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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一八四

    玉鸾亲自提着掐丝珐琅勾莲纹食盒,带着夕雾穿过紫陌青门,西湖闲院,经过落尽繁红的桃花林,驾轻就熟地来到雏凤轩里。

    踏上游廊,曲栏斜转,锁千梢修竹,翠盖参差森玉柄,雏凤轩的书房藏在木兰烟水暝後。

    玉鸾把夕雾留在外面,独自敲响书房的门扉。

    「曲爷,是我。」玉鸾提高声调,生怕曲雪珑又在书房晕倒了。

    待曲雪珑应门之後,玉鸾才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里。

    楚山削玉云中碧,秋水澄凝,四扇黄花梨木雕合欢花白头鸟画屏把书房隔开两边,曲雪珑黛眉深蹙地坐在案头後拨着算盘,玉指灵活翻飞,算珠啪啦啪啦的声音不绝於耳。

    曲雪珑穿着一身深蓝色锦袍,看起来比上次跟玉鸾见面时消瘦了许多。

    玉鸾看在眼里自是心疼得很。他把食盒放在案头上,娇气地投进曲雪珑的怀里,嗔道:「我听说爷好久没有休息了, 爷怎麽总是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

    曲雪珑一手环着玉鸾的细腰,素指轻揉眉心,摇头道:「今年陛下盯得很紧。」

    玉鸾可以猜到,去年曲雪珑想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陛下面前保着曲家,若今年被陛下挑到什麽刺,恐怕曲家真的回天乏术了。

    「但要是您常常日以继夜地工作,拖垮了身体,那我要怎麽办?」玉鸾的双手勾着曲雪珑的玉颈,楚楚可怜地道:「而且您已经好久不来看我,我想您了。」

    曲雪珑顺手把狼毫笔插在黑漆描金透雕笔筒里,柔声道:「抱歉,这段时间冷落你了。」

    玉鸾抱着曲雪珑的腰肢,噘着嘴道:「所以曲爷今天一定要听我的,好不好?」

    曲雪珑轻抚玉鸾的脸颊,含笑道:「好,全听你的。」

    玉鸾转身打开食盒,笑眯眯地把盛满食盒的午膳拿出来。

    他知道曲雪珑许久没有好好地用膳,所以没有准备难以消化的大鱼大rou,只是备了些清淡可口的小  菜,分别是百合炒凤脯丶清炒南瓜丝丶冬瓜烧rou丶豆腐鱼丁和酸菜肝片汤,食盒的底层还有一盅炖了大半天的金丝燕窝。

    「一定要全部吃完,要不然我不会让您回去工作的。」玉鸾刻意凶巴巴地威胁曲雪珑。

    曲雪珑微笑点头,他正要接过碗筷,玉鸾却把碗筷抬得高高的。他手执紫檀镶金嵌玉箸,兴冲冲地夹起一块切得歪歪扭扭的冬瓜,送到曲雪珑的唇边。

    「曲爷乖。」玉鸾张开嘴巴,示意曲雪珑也要张开嘴巴。

    曲雪珑顺从地启唇,就着玉鸾的紫檀箸,吃了一口冬瓜。

    「这冬瓜可是我亲自切的。」玉鸾急不及待地炫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味道怎麽样?」

    玉鸾本想在厨房帮忙做菜的,但夕雾哪里让他踏足那些地方,结果玉鸾软磨硬泡了大半天,夕雾总算 让他帮忙切冬瓜,她还在旁边仔细地看管着,生怕玉鸾切伤手指了。

    曲雪珑温声道:「这些小事不必劳烦你了。」

    「事关曲爷的健康,一点儿也不劳烦。」玉鸾又夹了一块冬瓜送到曲雪珑的嘴里,佯嗔地提醒道:  「曲爷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曲雪珑轻轻一笑,点头道:「好吃。」

    他顿了顿,柔柔地问道:「你不吃一点?」

    玉鸾正要说自己不饿时,肚子却诚实地咕咕作响,使他顿时羞红了脸。

    他花了大半天准备曲雪珑的午膳,哪里还有工夫顾及自己。

    曲雪珑取过玉鸾的紫檀箸,夹了一块冬瓜,送到玉鸾的唇边。

    二人恩恩爱爱地分享午膳,再喝过燕窝後,玉鸾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舒服地躺在曲雪珑的怀抱里,活像一头晒太阳的懒猫。

    玉鸾打了个呵欠,娇纵地命令道:「我困了,曲爷快点抱我去睡觉。」?

    曲雪珑任劳任怨地抱着玉鸾向小阁里走去,把他放在薰过沉水香的孔雀羽织锦榻上。

    玉鸾双手环着曲雪珑的颈项,略微使劲,曲雪珑便跟着倒在软榻上。

    「我要曲爷陪着午睡,最近没有曲爷陪着,我每夜也睡不着,曲爷得给我补偿。」玉鸾任性地道。

    玉鸾让曲雪珑躺在软榻的内侧,自己的四肢则像章鱼般缠着曲雪珑,免得他又要下榻。

    过了一阵子,玉鸾听到曲雪珑的呼吸声渐渐轻柔均匀。他定睛一看,看见曲雪珑已经安详入睡,这才松了口气。

    曲雪珑一向浅眠,很少那麽快就入睡,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秀眉清烟疏月,翠睫蒙蒙,乌髻云笺裁雾,只插着一根素雅的银簪,粉颊垂落几绺鸦带青丝,冰肌玉软花坠,在阳光下莹白得几乎反光,单薄的樱唇尤其浅粉细腻,总是让玉鸾想起从前见过的一叶樱。

    那是娇柔得甚至脆弱的美人,却拥有着极为强大的魄力,既可以孤身肩负着一整个家族的责任,又可以把玉鸾照顾得体贴入微。

    玉鸾悄悄地在曲雪珑的玉额上印下浅吻,然後小心翼翼地下榻,走到屏风外。

    他无意地抬头,看见木叶尽凋的花圃里盛放着一株绮罗裁翦的绣球花,这大约就是春天时曲雪珑埋下的种子长成的。

    曲雪珑一定极为爱护这株绣球花,所以入秋之後,绣球花依然招摇艳丽。

    玉鸾心中一暖,然而当他回身走向案头,看见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时,立刻苦恼地皱起眉来。

    毕竟玉鸾从前读的是圣贤书,自是不懂得处理这些铜臭俗事,只能尽力为曲雪珑整理案头,把卷宗分门别类,仔细地洗净每根毛笔。与此同时,玉鸾还要不时做贼般留意着竹帘後的声息,免得吵醒难 得安歇的曲雪珑。

    收拾那一大叠账簿时,玉鸾一时好奇,随手掀开帐簿的其中一页—

    然後他就呆住了。

    虽然玉鸾知道曲雪珑把钱庄的生意料理得蒸蒸日上,但他没想到光是凤临城的其中一间钱庄的一年进帐已经是如斯巨额,连过惯富贵日子的玉鸾也是为之惊叹。

    怪不得曲老爷可以奢侈挥霍至此,怪不得历代天子也曾经在国库紧绌时也找过曲家帮忙。

    想着想着,玉鸾不禁坐在曲雪珑的红木圆雕嵌大理石扶手椅上,生起闷气地抱着双膝。

    玉鸾觉得曲雪珑实在太疼爱自己了,只要自己一扁嘴,曲雪珑就没有不依的,使自己愈来愈得陇望 蜀,想要独占曲雪珑的一切。

    可是,自己什麽也不会,连做一顿饭也做不好,曲雪珑却如此了不起,不但力挽狂澜救回摇摇欲坠的曲家,在商场上更是长袖善舞,甚至金銮殿上的陛下也对他信任有加。

    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怎麽配得上曲雪珑?

    论起样貌身段,论起媚术辞令,玉鸾从来不是最出挑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上一切严酷的调教手段,尽量延长自己的花期。

    「玉鸾?」

    玉鸾抬起头来,只见翠罗护日轻烟里,酴醾径暖,柳花风淡,曲雪珑正弯身看着自己。他应该是刚刚 睡醒,纤指挽着翠鬟斜嚲,衣缓锦绡垂,罕见地带着几分娇慵。

    指尖拂去玉鸾眼角的泪痕,曲雪珑轻轻地道:「怎麽哭了?」

    玉鸾不敢面对曲雪珑,他慢慢地垂下双手,缩成一团的双肩不断地颤抖着,一排银牙紧咬下唇,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但压抑的哭音还是从牙关里泄漏出来,听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他很希望可以像尤嬷嬷的教导般,只循规蹈矩地充当一个在夜里暖床的美丽脔宠,不对曲雪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一想到若是有一天曲雪珑厌倦了自己,跟另一个女人拜堂成亲,掀起她的盖 头,跟她洞房花烛,与她儿孙满堂—

    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挽留曲雪珑。

    不过是这种没有来由的想像已然使玉鸾几乎窒息。

    但玉鸾知道,就算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也会留下来的。

    那本来就是玉鸾的命运。

    只要曲雪珑不把玉鸾赶出家门,还会记得他,偶然来看看他,亲亲他的额头,说几句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不论心里是如何反覆警醒自己,玉鸾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愈是擦拭泪水,眼泪却愈是像断线珍珠般掉个不停,最後他索性双手掩着脸庞,自暴自弃地哭起来。

    曲雪珑没有失却耐性,只是把玉鸾抱入怀中,柔声细语地道:「发生什麽事了?」

    「曲爷是我的……不许找其他女人……」玉鸾捶打着曲雪珑的肩膀,蛮不讲理地大声道:「不许找!」

    对於玉鸾莫名其妙的生气,曲雪珑也没有多问什麽,他瞧了瞧在案头上摊开的帐簿,抚摸着玉鸾的头发道:「好,我答应你。」

    玉鸾依然哭个没完没了,他伏在曲雪珑的小腹里,眼神空洞地道:「我总是梦见……梦见家里被毁了,梦见我还在醉梦院里接客,梦见曲爷娶妻之後不要我了,要把我赶出去……曲爷……我很怕有一天我醒来,发现遇见您只是我的一场梦……我知道我很没用……什麽也不会……但我求求您……不要抛弃我……」

    泪水打湿了曲雪珑的衣襟,曲雪珑半跪下来,仰头看着玉鸾,曈曨在他的肌肤上绽放着一大片光晕。他握着玉鸾的双手,眼底摇曳着清璃波影,温柔地道:「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枫岭摇丹,梧阶飘冷,玉鸾却在曲雪珑的眼睛里找到春天。

    一个永恒的春天。

    雨沐秋容薄,翠红成幄,色映棠荫,秋千巷陌草绿阶前。

    琴坊里短棹桃溪,玉鸾魂不守舍地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调整着瑶琴的琴弦。

    自从在朱雀镇碰到旧识後,玉鸾愈发不喜欢踏出家门,可是他有空还是会在琴坊里帮忙,而每个月老琴师也会给玉鸾相应的酬劳。

    虽然玉鸾可以随时到曲家账房里拿钱,曲雪珑对此从不过问,但玉鸾还是礼貌地收下老琴师的酬劳,每次来到琴坊之前也会买些好吃的孝敬老琴师。

    那天之後,玉鸾照样派下人送补品给曲雪珑,却没有亲自前往雏凤轩了。

    想起上次自己本是想要曲雪珑好好地休息,最後曲雪珑却花上了大半天安慰自己,玉鸾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哪里还有面子再找曲雪珑。

    玉鸾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有人突然以门环叩响大门。

    老琴师正在午睡,玉鸾不想吵醒老琴师,便匆匆地穿过瘦藤兰径,把木门打开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