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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与图书馆

    自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去那家图书馆,甚至每次坐地铁路过,听到广播里传出柔美的播音腔"图书馆站到了。"心里都会一阵发毛。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与老陈之间的相处也变得有些怪怪的。

    最开始是我碍于面子,偶尔在学校碰到他,也表现得没之前那么主动,后来因为论文马上要到deadline了,我一下班就泡在学校自习室,却很少再遇上他。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躲我还是什么,但也任由他去,没再主动联系。

    这是我的人生中最上劲的一段时期。每天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翻阅了数不清的历史典籍和掉书袋的艰深评论,从来没碰过的推荐书目被我翻看了大半,头发也在rou眼可见的减少。

    我拼命的试图让生活回归正轨,这样就好像我从没遇到那张明信片,毫不知情,小甲以及他的那些勾当也一直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与我毫不相干。

    等到我论文总算写完,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老陈了。

    论文交上去的第二天,因为熬夜肝论文而眼睛充血,胡茬泛青的老陈主动找到我,我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应该也是这副鬼样子。

    "有件事,我想你可能想知道。"

    这个礼拜连续几天都在降温,空气里已经有了初冬该有的阴冷。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穿透厚重的大气层斜斜地打在我们身上,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我们在学校东门的一大片绿地上聊天,这里挨着美术学院,学生的作业,用剩的材料,和一些报废品常年堆积在这里,有许多风格迥异的雕像歪七扭八地立在草丛里,倒是形成了天然的桌椅。

    他没说话,只是给我手机发送了一张图片,我一点开,熟悉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

    不同的是,这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我的鹧鸪死了。"

    什么!死了?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上面没有日期,也看不到钢笔画。

    反而在明信片的右下角,斜斜地写下了另一行字:

    出什么事了???

    我放大图片,那行字字迹飘忽,明显出自于另一个人,或许是收信人看到之后写下的留言?

    "这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天前。"

    我回忆了一下,三天前是周一,我一下班就去了学校图书馆,却没看见老陈,原来这几天他一直呆在那里。

    "这几天我每天都去那家图书馆,所以确定这张明信片就是三天前刚换的,下面那行字也是同一天有人写上去的。你看这张照片,书页另一面还有沾上的笔墨,应该是留言的人写完后没等笔迹完全干掉就合上了书页。它证明这两句话并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我跟着点了点头,他说的我都认可,只是我很不理解他的做法。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那阵我看你太忙,应该没工夫管这些。"老陈收回眼神,低头望着一个少女雕像袒露的胸脯,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这才发现我正倚靠在一座没穿衣服的少女雕像肩膀上,尴尬地站直了身子。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啊,万一有危险呢?"

    "我的动作很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我只是去印证我的想法的。"

    "什么想法?"

    "现在还没到真正印证的时候。但这张明信片给我们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难道鹧鸪死了对我而言是好消息?

    "是第二行字的出现。"老陈走近一步,一只手搭载了我的肩膀上,"你很幸运,它说明你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被这些明信片吸引的不止你一人,留言的这个人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可以叫他路人乙。小乙跟你一样,也许在某一天偶然发现了明信片,于是游戏开始,之后每一天他都来查看,他甚至坚持了比你更久的时间,但骤然看到我的鹧鸪死了这句话,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他暴露了自己。我相信小甲已经发现了,甚至已经知道了小乙暴露出来的一些信息。"

    "可是,你不是说这张明信片就是给人看的一封信吗,难道不该是收信人写的吗?"

    老陈摇了摇头。"前面三封确实是传递信息的信件,但这次的不是。你还记得在之前你把明信片夹错了书页吗?小甲既然知道鱼已经上勾,那么就到了收网的时候。所以他写了这张明信片,促使跟踪明信片的人主动暴露自己。上面的内容看似冲击力很大,其实并没有传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更像是一种情绪宣泄。而且他特意在鹧鸪前面加了‘我的’这两个字,路人看到了当然会理解成字面意思,认为鹧鸪是作者家里的宠物鸟,只有长期围观明信片的人,也就是你或者小乙,才知道鹧鸪的真实身份是他的恋人。所以这张明信片就像一张滤网,筛除了不知情的普通人,只能留下上勾的鱼,现在小乙咬住了勾,小甲的目的达到了。"

    我紧接着问道,"你是说鹧鸪很可能并没有死,是小甲故意骗我们的,是吗?"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老陈,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很快又恢复正常。"这点我不清楚。也许他还活着,又或许压根没有鹧鸪这个人,你根本不需要在意他是死是活。"

    "不,至少鹧鸪是真的,我是说...我想应该是有这么个人的。"

    老陈没有马上回答我,只是用手在一只巨大的铁艺火烈鸟头顶无意识地摩挲着,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开始抬头仔细观察着我。

    我感到他在试图窥探我的内心,不由得悄悄攥紧拳头。

    事情到了现在,有些话我依然没有告诉老陈。在内心深处,我认为鹧鸪对小甲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存在。或许是我天生对文字就抱有最赤诚的信仰,不敢相信它能将现实粉饰地彻彻底底,更不能接受有人对它的真实性如此亵渎。

    "如同燃烧的漆黑的炭......"

    "鹧鸪话很少......"

    "鹧鸪会喜欢这里的。"

    这些话早已印刻在我脑海,那些怪诞的比喻,那些可有可无的细节,如果真的没有丝毫在意,如果描述的对象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小甲根本没有必要写出这么温柔的句子。

    之所以没说,是我不想在老陈面前表现出如此感性的一面,即使修的专业是语言文学,对于普通直男来说,被几行无关痛痒的字打动也有些过于"幼稚"了。

    所以当他写下"我的鹧鸪死了。"我在看到这行字的第一眼,心里就沉了下来。我感觉到某种存在我与小甲之间远隔时空的共情,那是一瞬间的索然无味,夹杂了迷茫和冷意 ,如同北风呼啸而来,卷走了萧瑟季节里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不是鹧鸪死了,而是我的鹧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