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龙府

    晴泠回府路上一直在哭，哭她四哥，哭自己没用，哭五哥太坏了，哭怎么跟四哥交代。送她的鱼兵看着不忍，安慰道，“六公主，万先生还活着，您别哭坏了身子。”

    晴泠点点头，又是哭。哭着进府，跑到真安帝姬房里，便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

    真安帝姬吓了一跳，在旁同她说话的丹熏和晴岚也是一惊。丹琰刚来半天，原本吵着要和霜华姊姊去找小姑姑玩，见小姑姑一回家就哭，不知怎么的也大哭起来。霜华被他一勾，也大哭起来。丹熏手忙脚乱地抱着儿子哄，晴岚拍着霜华哄。一时真安帝姬房里俱是哭声。

    真安帝姬被哭得心里忽忽地跳，就怕是不知所踪的玄鋆出了事，忍着心慌问道，“泠儿，可是你四哥怎么了？”

    晴泠点头，不止真安帝姬哭了，连晴岚都一时怔怔地落下泪来，倒是丹熏虽也懵了懵，倒还冷静些，忙问道，“小泠儿，玄鋆他—他出什么事了？”

    晴泠咬了咬唇，哭道：“万先生…万先生…四哥要我保护万先生的…五哥装成四哥…同他有了孩子——孩子没有了！”

    众人又是俱都怔愣了，面面相觑地看了看。丹熏皱了皱眉，正待询问。晴岚已反应过来，唤花彩来把霜华和丹琰带出去玩，方才抹着眼泪问晴泠道：“你说实话，是不是那姓万的又勾引了你五哥？！”

    老夫人也不由得蹙眉，万不肯信宝贝孙儿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晴泠却坚决摇头，哭道：“就是这样的，万先生他不知道五哥是五哥，以为五哥是四哥。五哥骗了他，同他有了孩子！”

    “他一个男人怀什么孩子！”晴岚怒道，“你还说不是撒谎！”

    “三小姐，”丹熏出声道，“你没听说过渥丹人么？”

    晴岚愣了愣，匪夷所思地看着丹熏道，“你说他是…渥丹人？”

    丹熏沉重地点头，“很可能是。”又站起身道，“小泠儿从不撒谎，你也知道。不是么，老夫人？”

    真安帝姬说不出话来。

    一时室内寂静，只听得晴泠的抽泣声。

    丹熏缓缓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平素爽快利落的晴岚也不知如何处置。同丹熏双双看向真安帝姬。

    真安帝姬叹息一声，道，“岚儿，先叫人把万先生带回家里来吧。既是小产，须得小心调养。等蓥儿回来，再问他。”

    晴岚起身向外走去，一语不发。

    真安帝姬道，“泠儿，你去陪万先生。”晴泠也小跑跟上晴岚。晴岚叹了口气，丢了帕子给她，携了meimei的手往府外走去。

    丹熏默然半晌，起身道，“我也去吧，看看他身子有没有不妥——他到底是男子。”

    真安帝姬点点头，面色难看极了。此是家门丑事，虽也没外人在场，到底难以处理。无伦偏向哪一个孙子，都是不妥。更糟的是，还会引起他们兄弟二人的矛盾。

    “冥君。”

    丹熏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老夫人，疑惑道，“怎么？”

    真安帝姬望着他，缓缓道，“我听岚儿讲，万先生已是去了。是冥君救回的？”

    丹熏默然，已是猜到这心性冷硬的帝姬要做什么。

    真安帝姬起身，就要跪下身去。丹熏忙伸手扶住她，为难道，“这…”

    真安帝姬道，“此举也能除去冥君的眼中钉。”

    丹熏叹了口气，想想自己同玄鋆那啼笑皆非的姻缘，心道这算哪门子rou中钉，他要真能同老四在一处，我还替老四高兴呢。

    此时也只得道，“确实，多谢老夫人。此事交予本君便是。”

    说罢便化凤飞出正堂，他得赶在晴岚之前，救走万永。老四啊老四，你造了些什么孽，情路坎坷成这副模样！

    万永做了一个梦，他身子痛得厉害，心中无比绝望，梦却是美好无比。

    他梦见他回到了昆仑山中，易鋆背着他在雪山中走。满地积雪，在璀璨星空苍穹之下，闪闪烁烁地有如碎了一地水钻。

    易鋆靴子将积雪踩得嚓嚓细响，笑说，“呆子，你好似沉了些。”

    万永伏在他背上，不自禁手搂紧了他的颈子，易鋆也不阻他，反而笑道，“是不是有了我的孩子的缘故？”

    万永也笑，应了一声，不知如何，热泪便汹涌流了下来。

    易鋆侧头看他，嘴角扬起，灿金色的眸子因为喜悦而发光，俊美无伦。

    万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笑。

    易鋆也笑，托着他的双腿在风雪中一步步地走。

    万永问他：“我们这是去哪？”

    “回家去。”易鋆笑道，“带你去见我祖母、三姐、六妹，还有…”

    一个名字，在万永痛彻心扉的呼吸声中消音而去。万永笑道，“还有你的小侄女，叫‘霜华’是不是？”又想了想道，“还有’你’的儿子，叫丹琰的。”

    易鋆笑而不语。

    万永搂着他的颈子，低头埋在他颈窝里，半晌，默默说，“我们的宝宝…”

    易鋆笑道，“男孩女孩都行，这真正是我的孩子。”又很高兴地说，“第一个呢。”

    万永微笑起来，他也欢喜得很。

    仿佛中，他同易鋆回到了易水龙府，拜见了老夫人同两个公主和小霜华，恍惚中他怀里抱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仰头甜甜地叫他“爹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灿亮亮的，笑起来同易鋆一模一样得好看…

    丹熏将昏迷的万永横抱起身，正待离开，已是听到晴泠晴岚的声音走进来。丹熏也便不动，只等花月领她们进来，瞧瞧玄蓥做的孽。

    晴岚推门进来，登时被血腥气熏得掩鼻，待看到站在一旁、衣裳带血的丹熏，蹙了蹙眉。丹熏明白告诉她道，“老夫人让我来，处理掉万永。”

    晴泠睁大了杏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丹熏。晴岚也是蹙紧眉头，说不出话来。

    万永躺在榻上，虚弱得仿佛刚脱壳的玉虫，肌肤透明一般，呼吸微弱，面色痛苦难言，泪流满面。极不安稳地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易鋆…易鋆…易鋆…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最后一次呼吸一般，是他唯一信仰的神明一般，是他的三魂六魄一般。语气无比的眷恋和悔痛。

    这情景，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再伤害他。

    晴泠已是泪流满面，拽着丹熏的袖子摇着求他：“师父，我知道是四哥对不起你，可你不要杀万先生好不好？”

    晴岚痛苦地叹息一声，也道，“冥君，他这般模样…我去为他取了忘情水、送他离开便是，祖母所说的，实在没必要再动他。”

    丹熏心中暗喜，面色却依旧为难。

    晴岚看他一眼，也是惭甚。

    丹熏俯身将万永横抱起来，就要往外走去，晴泠拉他，他也甩袖不理。晴岚樱唇微动，到底说不出劝阻他的话来，只得望着他去了。

    晴泠哭得泪人也似，晴岚搂了她的肩膀，叹道，“他本该就死了的，就当…当是他一场劫难罢。”

    丹熏深知小产后不得受寒，也就展了身后双翼拢住怀里的万永，凤火流转，烘烘暖热，自踏云行在天空之中，暗自忖度将万永送到哪里去好。才能既避开玄蓥，又躲开易水龙府，还能让他同玄鋆再逢机缘见上一面。

    玄鋆在堕魔之前的友人不少，料来现在肯帮他的也不少。只是万永身份特殊，同玄鋆又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夫，又同玄蓥有那些尴尬事。真正是一块烫手山药。丹熏又不能带他回冥界，思量来去，将天界龙族说得上名号的、同玄鋆位子差不多的能庇护万永，让玄蓥不敢招惹的龙君龙王龙子们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太华肯定不成，戍俊也不成，峤明还在禁足，玄蓥就别提了，景彦已经死了，南海景潭他老婆又跟玄鋆有仇；北海龙王虽忠义硬气，到底是老派作风，瞧不上万永这被兄弟俩都上过的人，交给他也不合适，至于他的龙子们，一个个都还小；西海三皇子景滢年纪也小，他爹现在正忙着给闺女准备嫁妆，算了；五渎龙君中，淮水龙君闻安管不住嘴，济水龙君顺泱现在三十三重天值卫，黄河龙君辰煌正被天帝调兵在白玉京，珠水龙君毕晔离得太远，同玄鋆只是君子之交。

    也就只有汉江龙君临泛，同玄鋆既是至交，又不在轮值。

    也只得冒险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