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
林致吃完东西,便窝到沙发里,手中紧握着手机,等候宋绪明的消息。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静静铺洒在木地板上,茶几搁着宋绪明的烟灰缸、打火机,还有一本摊开的外文书。 不过是些日常的意象,却能引发一种名为“等他回家”的错觉。 这幻想太甜蜜也太危险,他竟敢肖想做宋绪明的妻子?林致知道继续幻想下去是可耻的,但他仍然偷偷地、一点一点地想象,像是趁主人出门入室盗窃的贼,将那些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一样样装进衣兜。 如果他是我的丈夫——这句话出现在脑中的瞬间,林致莫名打了个哆嗦——而我在等他回家,他回来以后,会吻我的额头吗?像所有普通的伴侣那样? 他接着又想,作为丈夫的宋绪明会是什么模样?可惜这道题目缺乏用以论证的材料,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宋绪明对陆榕的笑。 发情期是如此嗜睡,这美梦难以为继,林致眼皮渐渐沉重,不觉间又陷入漆黑的睡眠,直到被轻轻拍醒。 “别在这儿睡,着凉了。” 林致睁开朦胧的眼,在看清人之前,先感受到了他身上裹挟着的凉意。宋绪明刚从外面回来,一只手落在他肩头,见他醒转,便收回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林致撑着沙发坐起来,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毯子,还没捂热,应该是宋绪明刚刚为他盖上的。 “我弟弟还好吗?”林致迟疑着问。 宋绪明从茶几上拿起火机,看起来有点疲倦,“没什么事,他打伤了两个人,已经和解了。” 林致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林远的性格他一清二楚,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有宋绪明从中周旋,“绪明哥……你是不是花钱了。” 他刚从烟盒里磕出支烟,闻言顿了顿,只道,“没事。” 这是林致最不乐见的,他不愿和宋绪明有任何金钱上的牵扯,可又怕说多了惹人烦。宋绪明将烟叼在唇间,要去阳台,林致忙叫住他,“吃饭了吗?” “还没有。” 林致看了眼时间,不由懊恼,“你的胃……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不用了,”宋绪明拒绝,“你好好休息,我自己解决。” 他带上了阳台的门,双臂支在栏杆上,在浓重的夜色里慢慢地抽一支烟。林致看着他的背影,找不到任何上前打扰的借口,一扇玻璃已将里外隔绝成不同的世界。 发情期持续了三天,每天早晨吃完饭,宋绪明便给他喝一剂玉宁。那口感苦涩中夹杂着一丝腥甜,怪异之至,导致林致闻到药味就有点犯恶心。喝完药,宋绪明回书房敲打论文,他则抱着宋绪明的衣服睡觉,安分得就像那个费尽心机勾引人上床的Omega根本没存在过。 这场意外来得快,去得也快。在第四天的清晨,林致一觉醒来,浑身上下久违的轻松,便知道是时候走了。 宋绪明对于他的离开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挽留自然是不可能,可也没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林致以此安慰自己:绪明哥至少还没有讨厌我。 他坐在餐桌前,看着宋绪明将剩下的药打包,除了玉宁,还有安托、洛必达,都是口服型抑制剂,每往袋子里放一盒,便要向林致讲解一回用量。 “这一种的有效期在4到6小时,一定记得及时补充。” “知道了。” “这种早晚各一次,可能会有头痛的副作用。” “嗯。” 最后一盒也放好了,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林致站起身,没有看宋绪明的眼睛,“绪明哥,这几天打扰你了,还要你帮忙去警察局……我就先回去了。” “我开车送你。”宋绪明竟道。 林致愣在原处,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一回离开这所公寓时,他独自撑着把被风吹坏的伞,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而宋绪明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为什么今天待他这么温柔,是对发情期的Omega心生怜悯了吗? 再次来到宋绪明的车上,林致很难不回想起那晚驾驶室发生的事,最直接的反应便是他的屁股又在隐隐作痛了,皮肤上好似还残留着指掌留下的触感。宋绪明倒是泰然自若,抬手将后视镜调了调——林致立即想到当时他的脸是如何映在镜中,宋绪明的手指又是如何伸到他嘴里,玩弄他的舌头。 他将头靠上车窗,借以掩盖自己的满面通红。 林致希望这条路再堵一些、红灯再多一点,可一路开来,竟畅通无阻,电台的歌还未播完第六首,便已到了分离的巷口。宋绪明将车停稳,却没有开锁。林致那颗飘飘然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林致,”他果然说,“我希望你能爱惜自己。” 林致埋着脑袋,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我喜欢你。” 这句话放在前四年里,是遭到酷刑也不会泄露的绝密。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宋绪明,他也从没打算亲口告诉对方,直到两个月前的那一晚为止。他和宋绪明做过了,这给他带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宋绪明仍然不习惯他的直白,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知道我不可能回应你。” 林致低低道,“绪明哥,你知道我不抱幻想。” “……回去好好睡一觉,”宋绪明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别再去找陆榕了。” 没说“别再来找我”,这是一种宋绪明式的隐晦让步。林致立即抬起头,双眼亮闪闪地望向他。宋绪明避开了那道目光,将车锁打开,“回去吧。” 家里的地板上落了层浅浅的灰,门口堆满了外卖的垃圾袋,只不过几日未归,竟恍如隔世。林致将袋子和钥匙放到鞋柜上,弯腰换鞋。 客厅里电视开着,正在放一场篮球赛的转播,声音调得极大。男孩儿瘫在沙发里,只露出一个浅金色的后脑勺。 刚从局子里出来,还有心思染发。 “你没去上班?”林致问。 “辞了。”林远轻描淡写。 这小孩儿就是这样没个定性,干几个月便要换一处,林致对此倒也司空见惯。他没问林远打了谁、为什么打,只拿起垃圾篓,跪到沙发前,收拾堆满茶几的瓜子壳和可乐罐。 “哥——”林远垂着眼看他,半死不活地,“我肚子饿。” 林致收拾干净桌子,便去了厨房,林远趿着拖鞋跟过来看,一副大爷巡查的样儿。 “说起来,我还小看你了,那姘头挺有钱的吧?” 林致切着西红柿,没理他,他便自己凑到脖子上闻,“他不标记你?” 林致腾出只手将人推开,“管好你自己。” “有钱人也真有意思,漂亮的玩腻了?”林远自言自语,又叮嘱他一句,“快点啊,饿死了。”说完便趿拉着鞋回客厅看球赛去了。 假期已到尾声,几天后便要返校,林致填饱了林远的肚子,就回房收拾起行李。他的东西不多,衣服尤其少,这么多年穿来穿去就那么几套,都已是rou眼可见的半旧了。 林致和家中另外两人不同,他对打扮没有什么热情,只要有衣服穿就可以,对于奢侈品更是一窍不通,而他的亲妈会拿整个月的辛苦所得买一只高级的A货包。 林远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倚在门框上,手里握着颗苹果,一边啃一边看,“他怎么也不给你买几件衣服?” 林致往箱子里塞棉袄,反问他,“他给你花了多少钱?” “不是吧,哥,这你也找我要?” “我不找你要,但我得还给他。” 林远语塞了半天,“你别告诉我,你给他送免费炮啊?” 林致不说话,只顾收拾他的箱子。林远等不到回答,倒是急了,“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你图他什么,就图他长得帅?回头我告诉林芮,她非得把你弄死。” “别管我,”林致难得有这么烦的时候,“你要告诉她,你进局子的事也别想我给你兜着。” 林远冷笑,“你凭什么跟我横?真把自己当我哥?” “你又凭什么跟我横?”林致砰一声将盖子合上。 林远将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掷了出去,狠狠砸到林致背上,那汁水淋淋的果实在他后背印了片湿痕,又弹出去,骨碌碌滚进床底。 “你听好了,林致,”他道,“你就是我们家养来卖的,大婊子养小婊子,懂不懂?你卖屁股的钱就得给我,这是你欠我的!” 林致站起身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林远不觉往后退了半步,还以为他要动手——结果林致只是关上了门。 升了大四,课骤然少了许多,终于不用在食堂的高峰期排队。依照从前的习惯,他会在中午十二点,准时去实验室给宋绪明送饭。这当然并非宋绪明的意思,而是他做跟班四年以来,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宋绪明忙起来常常不记得吃东西,他得好好监督他。 这是初秋晴朗的一天,阳光和煦,梧桐树的叶子已有了泛黄的迹象。实验室这边人迹罕至,只听得见鸟儿鸣叫,林致坐在楼下的石墩上,太阳晒得他懒洋洋的,不自觉低着脑袋晃荡起双脚,书包规规矩矩背在背后,两只饭盒则叠放在大腿上,侧影不能再乖。 宋绪明从走廊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师兄啊,林致还没放弃呢?”身旁传来声不怀好意的笑。 “别说无聊的话。” “哎,你说实话,对林致有没有感觉?” “没有。”宋绪明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倒是在众人意料之中。说白了,他们对林致并不感兴趣,只是喜欢拿他戏弄戏弄宋师兄,笑完便也罢了。李景文转头开了个别的茬,“你们说明年……” “没有的话,”顾珣冷不丁接住了刚才的话题,继续道,“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吧。”他向来沉默寡言,一开口竟语出惊人。 空气凝结了几秒,有人哄笑起来,“小顾你怎么回事?” “……不觉得他挺可爱的吗?” “可爱?”那人拖长了声调,“一点没看出来,只觉得他古怪。” 顾珣又不说话了。大家这才想到,顾珣也是实验室的头号怪人,从这个层面上看,和林致倒是般配。 李景文一把捞过宋绪明的肩膀,热情地出起了点子,“过几天莫莫不是生日吗?到时候你把小林也叫来,你不要也不能浪费嘛。” 嘴损的便抢道,“这是什么,废物再利用啊?” 李景文给了他一肘子,“怎么说话的,你把我们小顾当什么?” 一群人笑得没了形状,除了沉默着的顾珣与宋绪明。 “别不说话啊,你怎么想?总不会——”舍不得吧?这话李景文没说完,只将尾音拖到一个引人遐想的程度。 “好。”宋绪明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