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上）

    “我们分手吧。”平静的语气没有波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在校服袖子里的手攥的死紧。

    面前的男生没有说话，边乔不敢抬头看他，他怕看到男生受伤的眼神，也怕自己看到那种眼神就不舍得和他说分开了。

    “好。”没有质问，没有挽留，只有这一个字，却让边乔瞬间红了眼眶，看着男生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一滴泪顺着边乔的脸颊滑落下来。直至看不到男生的背影，边乔才抬起手胡乱擦了擦满脸的泪水，转身走回班级。

    晚自习钟离不在，边乔看着空着的座位不由自主想到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边乔和钟离高一刚开学就是同桌，因而两个人成为了要好的朋友，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运动，形影不离。在钟离打球时，边乔总是会拿着水等在一边，等到钟离从他手里接过水，男生们总是闹哄哄的起哄，说边乔像是钟离的小媳妇一样，边乔总是会红着脸低下头，钟离一边威胁着男生们不要打趣边乔，一边又会圈住边乔的肩对着男生们说你们就是羡慕我有这样的小媳妇。边乔的脸更加红，被握住地方仿佛也要烧了起来，大家嘻嘻哈哈的一起回教室，而钟离握住边乔的手却没有放开。

    渐渐地边乔觉得他对钟离产生了不太一样的感情，他开始越来越沉溺于钟离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越来越喜欢和钟离在一起，喜欢他风趣幽默，沉稳可靠，就连以前不在意的同学的调侃也开始逐渐在意起来，边乔确定他是喜欢上钟离了。就在他独自纠结要不要放任这份感情继续生长时，钟离跟他表白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阳光穿过树叶打在地上，有一些暖融融的照在身上，本是阳光灼热的下午，树荫下却有一丝别样的清凉。男孩站在面前，因为紧张鼻尖沁满了汗，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一样，一会揪住衣服下摆，一会又攥起来。

    “边乔，我，我喜欢你，我知道突然这么说会吓到你，但是我确实考虑了很久想了很久是不是把习惯当成了喜欢，但是我很确定我是喜欢你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就是喜欢。刚开始我没有理会那些调侃我们的话，但是渐渐地我开始幻想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会怎么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就是喜欢。我知道我突然跟你表白会吓到你，会让你产生困扰。我也不是非要你跟我在一起，我是说我很喜欢你，就算你不能接受，那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吧？”

    看着面前的男生因为紧张说话都不似平时利落，额头也冒出汗，局促的站在面前，边乔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像钟离这么聪明的人也会有笨笨的时候啊。

    “其实我也喜欢你的。”边乔说着红了脸，不知是被热的还是羞的。

    钟离惊喜的看向他，又像是不确定刚才听到的到底是边乔说的还是自己太过于紧张产生的幻听。

    “真，真的吗？”

    “嗯。”

    钟离开心的把边乔抱起来转圈圈，边乔惊呼一声抱紧了钟离的脖子也开心的笑起来，两个人的笑声伴着蝉鸣，仿佛盛夏的阳光也不那么恼人了。

    两个人悄悄谈起了恋爱，课上不经意的对视，偷偷在课桌下牵起的手，拿着水在篮球场边的等待，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听着同学们的调侃，一切都与以往没有变化，但意义却与以往不同，这些都成了两个人之间默契又甜蜜的秘密。

    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两个人也像往常一样相约去奶茶店学习，享受别样的约会。就在边乔被钟离逗得倒在他身上时，钟离看到了窗外熟悉的身影——他的父亲，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边乔也注意到了，笑容僵在脸上，看着钟离安静起身收拾东西，然后对他温柔的笑着说，没事，一切有我。边乔安静地看着他离开，甚至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去。他不知道钟离回到家会面对什么，总归不是很好的处境。他们不是没想过两个人的以后，本打算高中毕业就向家里摊牌，平时的接触都是克制的，没想到一切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摊开在父母面前，他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

    回家后边乔想了很多，他是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的，他知道母亲有多么不容易，本想着以后慢慢向母亲解释，可是如今钟离的父母已经知道了，与其让钟离的父母或者是老师来通知母亲这件事，还不如自己亲自和她说。

    边乔的母亲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到家，边乔从前未仔细看过，母亲鬓间也已经有了白丝，这么多年母亲怕他受委屈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寻找一个对她好也能帮她分担一下的人，边乔悄悄红了眼眶。边乔母亲看见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去边乔旁边坐下。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乔乔了？”

    “没有，mama，我，我想和你说一件事。”边乔低着头绞着手指。

    “有什么事就说吧，你知道mama永远不会怪你的。”边乔mama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

    “我，我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但是....”边乔哽咽着不知道如何往下说。

    “但是他是男生对不对？”边mama温柔的说。

    边乔倏地抬起头，母亲眼里是温柔的神色，没有责怪，没有厌恶，这让边乔更加觉得对不起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边乔流着泪重复着一句话。

    边mama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只要你幸福开心，mama就满足了，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你，还有mama是你的后盾。”

    听着mama话，边乔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这种得到亲人认可的感觉让边乔的心像是泡在温水里，整个身体也因此暖了起来。

    第二天钟离果然没有上学，第三天也没有，发过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边乔着急可是毫无办法。直到第四天钟离才带着一身伤一瘸一拐的到了教室。搪塞过同学们的打听，钟离来到座位前，看到边乔红着眼眶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笑着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然后坐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怎么两天不见连男朋友都不认识了？”

    边乔心疼的去查看他的伤势，钟离边躲边说没事，都是小伤，看边乔是真的着急的要哭了才说了实话。

    “真的没什么事，他让我跟你分手，那我肯定不同意，他就打了我一顿，昨天我搬到我爷爷家了，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最后肯定会同意的，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这段时间就在爷爷家住了，有我爷爷在他不会打我的，放心吧。”

    虽然钟离一直说着自己没事，可是那么重的伤怎么会没事呢，边乔心疼他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缓解钟离和他父亲的关系。看着钟离每天带着伤来上学，边乔愧疚的情绪越积越多，如果他们能再小心一点，如果那天他没有那么放肆，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钟离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好，可是这份好却让边乔更加愧疚，他不想让钟离因为他和父母继续僵持下去，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去劝说他们让他们接受自己。他想大概他和钟离是真的有缘无分吧，无论怎样他不想让钟离和最亲的家人因为他产生隔阂，所以他提出了分手。

    等到边乔回过神，一节晚自习已经过去了，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边乔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可是在他和家人面前他宁愿钟离选择家人，因为他知道家人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这是他的选择即使遗憾但并不后悔。

    从那以后两个本来形影不离的人在班级里变得形同陌路，不再一起学习，篮球场边也没有了那个拿着水等待的身影，甚至连座位都换了。身边的朋友觉得奇怪，可是问了几次都被搪塞过去，便也不再询问。边乔更加努力地学习，为了追赶上钟离，为了能和他并肩出现在光荣榜上，只有这个地方，他的名字才可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钟离的旁边。

    钟离虽然答应了分手，可是他怎么会放下边乔，他不明白边乔为什么会提出分手，但是只要是边乔说的，他想做的，他都会无条件支持他，哪怕是分手，或许是他厌烦了自己家里的鸡飞狗跳，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不说钟离也不会追问。只是看着他越发沉默，越发拼命地学习，心疼得不得了，没有劝说的立场，只能将心疼压在心底，偶尔上课偷偷看他一眼或者在他没时间吃饭时偷偷买了东西放在他的课桌里。

    钟离做的边乔都知道，有无数次他真的想什么都不顾马上去找钟离跟他道歉跟他和好，但是最终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既然不想让他因为自己与家人为敌，那就不能出尔反尔。

    两个人在对对方的牵挂和不舍中度过了高中最后的时光。高中毕业大家就要各奔东西，边乔想钟离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虽然真的很舍不得他，但是他应该拥有更精彩的人生，而不是因为他和家里的矛盾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跟他相处过的时光他都记在心里，以后也会有美好可以回忆，这就足够了。

    钟离不想就这么错过边乔，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边乔开口，于是在报考那天派出自己最好的哥们赵卿为自己打探消息，赵卿对此嫌弃至极。

    “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连问个要考哪个学校哪个专业都要让我去。”

    钟离笑得谄媚。

    “这不是有点误会，再说了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兄弟了？为好兄弟两肋插刀都在所不惜，这就让你打听个事你都不愿意吗？”钟离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赵卿受不了他这戏精上身，忙答应下来，钟离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赵卿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身认命的回班级去找边乔。边乔正在收拾东西打算走，赵卿装作不经意路过边乔开了口。

    “诶边乔，你报了什么啊？”

    “我报了A大的数学专业，你呢？”

    “我是B大，想去稍远点的地方。”

    “B大也不错的。”

    两个人聊了半天，期间钟离一直在发消息轰炸赵卿，边乔离开红赵卿终于受不了的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我说你要是这么急你就自己来问好吧！”

    “诶诶诶赵哥别气，我这不是有点急了，咱慢慢说，慢慢说。”钟离立马给赵卿顺毛。

    “哼，你俩闹矛盾让我在这当传话筒，他要去A大数学系。”赵卿说完没等钟离说话就挂了电话。

    钟离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也没再打扰赵卿这个炸毛的狮子。

    三天后是散伙饭，意味着从今往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天南海北的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努力了。边乔内心深处不想去，他不想从此以后和钟离就真的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毫无关系，也不知道他报考了哪里，但是作为最后一个能和他光明正大坐在一起的机会，边乔只能收起无用的想法动身前去吃散伙饭的酒店。

    边乔到的略晚，只剩下钟离身边还有一个空位置，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赵卿就过来热情的把他拉到钟离身边。

    “怎么来这么晚，快坐快坐，一会老班就要讲话了。”

    边乔无法，只能略微局促的坐在这里。整场散伙饭边乔不知道老师说了什么，大家说了什么，他只能感受到钟离灼热的目光仿佛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他想忽视他，可他仿佛有实体一般，紧紧环绕着他，边乔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杯子里冰凉的橙汁仿佛也要烧起来。他们这一桌，准确的来说是他们这一边没有任何酒水，想也知道是钟离不想他喝酒，就算两个人分开这么久了钟离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好，边乔的眼睛酸涩，忙抬起头眨了两下，防止在这种时候落下泪来。

    一顿散伙饭快到午夜才结束，大笑的，哭泣的，彼此承诺不能忘了对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边乔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两下，回过头就撞进钟离的眼里，他从他清澈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忙别开头，他怕再看下去又会不顾一切沉溺进去。钟离向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回家再看。”

    说完边和赵卿嘻嘻哈哈走远了。

    边乔摊开手，是一张纸条。

    回到家后钟离带着的橙子香气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他的耳边，边乔搓了搓红透的耳朵躲进房间，小心翼翼的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钟离写的极其认真，仿佛能让人感受到他写这行字的心意。

    “愿你满怀期待，奔赴下一场山海。钟离”

    泪突然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纸条上，字的边缘被晕开，边乔将纸条紧紧地按在心口，钟离这么温柔的一个人，终究是不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