    一个男人在夜里找他的姬妾只能是为了枕席之欢,他怎麽会想看到自己的姬妾哭哭啼啼?

    晏怜绪紧张地垂下头来,额间的镶宝嵌玉八仙金钿挡着那无法舒展的眉头,竭力藏起眼角的泪水。

    紫铜水波莲纹长柄鹊尾香斗烧着沉水香丸,一室云蒸霞蔚,茶几上的青玉棋盘被笼罩其中,如同一朵歇息凡间的云彩。

    楼月璃爱惜地抚摸着晏怜绪的长发,低声道:「放心,我已经替你找回场子了。」

    说着,楼月璃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他笑吟吟地朝晏怜绪打开锦盒,里面正是放着一束冰弦。

    晏怜绪看也没有看冰弦,更没有接过那个锦盒,只是固执地抱着楼月璃。

    楼月璃把锦盒随手放在一旁,轻轻地回抱晏怜绪。

    永漏迢迢,夜正长。

    蟾光如洗,竹影婆娑,黛墙下积水空明,宛若藻荇交横。

    楼月璃和晏怜绪在红藕院里牵手漫步,久久无语,晏怜绪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晏怜绪正在逐渐丧失耳力,连夏夜常常听到的蛙叫蝉鸣也变得若有若无,好像是来自很 远很远的他方。

    晏怜绪总是在想,那时候的楼月璃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旁徨,总觉得每把听不清楚的声音也是在对自己指指点点,总觉得残废的自己比其他人矮了一截。

    不一样的—当时的楼月璃孤身一人,自己现在却有着楼月璃的相伴。

    而且,楼月璃很快就不必为了他的残疾而苦恼了。

    晏怜绪握紧楼月璃的手,正想回头跟对方说话时,楼月璃猛然把他拉到怀中,一手拔出腰际弯刀。

    多如乱蝗的银针从天而降,纷纷向着楼月璃飞去,楼月璃的刀锋如同银电划过长空,叮叮当当地挡下所有银针。

    与此同时,十几个黑衣人从高墙一跃而下,皆是挥剑如虹,直指楼月璃的胸口。

    楼月璃一边把晏怜绪护在胸前,一边侧身躲过黑衣人的致命一剑。

    变故来得措手不及,晏怜绪只能惊惶失色地躲在楼月璃的怀里,他的眼角瞧见楼月璃身後又出现了一群黑衣人,不禁大叫道:「小心後面!」

    就算楼月璃还在抱着晏怜绪,这却完全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只见楼月璃矮身躲过那几个黑衣人,他的背後彷佛长着一双眼睛,左足往後一勾,竟是分毫不差地踢中那个黑衣人的小腹。?

    光是这样随意一踢,那个黑衣人已经如同脱线风筝般飞出,连带着击飞他身後的其他黑衣人,几个黑衣人一同撞到另一边的墙上,全身骨头格拉格拉地寸寸碎裂,来不及闷哼一声己经死去,看得晏怜绪心胆俱裂。

    楼月璃压根儿就没有留意这些小事,他一个扭身,手臂一横,弯刀飞速地转了个方向,穿透另一个黑衣人的胸口,然後他一下子拔出弯刀,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插一拔的动作不过须臾之间,黑衣人的胸口已经多了一个大洞,鲜血飞喷而出,淋满晏怜绪的全身。

    晏怜绪不敢再作声,生怕会扰乱楼月璃,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场中形势,但他不会武功,耳力又是少了一半,在夜里更是什麽也看不清,无论如何尽力也只能看见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忽来忽往,驱之不散。

    翠阙风高,珠楼夜午,楼月璃一手揽紧晏怜绪的细软柳腰,带着晏怜绪飞檐走壁,跃过三叠朱栏,  穿过玉甃琼梁,身形轻盈得如同一头燕子。

    眼前的一切无可遏止地往後消逝,晏怜绪只看见每道追上来的黑影也被楼月璃毫不留情地拦腰斩断,当中有一个朝着楼月璃扑过来的黑衣人,晏怜绪刚刚发现这个黑衣人,楼月璃却已经手起刀落,轻易地把黑衣人从中劈开两半,血rou横飞,残躯如同两片纸屑掉到花丛里。

    「乖,别怕。」楼月璃抽空吻了吻晏怜绪的脸颊,他的轻吻带着鲜血的煞气,却足以让晏怜绪安心。?

    在那一瞬间,晏怜绪很肯定,这个男人至死也不会放开自己的。

    夜风吹得黛鬟飞乱,晏怜绪一手用力地抓着楼月璃的衣襟,伏在对方的怀抱里。

    月华若玄霜散落,映照楼月璃的侧脸如同香露融雪,檀唇似杏,浓香满袂,任凭舞袖翻莺,犹如谪仙凌风下凡,但他手中的屠刀早已染成血红,绝色容颜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狠厉,绿眸彷如碧潭暗月,  一抹划过眼角的血迹更是绽放着红梅凝香,无比妖娆艳丽。

    晏怜绪想要向楼月璃露出微笑,让他放心,但却怎麽样也笑不出来。

    凌厉的风声在晏怜绪的耳畔吹个不停,本来已经受伤的耳道更是刺痛得可怕,好几次晏怜绪几乎要叫出来了,但他实在不想使楼月璃分心,便死死地咬着下唇,让烈风吹乾泪水,把一切痛楚也吞下去。

    虽然晏怜绪不懂武功,但他知道绝对不能要楼月璃分心照顾自己,尤其现在楼月璃的耳朵的情况时好时坏,更是不容有失。

    晏怜绪渐渐发现黑衣人也集中攻击楼月璃的右边,明明楼月璃的左臂抱着晏怜绪,左边理应才是他的弱点。

    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是因为楼月璃的右耳听不到任何声音,现在又是在夜里,就算武功再好, 视力总得打一个折扣,所以楼月璃的右边便成为他的要害。

    正在此时,晏怜绪突然听到楼月璃笑道:「借来一用,明天给你买一支更好看的。」

    楼月璃抱着晏怜绪的手微微一抬,拔走插在他的发髻上的银镀金点翠嵌珠凤步摇。

    晏怜绪娇扶无力地依靠在楼月璃的怀中,纤手按着他的胸口,迷惘地抬头看着对方,清幽月色下但见晏怜绪香汗肌润,黛眉低拂,慢眼星转,媚脸笼霞,松松挽起的宝髻失了步摇,青丝顿时散落犹如 柳舞麯尘。?

    二人四目交投,楼月璃深深地凝视着晏怜绪,然而他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他的素手轻甩步摇,金光在黑暗中一闪,步摇尖锐的一端已然划穿正要扑过来的黑衣人的颈脉,唰的一声,鲜血迸 裂而出—

    不过是黑夜里的匆匆一眼,楼月璃竟然已经瞄准对方的颈脉。

    血染竹篱,连曲槛前的莲塘也蒙上不祥红光。

    晏怜绪不敢再看,只是害怕地埋首楼月璃胸前,耳边却听到无数声惨呼,不知道哪个黑衣人的大好头颅又被楼月璃一刀削断。

    一声声接连不绝的惨呼化作有形之刃,穿过晏怜绪的耳膜,直达到大脑深处,带来昏天黑地的晕眩。晏怜绪痛苦地皱起秀眉,把嘴唇咬得更紧,怎麽样也不肯叫出来,浑然不觉唇瓣已经被咬伤了, 一丝丝鲜血流到白细的下巴里。

    其中一颗头颅不断地滚动,刚好滚到晏怜绪的脚边,晏怜绪一垂头便赫然看见月光依稀照亮那张眼睛怒睁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