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三点水的洲
“哦,三点水的洲啊。” 叶曦文点点头,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他上班时常戴眼镜,动作大时镜片上难免有亮光反射,从光洁平整的表面迸起一瞬。方长明不由得一躲,把那道略刺眼的弧光避开。 “嗯嗯,稍微照顾照顾就行,也不用专门照顾。” 方长明想得简单,方洲一个实习生,还是影像科的实习生,平时也不要他对病人望闻问切,估计也没什么值得叶曦文照顾的地方。 不过毕竟是亲戚,哪怕跟人家不熟,该打招呼的打一声招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比起八杆子打不着的富亲戚,还是叶曦文的私事更有意思:“你那对象怎么样了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可以收拾收拾赶紧求婚了吧?” “别瞎说,快了,“叶曦文扒拉开他搭在自己肩头的胳膊还有肘子,“但我对象大学还没毕业呢。” “禽兽,”方长明捶他一拳,不轻不重的,“是禽兽吧你?” 方长明难掩沉痛,又说:“我可不希望在咱医院接到你对象的病历单。” 他胸前的工号牌闪闪发亮,“妇科”两字比叶曦文镜片上的反光还亮。他捶完唠完,站在科室门外扭过头来张了张嘴跟叶曦文比口型:“注意安全,注意卫生。” 叶曦文坐在桌前举起他落下的陶瓷马克杯,作势要丢进垃圾桶:“杯子不想要了吧你?” 立刻被方长明折回来抢进怀里:“别,我老婆买的。” 叶曦文一怔,忽然笑道:“挺好。” 送杯子,无非就是一辈子的意思。 “叶曦文,你吃错药了吧!”方长明一愣,只觉得他笑得瘆人,把杯子往怀里塞得更深了,冲他大叫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当时你还嘲笑我酸来着。” “噫,”他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我看你是谈恋爱乐得找不着北了,老树开花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霖。” “铁树开花,”叶曦文点点门口,“你可以滚了。” “滚就滚,”方长明大步流星,毫不留恋,“我有老婆送的杯子,你有吗?你连个老婆都没有,哈!” “……” 叶曦文手无寸铁,好险没把工牌从自己胸口拽下来砸他脑门。 “建议三餐过后及时漱口,记得水平颤动刷不要横刷,”这是叶曦文今天上午最后一个病号,“有什么不舒服尽早就医。” 他在门诊处稍坐了一会儿,确认今天上午的确没有患者之后才出了门迈向食堂。牙科门诊在医院三楼,他拐过楼梯角后来到电梯前按亮了下行键。 医院中午时门诊暂停,楼梯间来往的人不多,电梯也很快叮地停在他面前。两道冰冷的金属缓缓分开,露出银灰色的电梯轿厢内部。里面只有一个陌生的颀长身影,白大褂下是一截深蓝色牛仔裤,像是学生的打扮。 叶曦文正要客套礼貌地对他点点头,瞄到了他的身高,心道,嗬!好小子,个儿真高。于是便向他投去轻飘飘的一眼,这一眼和对方的视线交上了,那实习生眼里忽然冒出点怒气来——白大褂上别了个附医实习生的牌牌,不过没名字——电光石火间他回忆起了这张有点眼熟的脸。 “你…” “你是尹兆霖的男朋友?” “不是,”医院电梯里监控不收声但有画面,叶曦文露出点漫不经心的笑容来,典型糊弄病号的营业式微笑,“你哪位?” 对方不说话了,对他的否认和轻视似乎感到非常不快,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掩盖不掉,或者是根本没想掩藏的厌恶。方洲往后缩了一步,靠在角落里。 这一路竟然没人再上来,电梯很快到了一楼大厅,再次缓缓朝两旁展开,电梯里透进一线热闹人声。叶曦文理所当然地往外迈开腿,想要先走一步,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嗓音: “你们同性恋真是恶心,”他前半句说得轻,只有恶心两字咬得重。 叶曦文头也不抬,散漫地答:“恶心着你了?我好像也不认识你吧。” “我是恶心,”他侧过脸朝他投去一瞥,“被你差点摸了一把的尹兆霖就不恶心了吗?” 他的弦外之音无非是在嘲笑方洲那天在场内的失态,方洲咬紧了后槽牙,自知理亏,闭上了嘴。 叶曦文把手揣进兜里,离开了电梯。 两所高校之间的美食广场里,方洲脸色僵硬地坐在尹兆霖对面。他不怎么来这种地方,也不大能理解和他家庭条件相当的尹兆霖为什么喜欢这种地方。 虽然店面干净,但他也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个才缩手缩脚。 尹兆霖只是觉得,和方洲这样的朋友关系,又不是逢年过节有什么大事喜事发生,履行一次朋友之间的约定罢了,懒得往远处跑。 火锅还不够意思吗,方洲让他定地方,他可最喜欢吃火锅了。 尹兆霖用公筷敲敲黄铜锅沿:“咳咳!” 方洲推一下动一下,往自己碟子里夹了一筷子。 他们两人脸对脸,中间还擎一口热气蒸腾的大火炉似的红油辣锅,粉白的牛羊rou卷下锅翻腾几下就变了颜色。 方洲好似下定了决心,终于开了金口:“他说他不是你男朋友。” 前不搭腔后不着调的,尹兆霖不明就里:“啊?” 方洲又说:“那天我看见你们…你们……” 尹兆霖:“?” “我到附医实习,”方洲放弃多余的解释,用筷子戳烂了碟子里深红色的鸭血块,“今天在电梯里碰见他了,我问他,他说他不是你男朋友。” “哦。”尹兆霖抬起脸来,过分红润的嘴唇,英俊的脸庞。 他眨眨眼说道,“他确实不是我男朋友啊。” 方洲一愣。 尹兆霖娴熟地往锅子里下入虾滑:“他在追我呢吧,还没追到当然不算男朋友啊。” 方洲又一愣。 “你,你们……” 他把话咽进嘴里,不想给尹兆霖难堪。等咽进了嘴里,他又开始后悔,尹兆霖自己都不要脸,他还给他留什么脸。 可是有些话错过了时机就不好再说,错过了一条能插进细针的缝,之后就只剩下拳头打棉花的份了。 “你认识他啊?”尹兆霖把嘴里的海带结吞下去,问,“是我们之前打球那次看见的?” 方洲把碎成小块的鸭血塞进嘴里,点了点头:“嗯。” 尹兆霖:“你别怪我没和你说,我知道你嫌男人恶心,嫌同性恋恶心。” 他把话音放轻了,又说:“之前上学的时候,男生不小心碰到你一下,你能在浴室里搓俩小时。” 方洲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你要是也觉得我恶心,”他若无其事低下头,把碟子里晾得没那么烫了的牛rou卷丢进蘸料碟里,筷子来回翻动,颤悠悠的,“那这顿就当散伙饭。” 方洲对着叶曦文胃里泛酸牙根痒痒,那是因为膈应;这会儿他对着尹兆霖也开始胃里泛酸牙根痒痒了,只不过,是因为伤心。 “为了一个男人,你要和我割席绝交?” 尹兆霖噗嗤一声乐了:“你别这么说,说得好像咱俩在抢男人一样。我不是怕你嫌我恶心吗?” “我才不觉得你恶心,”方洲脱口而出,仿佛一个被坏男人拐跑了闺女的年轻父亲,“是他恶心。” “我们俩上床了。” 尹兆霖抬起头,无意地把筷子尖尖戳进两排整齐齿列间。他的嘴唇被辣得有些发红微肿,藏在唇瓣里的牙齿又是洁白的颜色,虽然长得和美人完全不搭边,身上却忽然有了那么点明眸皓齿红唇诱惑的妩媚感。 方洲把脸撇开,听见尹兆霖补充道:“上了很多次,我在下面。” 他又把脸挪回来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没等他说什么,尹兆霖一笑:“所以你要么连着我俩一块恶心,要么我们以后就不说这事儿了,还当兄弟,你看成不。” 方洲把手机解锁,塞进过路服务员的怀里,恶狠狠地说道:“当。结账!” 路过的年轻服务生面露尴尬,尹兆霖长臂一捞把他手机拿回来,冲服务员笑笑:“他有毛病,你别理他。” 那年轻男孩客气地又问了几句客人有什么需要,尹兆霖摆摆手让他走了,把手机丢给方洲,嗤笑一声:“这儿先下单结账才能吃饭,懂不懂啊你。” 方洲气闷:“服务员,我要加菜!” “大哥,你用手机扫就行了,你吵不吵?” 方洲:“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不说就不说,”尹兆霖一乐,“食不言,寝不语,快点快点吃饭。” 方洲刚想说点什么,听见尹兆霖嘀嘀咕咕的一声“等会儿他就来接我了”,彻底闭上了嘴。 “诶不对啊,”尹兆霖抬起头,“你今天去实习,你都回来了他怎么还没下班啊?” 方洲快被他气晕了:“我实习当然不用待一整天!” “哦哦。” 尹兆霖一听,又埋头专心致志地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