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夜色幻想曲 上

    夜色幻想曲（1）

    人界·洛庭

    零点准时，拿走昨夜的花，放上新鲜的白色曼陀罗。夜殿张开暗红色结界在墓前静立。洛庭的二月暴风雪肆虐，即使白昼天空依旧黑沉。早晨七点，安德鲁与缇娜来到墓前放下两枝白花。缇娜忍不住又开始低声流泪。安德鲁拍拍夜殿的肩膀，言辞简短，“一个月了，回去睡会儿。”夜殿连眼皮都没动，安德鲁又加了句，“孩子只能靠你了。”

    夜殿终于轻轻一点头。转身离开，几步路就走到酒吧了。

    酒吧准备万全，只剩开张营业。薇沛哄着小吸血鬼不停的在店堂里走来走去，不这么做小家伙就不肯安分。

    不希望用冰冷僵硬的身体触碰K给他留下不舒服的感觉，夜殿洗完澡换上干净衬衫才从薇沛手里接过儿子。刚咬开指尖斟出血，小家伙就咿咿呀呀的伸出小手要抓他。夜殿将指头伸到K唇边，小家伙用两只小胖手牢牢抓住往粉嘟嘟的嘴里塞，用上吃奶的力吮血，小脸憋得通红。十分钟后，似乎吃饱了，也可能是出于天性，K开始用才长出头的小门牙折腾父亲的手指，用小牙咬咬，再用牙床啃啃，最后用小舌头舔舔，不到涂满一手指的口水绝不罢休！

    轻柔而缓慢的将手指抽出，抱起儿子面团似地小身体靠在肩上轻拍他的背直到打嗝。有好几次小家伙吃完哭闹，一哭便全吐出来了。目前这个阶段小吸血鬼吸收的并非是血液里的力量，而是血液里的营养，需要经过胃肠消化才行，吐出来就白喂了。小家伙一睡三四天，除此以外不分日夜的精力旺盛，现在吃完饭更是来劲。一会儿坐在他爸腿上扭来扭去手舞足蹈，一会儿趴在他爸怀里把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翅膀乱扇一通，一会儿小手又揪住他爸衬衫上的一粒钮扣死活不肯松开。夜殿也不生气，随他玩闹，酒红色的眼眸透过玻璃窗能看到薇沛站在墓前一个人轻声说着什么。

    突如其来的，美人鱼凝冰成刃猛然刺入自己胸膛。夜殿唰的站起来，这把抱在怀里的K吓了一跳，夜殿轻拍着K的后背又慢慢坐下。他明白了，薇沛在心里给自己设定的期限是一个月，也就是帮助夜殿到K满月，然后追随安娜结束这一世。

    冰雪是高浓度的水元素，薇沛的身体直接消失在风雪中，灵魂回到暗夜帝国正殿里的魔神柱进入沉睡期。

    爱与忠诚，薇沛的每一世都将其演绎到淋漓尽致。

    暗夜历元年第一天下午，最先赶到洛庭的是伊芙，以速度着称的闪电鸟只剩半口气，高贵的精灵王子卡缪也只剩半口气。安娜还没落葬，容颜苍白宁静。夜殿搂着她靠坐在打开的棺椁边不发一言，对伊芙两人的到来熟视无睹。K在薇沛怀里睡得香。第二日零点，星辰闪烁。落葬，夜殿亲手钉上棺椁，尘封入土。索菲琳和吉米乘坐巨龙第三天傍晚抵达。索菲娅和费雷罗第五天凌晨抵达。弗拉里第六天中午抵达。沙克斯在进入暗夜历的第七天中午出现过一次，和罗兰同来。在墓旁呆呆坐了半日，然后不见了踪影，可以确定的是他没回暗夜帝国。罗兰在酒吧小屋停留到月半，随后告别夜殿薇沛去曾经的罗格王国的港湾与迪诺的商队出海前往东大陆。

    没有英兰帝国与光明圣教的威胁，魔族也暂且安分，克伦威尔王国转危为安。烈焰贤者安德鲁与圣言巫女缇娜回到洛庭，每日早晨七点在墓前摆上两枝白花，而在这之前昨日的花已经被处理掉，新鲜的曼陀罗飘香。一个月来，除了给K喂食，夜殿几乎分分秒秒站在那里。

    明显的，夜殿寡言沉默了。就算对K也只露笑容而闻不得其声。

    夜色幻想曲（2）

    半年后。“夜色幻想曲”酒吧后堂小屋。

    “呜！呜！呜！呜咿——！”大了几圈的小家伙从婴儿床里爬出来，相较于同年龄的人类孩子，K很强悍，虽然费劲却能独自爬过防护栏。好在小床与大床紧贴，小屁股跌在软软的大床上滚了个圈四肢着地。每一次从高处跌到低处所体验到的下坠感都让他兴奋不已。

    爬呀爬。翻过被子，越过枕头，推开书籍，终于钻到夜殿手臂下，用小脑袋拱熟睡的父亲的下巴，“咿呀！咿咿呀！”

    夜殿微微皱眉睁开眼睛，窗外是个群星灿烂的好日子。抬起手臂捞过使坏的小家伙，坐起靠在床头将他高高举起，然后突然放手，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再接住他。玩了几回，小家伙咯咯咯直笑。每次睡饱醒来无论白天黑夜第一件事就是用漂亮的酒红色左眸搜索夜殿，然后满屋子爬，直到找着夜殿和他玩这个游戏。

    替小家伙梳洗干净，穿妥衣服，夜殿烫了奶瓶灌入血，把K抱到靠窗的沙发让他开饭。地面铺了高级绒毯，所有家具都用软布包裹住角，能安心让K随意爬。看儿子胃口不错，夜殿这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花半个小时慢腾腾的整理房间。其实房间不大，对从小奢侈惯了的夜殿来说实在很小。只放置了一张大床，一张能移动的小床，两个床头柜，两个衣橱，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小书架，两把木椅。虽然要整理的东西除了两张床铺也没什么，但夜殿依旧磨蹭了很久，不过对他来说能亲手做家务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了。

    时间大概是晚上六点半，洛庭的夜晚来得早，天已全黑。夜殿恢复白天睡觉晚上起床那种幼时的生活习惯，这样虽不利与人类打交道，却能让K更好的成长，毕竟是吸血鬼体质。K和人类同龄孩子有很多地方不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身体成长缓慢，到现在小牙只出了中间两颗，身子要比其他人矮小；还有精力和好奇心都过度旺盛，夜殿曾耐心观察过，小家伙可以在屋里翻山越岭连续快爬好几个小时不嫌累！另外食量也小，六个月了平均每天只需要10毫升左右的血，往往睡醒起来喂饱一次就可以两三天不饮食，到睡之前再喂一次又能平稳睡上三四天。夜殿一边梳洗穿衣，一边不时瞧儿子两眼，深怕他一个不注意小家伙发生危险。

    七点。父子俩出房间，来到酒吧大堂，酒吧装修得很有氛围，每样装饰品都展现出主人的非凡品位。与屋子相比，店面出奇的大。在寻找母亲灵魂的旅行过程中，夜殿从各地高价挖来六位经验丰富又具有高超工作技术的店员，并且依照每人不同的风格取了工作用名，那令“夜色幻想曲”酒吧在短时间内名声大噪的六人已在营业时间前将大堂清扫了一遍。桌椅台面净洁，玻璃制品和金属器具闪闪发亮。

    “店长，小店长，早！”

    对于爽朗的着男性调酒师服装的帅气女生“威士忌”的招呼，抱着儿子的夜殿回以微笑，然后面向众人，“新的一天加油吧！开门营业！”

    店里身材最棒的女仆打扮的人类年轻女子“雪莉”向他弯腰，嗓音亲切柔驯，“是，店长！”论战斗力，脾气最好的“雪莉”是六人中最高的，武器为折叠型长枪。擅长点心制作，同时也是店里的三把手。

    褐色鹿皮劲爆上装加超短裙的十六岁女孩“琴”有一双充满少女健康气息的美腿，她脖子上打磨精美又不乏野性的小兽齿项链是夜殿给她的第一个月奖金，“店长！jiejie感冒了，今天请假！”

    大“琴”七岁的jiejie“玛莎拉”是夜殿去年年末就找到的人，身体较常人虚弱，时常请假，但这不影响她在客人间的人气。“玛莎拉”工作时穿蓬松的魔法师斗篷，连同头发和脚一起罩住，只露出一双神秘莫测的眼眸和纤细白皙的双手。她身材高挑，干活优雅而沉稳，工作时间几乎不说话，气质神秘又成熟，给男人无限想象空间。

    第五位一袭火红低胸靓装，年过三十依旧风姿卓越的舞娘“白兰地”。此女阅历丰富，安抚客人和渲染气氛的手段都非常出类拔萃，在店里是众人默认的二把手。她向夜殿举起酒杯，已经喝上了。

    最后一名女孩子当服务生的天分为零，双手端杯酒都能摇摇晃晃洒出一半，却依旧被夜殿招了进来。发现她是个偶然，一个月前夜殿傍晚开门做生意，看见她饿昏在门前。救起，招入店里，取名“朗姆”。今年二十一岁，孤儿，生来娇小笨拙，容貌未到美丽，看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尚属清纯可爱之流。在夜殿的建议下借舞娘“白兰地”之手稍稍打扮了番，开始工作的第一周人气就稳稳站在六人之巅！原因：纯妹子，笨拙可爱，心思简单，易紧张结巴，时常低头脸红，随时都能掉金豆豆，最后一条——与夜殿对饮三日而不倒的海量！一举成为店里当之无愧且只有她不自知的看板娘。

    六位店员各具特色，给客人灌起酒来自成一套，同时也给夜殿带来不少麻烦，喝醉酒闹事的人每晚都有，包括大喊着要抢亲的！来文的熟女舞娘“白兰地”哄着，来武的战斗女仆“雪莉”挡着，至今还没有碰到需要夜殿出手的事件。说是店主，其实什么事都用不着他干，只要本人坐在那里再把小萌物K往桌上一放，在以男性顾客为主的酒吧，当天女性客人从钱包里掏出的金币就能占营业额的六成！

    夜殿抱着儿子坐到窗边专位。“威士忌”调了酒由“雪莉”送来，夜殿谢了声，酒红色的眼眸望向窗外墓地，然后举起手中的苹果酒凑到唇边，慢慢品味。

    夜色幻想曲（3）

    时至八点，挂在店门上的铜铃开始连连作响，大量人群涌入酒吧。十点刚过，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夜殿侧头望向来者，“哥，坐。”

    苏维皱眉，“我有话和你说。”

    “嗯，就在这里说吧。”

    “夜！”

    最为机灵的阳光少女“琴”端了两杯夜殿喜欢的龙舌兰过来，顺手勾走桌边两名想和第一次露面的苏维搭讪的女客人。小吸血鬼本在咬玩一颗樱桃，抬起右眸盯住苏维，咧嘴露出才长了两颗的小牙灿烂一笑。

    苏维瞳孔微缩，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嫉妒与敌意。坐下，调整心情，稳住气开口，“夜，安娜过世了，你该回冥界了。”

    “哥，我儿子在这里，我的家在这里。”

    “孩子可以带走。冥界也有你的家，无论血炼狱、冥域、还是地狱之门。”

    “血炼狱是父亲的领地，冥域是肖嘉的地盘，只有地狱之门……”夜殿住口，垂下视线看杯中冰块，“如果沙华还活着，我会考虑偶尔回去趟。”

    苏维无法言语。

    夜殿很不是滋味的笑笑，喝了口酒转换话题，“哥，父亲还好吗？”

    “还好。但小冥王没打算让他活过明年初。夜，肖嘉有意让你继承……”

    “我无意。”夜殿打断苏维的话，神色认真而凝重，“哥，我不希望父亲出现意外。”

    “他死了更好。你知道的，他一直对你……”

    “他是我父亲！”成为父亲之后夜殿有一点明白爱德霍滋了。作为带走安娜生命的K，夜殿不敢说自己一秒钟都没有憎恨过。在记忆碎片中，小时候的自己也有坐在爱德霍滋书桌上玩耍的时光，也有抓着父亲的手指蹒跚学步的景象。夜殿伸手捏捏正在健康成长的儿子的小脸蛋，“没有父亲会对孩子的恨大于爱。”

    苏维看着弟弟心如刀绞。夜殿的经历和爱德霍滋颇为相似，甚至比爱德霍滋更惨烈。至少爱德霍滋还度过几十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夜殿没这个机会。苏维心软了，夜殿的表情让他痛到几乎心脏痉挛，想狠狠地抱紧他。但是苏维不能这么做。

    “夜，对自己好一点……哥先走了，过段时间再陪你喝酒。”苏维想来人界就必须向小冥王申请，然小冥王却不怎么喜欢冥界之人去扰乱人界的正常生活，特别是吸血鬼，对人类的影响比一般种族更大。想让肖嘉批准一趟人界之旅难度还不小。

    苏维离席，刚走了一步又回头，“叫什么名字？”

    “深空·K·梵卓。”

    “右眼……？”

    “他不喜欢睁开，除了在安娜墓前。”

    抱起儿子送苏维出门，夜殿突然沉稳清晰的说，“和深空一起生活了我才明白安娜的感受。为了孩子，哥，父母可以付出一切。”酒红色的眼眸平视苏维。夜殿总觉得昵称“K”的读音怪怪的，所以用“深空”叫他。

    苏维第一次被弟弟的眼神盯得不舒服，微眯眸，夜殿的意思难道是？知道你曾对安娜出手，我原谅你。知道你杀了沙华，我依旧可以不追究。但如果伤到K，即使断绝关系反目为仇我也不会原谅你！苏维强笑，仰望星空，“这种感觉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送到这儿可以了，回去吧。”

    “晚安，哥。”

    “晚安。”

    K疑惑的看着苏维来了几分钟就离开的背影，但当他张开蝠翼飞向夜空的时候，小家伙睁得大大的左眸突然闪闪发亮，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夜殿微笑，温柔的对他说，“别心急，终有一天你也能轻易做到。深空。”

    当夜零点。夜殿抱着K在安娜墓前蹲下，K乖乖松开捏在手里的两枝白花。月光下，左眸香醇醉人的酒红色，右眸迷幻如梦的深紫色。与爷爷爱德霍滋一样，K也是罕见的异色瞳。

    夜殿将手掌贴住墓碑，“安娜，我和儿子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冥界。安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他。在深空280岁生日的时候，我们一定还活着。”

    夜色幻想曲（4）

    第二日晚上7点不到，“夜色幻想曲”酒吧还未开门营业。夜殿见到刚换上工作服——蓬松魔法师斗篷的玛莎拉。“感冒好了没？跟我来一下。”

    琴嘟着嘴，“店长真过分！每次都特别照顾jiejie！白兰地阿姨，你说店长是不是对我姐有好感呀！”

    “别叫我阿姨！”火红衣衫的舞娘白兰地一声吼，在客人来之前多毁形象都没关系。她一把捏住琴的脸，“怎么，小小年纪就会吃醋了？”

    “什么呀！我是怕jiejie吃亏，毕竟店长有儿子呢！”

    “噗嗤……”白兰地差点把酒都喷出来，“吃哪门子的亏！我们店长钱财貌具备，多个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懂看男人。”

    “哼！”琴转身拉住女仆雪莉的围裙带，“雪莉姐，如果店长向你求婚你答不答应？”

    “答应。”出乎琴意料的爽快即答。

    “啊？！有拖油瓶诶！你要当后妈的诶！”

    “答应。”雪莉弯腰拖地，大好身材的轮廓在特制女仆装下一览无遗。

    “哈哈哈哈……！！！”白兰地一阵狂笑，“小琴儿，你雪莉姐一身好本事，就是因为店长才降格这乡下小店穿碍手碍脚的女仆装！”

    担任调酒师工作的威士忌一边将从二楼酒窖里取出的酒排序，一边参与讲话，“琴，这里除了你们两姐妹是为了钱，其他人都是冲着店长本人才来工作的。朗姆，是吧？”

    “啊？呀！”酒吧的看板娘突然低下头，满脸红晕的搅手指，“不、嗯……不、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嗯、店长、店长救了我……也不是说不喜欢店长！啊！……我、我……对不起………………”

    玛莎拉跟着夜殿走到二楼，褪下魔法斗篷露出就算是精灵也属上乘的美丽脸庞，“多谢店长关心，休息了一天感觉好多了。”芊芊素手一撩，金色波浪长发直泻腰际。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了什么吗？”

    “‘总觉得哪里见过你。’？”玛莎拉温柔的直视夜殿，相较于男女情感更类似于亲情的一种。

    “嗯。我是吸血鬼。”

    “你并不让人害怕。”

    “我活了三百多年。”

    “……嗯？”玛莎拉静静等待夜殿的后话。

    “我见过你上一世……也可能是再上一世。”

    “原来如此。我们是什么关系，恋人吗？”

    “不，亲人。玛莎拉，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和我的上一世，或者再上一世有关系的人？”

    “是。”

    “以前的事为什么要现在的我来处理？”

    夜殿无言以答，“……只有你能救他。”

    玛莎拉心中莫名一痛，“路上得花多久。”

    “至少两个月。”

    “什么时候启程？”

    “只要你准备好。”

    “给我三天时间安排琴。”

    两人下楼，夜殿询问，“琴是你亲meimei吗？”

    “不。琴刚出生就被遗弃，是我将她抚养长大。这孩子正处于叛逆期，很难让她听话，三天还不知道能否说服她。”玛莎拉已经重新穿上斗篷，回眸一笑，“如果我说服不了，还要借助店长的魅力让她听话了！”

    “我？”

    “那孩子从小时候就喜欢你，只是她自己还没发现。”玛莎拉的笑容透出一丝狡黠，“13年前你抱过她。”

    夜殿一疑。13年前。琴三岁，玛莎拉十岁。安娜九岁，还没有去沃法尼亚魔法学院。夜殿的确住在洛庭，擅长交际的他和村民们的关系维持得很不错，如果抱过哪家孩子纯属正常。

    “你还跟我说要等我长大。”

    夜殿大窘，类似的话他说过太多，完全忘记了。但是，竟在13年前就已经遇到过母亲的转世，只是当时还没有练就四重领域“灵魂探视”。“调戏”过母亲的转世，这个事实令夜殿尴尬。

    玛莎拉见状嗤嗤轻笑，视线却透过玻璃窗射向那块无名之墓，“是以前住在魔法高塔上的那个女孩子吧？最困难的时候她救济过我们姐妹，村里很多人都是因为她才能活到如今，好女孩呐……店长，如果二十年后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思念她，身为女人这一生值了。”

    走入大堂，玛莎拉拍了两下手掌吸引大家注意力，“姐妹们，时间到了，开工吧！店长说上月营业额超标，明天发薪水每人加两成，再加斯拉达克大酒店请吃饭！”

    “哇哈！店长最高！！！”“最爱你了店长！”“店长啾一个！”“太狡猾了！店长，只要吻手背我就满足了～”“唔、嗯……谢、谢谢店长……”

    夜殿苦笑。不过能让女孩子们开心成这样，多出点钱也没什么关系。

    夜色幻想曲（5）

    三天后启程。带着不懂武艺又体质较弱的玛莎拉和调皮得需要时时看护的小吸血鬼，夜殿选择雇用马车。花了五十多天从洛庭南下，经过长长的国界呈弧形的商业王朝，再北上抵达沃法尼亚魔法学院，进入地下，通过“地狱之门”，玛莎拉突然出现不适反应，K倒更加雀跃了，夜殿猜想这很可能是因为冥界力量浓度大大高于人界所致。夜殿决定让玛莎拉暂且住在地狱之门附近那栋最后和沙华同居过的豪宅里适应新环境，有部下保护着，他先带K去血炼狱找爱德霍滋。

    高速飞行，一路上都没有碰到预想中的苏维，但在“地狱之门”通往血炼狱的必经路上遇到了小冥王肖嘉。一个巧妙的奇遇。

    “肖嘉！”

    “好久不见，夜殿。这是……？”肖嘉看着熟睡的小家伙，又见夜殿的表情，明了，“辛苦你了。这次回冥界有什么事吗？”

    “想让父亲看看孩子。”

    这样一说肖嘉没有理由不让他见爱德霍滋了。“今后打算回冥界还是继续隐居人界？”

    “隐居人界。”

    “孩子呢？”肖嘉意在询问孩子是交给爱德霍滋抚养还是夜殿自己抚养。

    “我自己带大。这次回来想让他和父亲一起住段日子，年底再回人界。”

    “去吧。只要记得年底前一定回去。”

    夜殿愣了一下，“多谢，肖嘉。”

    夜殿走后，肖嘉一个空间门回到书房，“苏维，十二月中旬之前如果夜殿还没有回去，交给你了。”

    “是。”

    斯洛斯在地板上耍赖打滚，“肖嘉肖嘉……咱也想去人界！咱想看伊琉！咱想和人界小情人亲热！咱想看伊琉！咱还要把蕾拉和蕾瑟捉回来揍一顿！咱想看伊琉！最近咱闲得慌！肖嘉肖嘉肖嘉肖嘉肖嘉撒——！”

    斯洛斯滚到肖嘉身前挡住他走向书架，被肖嘉一脚踩住肚子，“沙利叶，把他扔出去。”

    斯洛斯非常不满，“偏心偏心偏心偏心！他要去人界你就给他去！咱要去你就不让！讨厌！”

    “那你在三个月内也给我做份冥界各种族人口普查，做得出来我就同意你去人界。”

    斯洛斯和沙利叶诧异的相视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的不可置信，但肖嘉不会乱开玩笑。三个月，冥界种族聚集地包括地域、死域、魔域、恶魔城、血炼狱、冥域、堕天使之城，在经历了大战争后各系统人力紊乱的如今，竟然花了三个月就做完了人口普查？！！！

    话说三个月前苏维提出去人界的申请，肖嘉竟用种族人口普查来难他？！

    斯洛斯撇撇嘴，从地板坐起来爬到沙发上，“呐，沙利叶，我们回去睡觉吧，肖嘉都不需要我们了……”

    苏维只当他们不存在，告辞了肖嘉就径直离开。

    沙利叶安抚斯洛斯的同时心中快速分析着肖嘉此举的意义：做各种族人口普查就必须深入死神、巫妖、魔龙、恶魔、吸血鬼、堕天使、甚至行踪难测的黑骑士之中，如在平时这么做必定有危险，就算是苏维的实力这么一遭走下来也没可能活命，但有了小冥王的手谕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肖嘉把这个任务交给苏维而不是斯洛斯，必有其原因。斯洛斯固然实力不够，但他的眼线、机动性和人脉都要比苏维高，真的做起来斯洛斯也不会比苏维差到哪里去。

    沙利叶突然一怔：堕天使之城也遭到普查，为什么自己却不知道？甚至到现在还没发现？！！

    明白了！肖嘉真正的意思是给苏维机会打通他在冥界各族的秘密人脉，为今后办事做基垫。人脉，苏维最欠缺的东西！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主动与人套热乎，但这点斯洛斯最会了！肖嘉在帮苏维。这个男性吸血鬼固然办事能力卓越拔群，但有了爱德霍滋的前车之鉴，能这么信任他吗？……沙利叶的视线射向背对她翻书的小冥王，“肖嘉，我回去睡一会儿。晚饭过来。”

    “去吧。”

    夜色幻想曲（6）

    沙利叶急速回到堕天使之城，召集亲信秘密排查，花了一下午终于锁定住三个月内与苏维接触过的几名堕天使。苏维的人，也就是肖嘉的人，动不得，只能进行监视。虽然沙利叶没想做什么有害于冥界或者小冥王的事，但在家里被放了那么些窃听器还是让她很不开心。沙利叶发了一通大火把自己的会议厅给拆了，吓得亲信之一当场腿软，老实交代自己也被苏维收服。沙利叶险些晕过去，这下真的在床上躺到吃晚饭。

    另一边，虽然血炼狱被围，夜殿靠吸血鬼帝王的四重领域无伤突破。然后在顶层书房找到爱德霍滋。时隔两年，爱德霍滋从统领血炼狱众吸血鬼的领主成为光杆司令，夜殿没有看出自己的父亲有任何落魄样。房间还是那么一尘不染，冥界八月里的阳光照耀在浅眠的他身上，那么慈祥安静。有时夜殿会想，父亲是不是很讨厌生为吸血鬼，他喜欢阳光，喜欢银质物品，甚至连武器也是银剑。

    “咿咿呀！咿……？”

    夜殿连忙退到走廊上哄儿子，“爷爷在睡觉……深空乖……不闹。”

    “……夜，进来。”爱德霍滋醒了，他并没有对夜殿设防。或许爱德霍滋也认为，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拿剑指着他，唯独这个善良得过头的儿子不会。

    “父亲大人。”

    “咿呀！咿呀！咿呀呀呀！！”K在夜殿怀里急迫地叫着，身子朝爱德霍滋所在的方向前倾，挥舞着两条小短手臂就想扑过去。

    夜殿有些犹豫，不知道爱德霍滋会不会愿意抱孩子。出乎他意料的，爱德霍滋伸出手主动接过K，而K，睁开了深紫色右眸。四眸相对，爱德霍滋的银色与酒红色同K的紫色与酒红色相互凝视。小家伙拽紧两只小拳头，一动不动，大眼眸闪烁如星辰璀璨，屏住气，小脸渐渐涨红。

    夜殿知道，小家伙兴奋到极点了。

    爱德霍滋用甚少睁开的异色瞳看着K，眼神里透出些许怀念，“夜，留在血炼狱住一段时间吧。”

    一瞬间，夜殿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应下，“是，父亲大人！”

    “领域练得如何。”

    “回父亲，能使用第四重。”

    “嗯……比我料想的快。那就住到你练成五重好了。”

    “咦？”

    爱德霍滋抱着K，并没有抬头看夜殿，“我从没有教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夜殿心头一颤，即使看到K爱德霍滋依旧没有想活。讨厌吸血鬼的永生，爱德霍滋有时会让夜殿产生这样的“错觉”。此刻，这种“错觉”甚浓。不自禁的，以生为吸血鬼而自豪的夜殿跨进了一步，“父亲，为什么如此讨厌吸血鬼？！”

    几分钟时间的沉默，爱德霍滋咬开指尖用血逗弄K，“万年前，吸血鬼始祖德古拉受冥王之命前往人界，见到一名天生异色瞳的人类少年。德古拉兴起，给予初拥，回程时强行将其秘密带入冥界。”

    夜殿震住。自己的生父爱德霍滋，竟然原本是人类……

    “全名叫什么。”

    “深空·K·梵卓。”

    小家伙吃饱后开始咬爷爷的手指玩，爱德霍滋熟练的将其抱起，轻拍后背。这让夜殿突然间心中涩痛，小时候，更小的时候，自己似乎也这么吮吸过爱德霍滋的手指，也这么被他温柔的轻轻哄拍后背，也这么被他小心翼翼的抱着避免直晒到阳光。在幼小的酒红色眸瞳中，父亲直挺的脊背总是沐浴在金灿灿的光芒中，宛若天神。

    夜殿的声音在颤抖，“母亲的转世，我找到了……”

    爱德霍滋骤然凝固住唇边笑容，异色瞳内透出细碎的光芒。这是夜殿成年后第一次见到父亲眼中燃起希望。爱德霍滋高贵遥远如同月亮的异色瞳，原来可以美到让人魂颤。

    夜色幻想曲（7）

    爱德霍滋并没有马上去见玛莎拉，这让夜殿不得不钦佩父亲。即使再激动，爱德霍滋的脑子十分清楚，他要离开血炼狱比夜殿进入血炼狱难得多，很有可能肖嘉、沙利叶、斯洛斯、苏维等人会同时出面制止他。夜殿要保护K，没法提供帮助，爱德霍滋也不会希望被儿子保护。即使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如何达到玛莎拉身边并且在激战中保护她也是一大困难，肖嘉不会允许爱德霍滋离开冥界，更别提带着玛莎拉一起离开。夜殿曾提议先去看一眼，看完就回来，但被爱德霍滋拒绝。只要被别人知道爱德霍滋重视玛莎拉，玛莎拉就会有危险，不能让玛莎拉受到丁点儿伤害。忍了千年，不在乎再多小半年。况且这小半年间爱德霍滋另有打算。

    夜殿再次开始全心全意修炼领域，由爱德霍滋指导。爱德霍滋还是老样子，言行举止高贵绝伦，但整体看上去像个在地面上生活的人了，有了微弱却着实存在的情感波动。小半年里，K饱饮爷爷的鲜血，再加上冥界的高能量环境，成长快速。小家伙学会说的第一个词是“爹地”，然后是“妈咪”和“爷爷”，小牙还没长齐，说话漏风，最近头发长到能遮住平日里不愿睁开的右眼，除了睡觉时间依旧活泼得过头。

    “爷爷……咿呀！”K向着天空侧过头，一只枚红色的蝴蝶飞进玻璃窗，停在他鼻尖，“啊、啊——啊啾！”

    爱德霍滋抱过在书桌上玩耍的K用白绢替他擦鼻涕，神色淡淡，“斯洛斯。”

    蝴蝶闪耀，变成妖冶绝美的妖精王者。斯洛斯看爱德霍滋的眼神有点奇怪，或许是难以想象连肖嘉都无法接近的爱德霍滋会那么亲切又普通的贴身照顾小孩子，“……呃，原来你也是个凡人。”

    “肖嘉有什么话传达？”

    “不。终于被批准假期，去人界之前想来看看你。算是最后一眼。”斯洛斯说着直白到露骨的话，趴在书桌上与K大眼对小眼，“漂亮的小家伙……真想要撒！”

    爱德霍滋没有松手的意思，斯洛斯的胆子也还没大到敢从爱德霍滋手里抢K。小家伙扑闪着酒红色的大眼睛，对蝴蝶能变成人很感兴趣，摇摇晃晃的站在爷爷腿上，伸出手臂去摸斯洛斯的脸，“灰，灰灰！”

    斯洛斯伸出指尖，一只地狱蝶停在那儿，本想埋入小家伙体内，被爱德霍滋的眼神一刺地狱蝶绕着K飞圈圈。小家伙跟着蝴蝶转，直到眼睛冒星星倒在爷爷臂弯里头。斯洛斯哈哈大笑，“和他爸一样好玩！哈哈哈哈……呃！”斯洛斯回头，看见夜殿站在门边，似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样子。什么时候来的？！

    斯洛斯敏锐的察觉到空间里凝重的气氛，夜殿似乎有什么话要对爱德霍滋说。斯洛斯不再逗玩K，侧身面向夜殿，“安娜的墓在哪里？”

    “做什么。”

    “我没有恶意！”斯洛斯不自觉的向夜殿解释，“好歹相识一场，有机会去人界想看看她。”

    “……洛廷。”

    斯洛斯深深看了一眼向爱德霍滋趋近、开始惜字如金的夜殿，再瞅瞅爱德霍滋和被他抱在怀里分秒不停歇的K，“唉……”一封用地狱蝶封口的特制信封塞入夜殿衣襟，“如果需要情报或者药品，等你联络。当然，要收取同等代价。”

    妖精给了小家伙一个飞吻，张开蝶翼离开。斯洛斯正式与夜殿本人单独缔交商业关系，以情报屋而不是朋友的身份。今次的见面让他明白，夜殿已经不是可以随意逗弄的人了。在妖精王者的心里，夜殿被提升到与修尔、爱德霍滋等人同一等级——做交易时需要亲自、单独且谨慎接待的人物。

    K从爱德霍滋腿上爬到桌面，冲父亲张开双手扬起笑脸，“爹地！爹地！爹地抱抱！”

    夜殿应了儿子的撒娇，视线维持在爱德霍滋脸上，皱眉，“父亲。五重领域，何用。”

    爱德霍滋望向月光，“吸血鬼帝王领域：一重‘力量同化’。二重‘力量汲取’。三重‘碎魂一击’。四重‘灵魂探视’。五重，‘灵魂狩猎’——将领域内活物的灵魂从其体内抽出，随心处置。”

    “这样岂不是打乱了世界正常的秩序？！”

    “没错。”

    “为什么要我学。”

    “总有一天你会用到。”

    爱德霍滋淡淡一笑，这宛若看透未来的笑容令夜殿脑海中闪过一张相似的笑颜，只是那张笑颜的主人不会再回来。夜殿抱紧儿子，“父亲，十二月中旬了。”

    “是时候了。”爱德霍滋站起身，“夜，一起去。”

    夜色幻想曲（8）

    人界·暗夜帝国·永夜城

    “三千米高空的云，能否映入三千米深邃的海。”

    “不知道。”

    “猜一个。”

    “不能。”

    “你希望呢？”

    “能。”

    修尔随口应答，并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答案。如果对唯一爱的人还要时时揣摩她话中的意思，“生”当真太累了。修尔仰躺在暗夜帝国正殿的屋顶上，伊琉枕在他腹部，两人呈T字仰望夜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说话，半寐半醒的懒散状态。

    伊琉向半空伸出手，“那些，只是所有星辰中的一小部分。”少许光芒透过她的指隙映入瞳孔，“而我们看到的，仅是少中之少……修尔，我们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至少，现在还是幸运的，比起那些被黑暗吞噬的希望。”

    “有做过曾经的梦吗？”

    “……有。”

    “我也有。”

    一阵微风，捎来她发间的幽香。修尔闭起眼睛，“什么样的梦？”

    “在遇到你之前，逼近绝望的梦。清晰且逼真，但我每次都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每次醒来都是凌晨一点半……在占卜中，凌晨一点半有什么意义？”

    “真实与虚幻的界点。如果此时占卜，结果若非全错，则全对。”

    “……这样，怪不得很少见你选择那个点占卜。”

    伊琉翻了个身蜷缩起双腿，抱住修尔搁在胸口的一条手臂，“有机会，带你去看三千米深的海底。乌贼像发光的云，游动起来比任何一种智慧生物都要优雅……有成群成片的、比银河还要璀璨的原生动物，你会分不清自己在高空还是深海……还有长得很难看的大鱼，头上悬挂着小灯笼引诱食饵……如果运气好，还能看见包裹在海藻类植物中的小美人鱼，未成长完全，肌肤像牛奶布丁一样，仿佛轻轻一吸就会变成汁水……”

    “……嗯，好。”修尔轻声应下。

    很长一段时间，伊琉没了声息。她睡觉的时候过分安静，宛若没有灵魂的人偶。入梦太深，从零点开始迷途。在接下去的一个半小时内，连呼吸音都消失似的寂静。修尔叫不醒她，所以只能习惯这种寂静，只能习惯在这种寂静中浅眠。

    ……

    紫灰色短发的少年昏迷在大床上，浑身血迹斑斑。美丽的神界“魔法天使”沙利叶大声呵斥天使医师。浑浊的血腥味同烈性的药味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失控的死亡气息。少年坐起，下床，沙利叶的声音异常遥远，只能看见她不断开合的嘴。刺眼的阳光使人眩晕，少年晃了一下，跌坐在床上。他回头，看见平躺在大床中央的另一个自己。丧失知觉的冰冷躯体。

    不觉得可怕，也不觉得惊讶。自己的躯体处处都有母亲的留影，头发，眼睛，鼻子，嘴唇，脸型，锁骨，四肢，手指，指甲，肌肤……如果他学会温暖的笑，这将是一个比女孩子更温柔美丽的少年。但他身上只有生存的坚硬与寒峭的杀气，连失去意识时紧紧抿着的唇都那么倔强。

    站在落地窗边，神界的阳光透过自己照射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沙利叶沉默无声的回到床边，用纱布蘸温水清洗少年赤裸的身体，一遍又一遍。血液不停地渗出，像玫瑰鲜红饱满的汁液。即使死亡，体内的凝血系统也被拉斐尔用药物破坏。少年冷眼旁观，不喜不忧。

    从懂事起就如此拼命，为了什么？

    即使无欲无求，不伤害任何人，依旧不被放过，这是为什么？

    依靠“活下去，不让死去的母亲失望”的念头挨过每一天，有何意义？

    既没有爱我的人，也没有我爱的人，等待与忍耐，是否值得？

    现在是死了吗，生与死，有什么区别？

    万能的创世神，你是否曾关注过我，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获得一息安宁？

    合起双手，迎着太阳向至高无上的神祈祷。一日，两日，三日……足足三个月，神连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少年转身抚摸自己的躯体，轻声道，“至少，不能成为比神更无能的人。修尔。”

    夜色幻想曲（9）

    伊琉一动，修尔醒来，然后看到她近乎空洞的眼神，一阵心痛，“伊琉，梦已经结束。”

    她轻轻点头，“一天又结束了。”

    死亡的冷感。过度轻视生死的观念令伊琉很容易产生死亡倾向，这种倾向在“真实与虚幻的界点”表现得更为明显。有时候伊琉会辨不清自己有没有醒来，从而做出自残的事。那种时刻，她的眼神必是空洞的。所以只要在凌晨一点半，修尔会尽可能的待在她身边，以防万一。

    许多次猜想，伊琉的自残甚至自杀倾向，是不是梦境的延续。她究竟做了怎样的梦才会迷失得那么深。她说过，每次她都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是在思绪清醒的时刻采取自伤行为的吗？明明是个那么怕痛的人，为何会将暗纹流刃对准自己的喉咙。

    修尔每次都会问她，做了什么梦。伊琉也说不清，费劲的回忆，只能想起丁点片段。答案每次都不一样——有着美丽色泽的海螺。木根雕刻的双耳杯子。用油彩点画了鹦鹉的鹅卵石。炫丽的金孔雀羽毛。刻有爱语的银手镯。兽骨短笛。粉色的珊瑚盆栽。锦织的五彩发带。枯萎的黑色蔷薇。十三只地狱蝶与花精灵。……多是闻所未闻的古怪玩意儿。意义不明，梦的意味浓重。

    修尔直起上半身，将伊琉往自己这边挪一点，让她的脸能靠住自己肩膀。“……这次梦到什么？”

    回忆过了五分钟伊琉才哑着嗓子回答，“两只兔子玩偶。一黑一白。”

    “除了‘十三只地狱蝶与花精灵’，很少见复数之物。”

    “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伊琉翻了个身俯卧在他胸口，这叫修尔看不清她的表情，“黑兔子在前，眼神很坏，内心可能会与外表相反的温柔。白兔子躲在黑兔子身后，却看不出它在笑还在出神，感觉也是个好孩子。我似乎还给它们取了名字。”

    “叫什么？”

    “……白之爱丽丝，黑之安娜。”

    修尔大惊，怔怔的看着伊琉。难不成……她的梦是“先知梦”或者“后觉梦”？！假若当真如此，伊琉的梦境将全都是现实！毕竟发生在“真实与虚幻的界点”之事非错即对，安娜与爱丽丝已经正确了！

    修尔揽住她的肩，“伊琉，能不能再详细些？包括以前的梦！”

    “这和占卜没关系。”伊琉眼神清醒，透出金属般的冷感，“我清楚，这些都是‘曾经’。曾和你说过，在认识你之前似乎遇到过一次意外，我承受不了那段记忆，请求肖嘉哥哥封住了它。”

    “……抱歉。”

    伊琉摇头，拉住他的手，“真冷。”

    “过来。”

    “我说你的手。”

    “……”

    “呵，不要以为就我一个人被梦境困住了。你每次睡醒都浑身冰冷。”

    “……最初，我只想做个比神有用的人……”

    “修尔，我们都是卑微的。”伊琉拨开他唇边的发，持在手里捻玩，“……和克雷西亚一样美丽。”

    “为什么让我留长发。”

    “我想，这样会让你看起来更柔和。”

    “结果和你想的一样吗？”

    “出乎意料的结果。”伊琉笑，“从想象中温暖柔和的女子变成冷艳绝伦的大美人了……修尔，你是那么的水光潋滟，头发和手让我都心生羡慕……想不想试试看我的衣服？一定更适合你。”

    没有女人会建议男性恋人穿女装。修尔想起肖嘉的话，流有黑骑士之血的伊琉根本不懂得“爱”，也不明白两性之事。修尔皱眉，“伊琉，再这样我会生气。”

    她用疑惑的眼神询问他，当真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或者哪里做得不妥。见修尔不想回答，伊琉低下头，“男人强调自己是男人，女人强调自己是女人，就那么重要吗？……修尔，所有男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我喜欢你不是因为‘男人’这种性别。如果你是一条雌雄同体的鱼，我依旧会喜欢你。会拥抱你。会亲吻你。”

    伊琉站起来，拍拍裙子。只要有一点不开心她就不会与修尔肌肤相触，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修尔在她跨步的同时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

    “……去哪里。”

    “回床上睡觉。”

    “……如果，只有一次……”

    “白色？”

    “……随你便。”

    伊琉用力将他拉起来，笑容温暖如同晒过的大朵棉花，“开玩笑的，不喜欢就别勉强。跟我来，我抱着你一起睡……你的身体总是那么冰冷。”

    修尔叹了口气，心中埋怨：就是这一点最让人生气……

    夜色幻想曲（10）

    冥界·冥域

    小冥王肖嘉抬头看向刚进书房正拿出报告书的栗发吸血鬼，“12月20日了。”

    “是。”苏维心中了然，肖嘉的意思是可以由他出面让夜殿离开冥界了。苏维比任何人都要关注夜殿，当然知道弟弟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寻找母亲的转世，并且前段日子回冥界时带来一位人类女子。很容易猜出那是谁。因为夜殿不希望爱德霍滋死亡，苏维虽不情愿仍脑中思绪急转，“肖嘉。如果，如果爱德霍滋断绝与冥界的关系……”

    “这已不单是权位之战。”肖嘉放下手中的文件端起红茶杯，喝了一口后示意苏维坐下说话。

    苏维谢过小冥王的好意，但并没有越位与肖嘉平起平坐，“无论如何一定要取爱德霍滋的命？”

    肖嘉神情温和，“这不也是你的希望？”

    “……是。”

    简单几句话把苏维的求情顶了回去，既不碍颜面也不损情理。沙利叶坐在沙发上无聊得打呵欠，耳朵却没有放过对话中的任何一个字。斯洛斯去人界后沙利叶更显孤单。虽然她的身份年龄都和肖嘉相近，双方没有利益冲突，认识的时间也绝不算短，但就是没法和肖嘉像亲密朋友一样说话。也不是肖嘉有什么地方奇怪，他完美得像是一个为“冥王”这职位而生的男人，而沙利叶的存在在肖嘉眼里似乎仅是“冥王”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沙利叶有这种切身感受。起身踱到夕阳下舒展身体，心道：来年的第一天，不，还不够确切，十日后，来年的第一天零点，又是场重量级战斗！

    肖嘉和修尔的约定。

    沙利叶暗思：不知道这场争斗的中心人物伊琉会不会出现在战场。假使同以前在神界时一样，伊琉作为修尔计划的执行者出现在战场第一线，那肖嘉该多伤心。……肖嘉会伤心吗？最多只会给他带来些困扰吧……沙利叶看了眼肖嘉的侧脸，这个男人……若非有自信伊琉不会出现，则准备好了应对措施，稳笃得就好像十天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

    “沙利叶，晚饭时间到了。”

    沙利叶一愣，跟着肖嘉离开书房下楼“……肖嘉，伊琉以前口味正常吗？”

    “她以前从不挑食。”

    “没有特别喜欢甜食？”

    “黑骑士味觉退化，进食对她来说只是为了战斗储蓄机体能量，没有特殊意义。”

    肖嘉的话给沙利叶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想了片刻找出原因，“肖嘉，你是不是把伊琉当成‘一件东西’来分析了？！好歹她也是个大活人，哪能用公式定论来解析！”

    肖嘉停下脚步，“黑骑士不具备感情。只是所罗门族的专用战斗武器。”

    沙利叶差点撞到急刹车的肖嘉背上，“她还有一半的冥王血统！”

    “‘冥姬’伊琉……早就死了。”

    沙利叶刚想反驳，看到肖嘉苍白的指关节不自觉的禁了言。肖嘉也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还没坐到凳子上，一只蝙蝠飞入餐厅化成吸血鬼慌慌张张的报告，“小冥王大人，逆贼正在突破包围圈！”

    肖嘉施展领域直通血炼狱，说巧不巧，空间门正好开启在爱德霍滋身前一米的地方。爱德霍滋睁开异色瞳，即使在肖嘉面前，他拍动蝠翼的模样依旧有一股子独立云颠的优雅，“肖嘉，你的空间门越来越精准了。”

    “……”肖嘉踏出空间门在半空使用独立空间，沙利叶进入临战状态展翼跟在他身后。肖嘉凝视吸血鬼奇异的瞳眸，“爱德霍滋叔叔，请回血炼狱。”

    “只是饭后散步。”

    “血炼狱足够宽敞。”

    爱德霍滋若有所悟地弯起唇角，单这个笑容就足以确定他是夜殿的父亲了。“能让你如此强硬，我的命和伊琉挂钩了吗？呵呵……肖嘉，以前我告诉过你，就算是默默付出也必须找机会让她知道，在感情上和处理公务一样理性，不是好事。”

    “……爱德霍滋叔叔，发生什么好事了吗？”爱德霍滋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和肖嘉闹翻了还出言提点他。

    “有一点。”爱德霍滋的笑容带有淡淡的金色阳光的气息，“肖嘉，你在这儿拦我还不如去和伊琉说说话，告诉她，这些年你独自背负了什么。告诉她，她的任性令你有多担忧。告诉她，她的死让你造成何样恐慌。这比为她杀我，效率会高上许多。”

    夜色幻想曲（11）

    飞在空中，抱着兴奋不已的儿子的夜殿有些抽，“父亲大人，肖嘉就……就这样让你走了？！”爱德霍滋应了一声算作回应，同时加快了飞行速度。夜殿汗颜，“就算肖嘉通情达理，做到这种程度也太……”

    “太意外？”爱德霍滋轻笑，“肖嘉只是确信我无法离开冥界。唉……只要我觉得有资质的人一个个都情商太低，难道情商和智商成反比的吗？”

    爱德霍滋叹气声后的叨念夜殿没有听清，儿子在怀里手舞足蹈的折腾，夜殿也没精力追问，第一次让K尝试高空飞翔的他有一种以后小家伙以后会将“飞高高”游戏进化成“高高飞”的预感。“父亲大人，母亲不会还记得曾身为吸血鬼。”夜殿说的很婉转，他本意是提醒心情过于轻快的爱德霍滋：她不记得你了！

    爱德霍滋反问，“如果遇到安娜的转世，她不记得你，你怎么办？”

    “呃！”酒红色的眼眸微微一暗，“再一次、再一次让她爱上我！”夜殿想到什么，忽而抬头凝视父亲的背影：即使母亲转世也没关系，再开始新的爱恋就成了吗……？何等自信！

    “看着吧，艾露露不会遗忘我的！”

    爱德霍滋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夜殿沮丧：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父亲的想法为好，不可能猜中的……

    夜殿跟在爱德霍滋身后，越飞越慢，渐渐拉开距离。他自认为不该打扰父亲和母亲的再见面，至少如果有和安娜再见面的一天，他是不希望K在身边的，这样很多事会不方便——成年人都明白。

    爱德霍滋降落阳台的时候玛莎拉正蹲在地上给一盆夜来香浇水，从天而降的人吓了她一跳，还没有看清来者的脸玛莎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便是——“请走正门！mama没告诉过你怎么讨女孩子喜欢吗？！”

    爱德霍滋弯腰，托起她的手背轻轻一吻，“……抱歉。在下迷路了。”

    “哼……要去哪里？”

    “有你的伊甸园。”

    四目相对，玛莎拉怔了片刻，侧头轻笑，“奇怪的眼睛，奇怪的男人。爱——哎？”玛莎拉收敛了笑容，微皱眉，红唇停滞在“爱”的口型上，想说什么却又说不下去的样子。

    爱德霍滋轻轻拉住她的手让其站起来，目光温柔如同映月春潭，“爱，什么？”

    “爱……爱……？唔……爱斯？爱利？爱西？……啊！爱德！哎？谁……？”

    爱德霍滋扫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当面道，“笨女人。”

    “喂！你这家伙真是无礼透顶了！mama没教过你……！”

    “是是，mama没教过。你来教我，如何？”

    “这态度还差不多！首先要预约，然后从正面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能……我干嘛要教你！又不是你妈！！！”玛莎拉转身就走，被爱德霍滋拉住手腕。

    “呵……要不这样，作为赔礼我退一步”爱德霍滋笑容愉悦，“让你做我孩子的妈。”

    “勉强……呃、勉强你个鬼！走开，你挡着我的花儿晒太阳了！”

    “种花有什么意思！种花不如养男人！”

    “你……！光天化日之下，你！你太多（过）分了！呀……咬到舌头了……”

    玛莎拉低头捂嘴的一刹那，爱德霍滋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其锁在墙角，欺身便吻。

    “你别得寸进尺！爱德霍滋——！！！”

    在最后一刻停住，似有似无的触碰着她的唇，吸血鬼笑得温馨，“终于叫出我的名字了……艾露露，你还是那么可爱。”

    “最讨厌了……男人的花言巧语……”

    “那么，喜欢用行动表示？”

    “呀！往哪里摸！……住手！唔嗯……啊……流氓！”

    “……原来如此，”吸血鬼笑得越发邪魅，“换了一副身体连敏感点都变了，不要急，给我三分钟……”

    “放开我！谁是艾露露！唔呜……不带这样的！……呜呜，早知道就不来了……骗子！店长个大骗子！男人都是骗子！……呜呜……你们一个个都是禽兽……”

    “蝙蝠本来就既是禽又是兽……笨女人！不要哭！就算是我看到你的泪水也难以自控！”

    “那、那你放手，我不哭了……你先放手……”

    “……亲爱的，如果要放开，还应该你先松手才对。”

    “……啊——？！！”

    既是在挣扎中，即使在哭泣中，玛莎拉的手都没有离开过爱德霍滋的脖子。吸血鬼半眯着异色瞳，将唇凑到她耳边，成熟的嗓音轻柔悦耳，“……爱我，是你与生俱来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