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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一八八

    没有yin蛊的滋养,晏怜绪的rou体早就失去往日的媚惑风情。

    「你要是还对这副被那麽多男人和畜牲糟蹋过,连我自己也觉得恶心的臭皮囊感兴趣,那就赶快地给我一个了断!」

    曲雪珑的右手握着晏怜绪的手腕,似乎想要晏怜绪冷静下来。晏怜绪激动地推开曲雪珑,没想到曲雪珑真的被推到地上,锦袖顺势上掀,露出一截纤弱的藕臂—

    他的手臂上赫然长出一道如同蜈蚣般丑恶的伤疤,那道伤疤入rou三分,不知道是被什麽猛兽咬成这 般模样,配着那白玉瑞雪的肌肤,更是刺眼至极,不比晏怜绪的伤疤好看多少。

    一看到那道伤疤,某些杂乱无章的回忆突然在晏怜绪的脑海里反覆闪现,渗着guntang的气息,呼喊着恶毒的诅咒,他却始终抓不着一点头绪。

    晏怜绪再度肯定,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到底是什麽?

    晏怜绪的身体摇摇欲坠,他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按着额头,勉强维持着平衡,但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

    他只是想明白另一件事—曲雪珑的右臂伤口大约严重伤及手臂的筋脉,使他的右手以後使不上劲,弹琴也不及往日灵活,怪不得现在他多用左手。

    曲雪珑缓缓地站起来,锦袖垂落至皓腕,挡着那个不堪的伤口。他秀眉紧蹙地看着晏怜绪,却没有再度靠近晏怜绪。

    晏怜绪没有问起曲雪珑的伤口,也没有这兴致继续挑衅曲雪珑。他面无表情地系起腰带,趑趄地落荒而逃。

    「它的名字是解霜。」

    曲雪珑倏然说道。

    晏怜绪怔忡地停下脚步,他背对着曲雪珑,面前的缃桃红浅在眼底里漾出一大片鲜红的光彩。

    「麦秋种夏熟,备四时之气。荞麦叶青丶花白丶茎赤丶子黑丶根黄,亦具五方之色。然方结实时,最畏霜,此时得雨,则於结实尤宜,且不成霜,农家呼为解霜雨—是这个解霜吗?」

    晏怜绪的声音很低,如同喃喃自语。

    曲雪珑站在樱花树下,伸手接着一片花瓣,轻轻地道:「解霜是芥麦成熟时落下的雨,解去冬日苦寒,迎来春夏佳景。」

    远峰彩云栖翡翠,薄日烘晴,轻烟笼晓。

    晏怜绪懒懒地斜靠象牙枕屏看书,曲雪珑买来的书总是很对晏怜绪的口味,他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与此同时,晏怜绪不时挑起放在床边的杏仁糖送到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

    最近晏怜绪又渐渐喜欢吃甜食,曲雪珑也会时常准备一大包甜食放在床边,方便晏怜绪随时解馋。

    明明那天晏怜绪闹了那麽大的脾气,曲雪珑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协助晏怜绪的起居。

    这男人如同一片汪洋大海,无论晏怜绪从天上降下雷电交加,狂风暴雨,还是把一块块庞然巨大的  石头丢进海里,他依然不慌不忙地包容着这一切。

    曲雪珑把悬在丝帐下的飞鸟葡萄纹香球里的香灰铲走,换上玉蝶香粉,然後俯身给晏怜绪掖好薄衾。

    晏怜绪视若无睹,只是恋恋不舍地舔着指尖糖粉,他听到曲雪珑道:「待会我出去买点东西,下午回来给你做午膳。」

    闻言,晏怜绪依然没有理会曲雪珑,他放下书卷,趴在床沿,有意无意地看着窗边的解霜。

    那天晏怜绪在樱花树下大发脾气後,不知怎地曲雪珑却把解霜放在内室的案头上,但晏怜绪没有因此再次对解霜大放厥词。

    曲雪珑站了一阵子,转身往房间外走去。

    直至听到开门声,晏怜绪才有点别扭地道:「那个……昨天你给我吃的桂花糖……我吃完了,你可以顺度买一包回来吗?」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曲雪珑的回答,晏怜绪稍稍转头看着曲雪珑,小声地提醒道;「是以浅黄色的纸包着的??你不记得吗?」

    曲雪珑摇了摇头,问道:「你要不要到市集里找找?」?

    晏怜绪在司空拜那里实在吃了太多苦,那些恐怖的嘴脸丶那些狠毒的言语丶那些令人发指的虐待, 纵使晏怜绪看似已经忘记了,可是那一幕幕偶然还是在他的梦里出现,使他尖叫着从梦中惊醒,久久   不能回复平静。

    所以晏怜绪至今仍然没有提过要踏出庭院,再一次适应身处人群的滋味。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永远地躲起来。

    虽然心里依然残存着不安,但晏怜绪总是觉得,自己对那段过去的恐惧没有想像中那麽强烈,就像在他昏迷期间发生了什麽事,让他充份发xiele对於那场酷刑的怨恨。

    「怜绪?」曲雪珑的叫唤让晏怜绪回过神来,只见对方续道:「你还想吃点什麽,也可以顺度买回来的。」

    晏怜绪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地点头。

    清荫遮院宇,春风映檐,翠箔低笼。

    小雨似怜春,一帘花信风,鸾镜香尘掩。

    这是晏怜绪首次踏出家门,但内室的紫檀木雕花衣箱里却已经备好了几套衣服,全也是按着晏怜绪的身材裁制。

    更衣之後,晏怜绪呆呆地看着镜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许久也无法移开视线。

    褪去从前的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只穿着一身淡绿色长袖宽衫和漆纱笼冠,晏怜绪就是个普普通通的  男人,一眼望去甚至依稀看出一点点当年晏少爷的意气风发。

    然而仔细一看,曾几何时挺得笔直的背脊早已微微佝偻,鬓角长出了好几根白发,明亮有神的眼睛染 上风尘浑浊,rou嘟嘟的脸颊消瘦得两边颧骨突出来。不管如何休养,也无法消除眼下的青黑,让蜡  黄的脸颊上再度泛起健康的红润。

    绣拥屏深,檀香馡馡,晏怜绪拔下一根白发,藉着轻微的痛楚嘲讽自己的天真。

    自己早就不是二八年华的翩翩少年,不过是一株年老色衰的残花败柳而已。

    接连不断的调教,yin蛊的剧毒,刺穿胸口的一刀,多年来寄人篱下的生活,夜夜毫无节制的承欢,终究是摧毁了晏怜绪。

    此时,曲雪珑突然抬手为晏怜绪整理笼冠,浅笑道:「衣服稍稍大了,明天我叫裁缝改小一点。」

    晏怜绪蓦地回首,正好对上曲雪珑的温柔眼神。

    美丽的玉鸾也好,凄惨的晏怜绪也好,甚至连晏怜绪也快要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时,曲雪珑的眼神从未变过。

    超过了对rou体的欲望,超过了对青春的迷恋,曲雪珑好像总是可以看穿晏怜绪的外在,触碰到那藏在心底的灵魂。?

    晏怜绪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风雨馀寒过,迁莺飞上拂云枝,春遍柳村花市。

    曲雪珑领着晏怜绪穿过燕泥巷陌,来到热闹的大街里。

    琴川地处偏僻,与其说是一座古城,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这里的民风极为纯朴,没有凤临城的桃叶香车,浪语繁华,却也是莺梭慵掷,万红御风。

    正如游记所说,琴川的琴坊确实不计其数,不少行人也背着一把瑶琴,丝竹之声不绝於耳,各式各样的木材目不暇给,售卖瑶琴装饰的店子更是卖得热火朝天。

    一开始晏怜绪还是闪闪缩缩地跟在曲雪珑身後,後来他发现压根儿没有人留意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旧日的身份,更没有人会耻笑他的身体缺陷。

    在大家的眼里,晏怜绪不过是个衣着平凡的男人而已。

    晏怜绪逐渐大着胆子跟在曲雪珑的身边,他不意看见一间琴坊里摆放着一大块上等的杉木,不禁驻足琴坊门口,踮起脚尖傻呼呼地往里面看,连脚步也挪不动了。

    待晏怜绪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曲雪珑正在不远处等待着自己。

    柳雾花尘,绿水桥边,曲雪珑亭亭玉立,一袭凤翳轻裾长袖飘风,眼波秋莹,只静静地看着晏怜绪。

    那一刻,晏怜绪遽然觉得,曲雪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的。

    一直等到晏怜绪回头看着他。

    一直等到晏怜绪再一次走到他的身边。

    在人潮里凝望彼此半晌,晏怜绪小步跑到曲雪珑旁边,跟着曲雪珑离开。

    他们来到人来人往的市集里,不少贩子也主动跟曲雪珑打招呼,亲热地道:「曲公子你又来了!」?

    虽然晏怜绪早已知道曲雪珑负责打点家务,但当他亲眼看见曲雪珑挑菜拣菜时,还是不禁双眼圆睁,老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几个眼尖的贩子发现了跟在曲雪珑身後的晏怜绪,纷纷讶然道:「曲公子的表弟总算出门了!」?

    曲雪珑浅笑道:「这还是托大家的福。」

    晏怜绪认识曲雪珑多年,知道他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又是长着一副使人无法敌视的软柔美貌,从前 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现在这些贩子也对他格外友善,卖菜的给他多塞一把葱,卖rou的给他多塞一块骨头,还有不少人爱屋及乌地往晏怜绪的手里塞糖果零嘴。

    「小晏的身体那麽单薄,曲公子你有空得给他多熬些骨头汤。」

    「多吃一点rou,才会有精神劲儿。」

    一直以来,晏怜绪的身份尴尬,身边的人要不是看不起他,要不是只把他当作主子侍候,现在被那麽多热心的贩子团团地包围着,他竟然有点招架不来,只能脸红地不断道谢。

    经过卖酱油的贩子时,晏怜绪忍不住放慢脚步,默默地看着放在摊档上的一小罐盐。

    曲雪珑顺着晏怜绪的眼光望去,问道:「你想买盐?」

    晏怜绪瞧了曲雪珑一眼,左思右想了大半天,才细若蚊鸣地道:「你……做菜的味道太清淡了。」

    从前二人在曲府一同用膳时,厨房会因应他们的相异口味而做出不同的菜。偶尔联袂出门时,他们也会迁就彼此的口味。

    可是现在晏怜绪每天吃着曲雪珑做的药膳,纵然饭後有一点甜食调节,舌头却当真是快要苦涩得没有知觉了。

    「你的饮食还是要保持清淡。」曲雪珑凝着黛眉。

    晏怜绪灵机一动,他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皱起鼻尖,轻咬下唇,微微噘起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曲雪珑,一副若是曲雪珑胆敢不顺着他的心意,他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气势。

    二人对视片刻,最後曲雪珑叹了口气,他一边拿起盐罐,一边叮嘱道:「只许加一点点,不许多吃。」

    晏怜绪顿时眉开眼笑,习惯地想要挽着曲雪珑的手臂,给他一个奖赏的吻,却突然想起他们早就不是那种关系。

    连刚才的装哭撒娇,也是晏怜绪的拿手绝活,曾经是属於他们独特的相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