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光明神啊，我有罪
距离那日在神殿安德鲁摔门离去已经过了几天，这期间苏尔去了好几次教廷试图向他道歉，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显然余怒未消的光明神正在主动回避和他见面。 或许安德鲁是看出了自己不会改变主意，所以才不愿意见到他。苏尔无奈地想。 但这是他身为邪神必须要做的职责，安德鲁那麽优秀，只有他才能带领这片大陆走向更美好的未来——邪神是被所有生命恐惧的存在，远没有光明神来得令万物景仰尊崇。当灾难发生时，所有人只要看着那道光辉的身影就能迅速平静下来，信任着光明神能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引领他们走向希望。 光明神天生就该站在众人面前备受爱戴，任何的用心险恶、不公义和冷酷都不应染指於他。 安德鲁曾经因为某些人的贪婪走丢过二十年，昔日的纯善已经不可违逆地蒙上一层灰。可苏尔找到了他，一点一点、仔细而温柔地将那些污秽拭去擦亮，让他又一次重新绽放光芒，恢复往日光彩。 只是苏尔忘了，如今的安德鲁比起无私的神明更像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类，而他居然提出那种让安德鲁亲手杀死自己伴侣的要求。 邪神再回想一次，也觉得自己真是太混帐了，就跟平时安德鲁总骂他的没有任何区别。 苏尔因此意识到自己大概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好伴侣，他确实罔顾安德鲁的心意，伤害了自己的伴侣。即使再努力想要避开两难的局面，也无法否认如今的他会在精神上做出最无私的选择，抛弃深爱着他的伴侣们。 不只是现在，就算是未来，苏尔也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丢下这些需要拯救的人们不顾，任由深渊毁灭这世界。 就算他真的狠下心这麽做了，这片被完全吞噬的大陆将变得和深渊一样环境恶劣，人类不可能在里面存活超过一刻，而力量属性和深渊冲突悖逆的光明神，也将在瞬间被吞没。 无论面临几次抉择，答案都只有一个——他注定要成为背信忘义之徒。 邪神所能做的，也只有竭尽全力避免这种选择真正发生在现实里。 察觉到安德鲁大概短时间内都不会原谅他了，苏尔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光明神啊，我有罪。 罪无可赦。 不该被救赎。 就在邪神怅然若失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从胸膛处的生命结晶传来，他不由轻轻吸了口冷气，蹙着眉头下意识按住胸口。 自从深渊封印出问题以来，和封印有着紧密连结的生命结晶常常会产生一阵碎裂般的刺痛，彷佛从内部被生生剖开、与灵魂相连的巨大疼痛。 苏尔也只能庆幸从他身上分走一小块生命结晶的米洛感受不到这种疼痛，否则小家伙肯定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生活了。 只是这次的疼痛十分诡谲，苏尔感受了一下封印崩解的速度，快得超乎寻常，彷佛除了深渊内部在疯狂吞噬之外还有其他东西在帮助牠们一样。 必须去看看才行。 出门前萨菲斯特坚持一定要跟着神明以免发生什麽危险，苏尔看着一脸坚定执着的伴侣，忽然微微笑了。 「无论我变成什麽样子，萨菲都不要害怕，好吗？」 萨菲斯特为这交代後事一样的语气狠狠地皱了下眉，他难得以下犯上摀住神明的嘴，一双异眸有些瞪视的意味。 「不准您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尔弯了弯眼，没再说话了。 嘱咐好米洛乖乖待在家，有什麽事就用通讯装置联系他们之後，苏尔就带着萨菲斯特一同前往深渊封印去了。 深渊和人界的交接处位於大陆的最西边，是一条横跨数百公里长的巨大裂缝，自从数万年前的灾变以来就一直存在此地，这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只有一道几乎掩盖整片天地的结界横亘在这。 只是由於连续不断的破坏，原本还能看出明显银白颜色的结界已经薄得几乎透明，只差一丝就要彻底破裂。 等到那时，就是毁天灭地的灾变再次重演的时候。 苏尔面色凝重，平素总在脸上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郑重严肃，他的目光落在封印边上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语气冷凝地开口。 「你们在做什麽！」 那正是许久未见的奥狄奈、芬提拉以及尼兹。 即使已经事先计划过今天就要利用封印把邪神引过来，直到看见邪神的时候奥狄奈也依旧是高傲的模样，但等真的听见那声浸着寒意的低喝时，奥狄奈捧着古籍的手还是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都怪这个浑蛋给他的心理阴影太重了！ 他畅想了几遍迎来真正邪神的美好未来之後终於壮好胆，用和以往相差无几的邪气大笑准备开嗓，笑了几声之後发现声音比预料的乾涩，笑声先是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接着就以最狂妄的姿态爆发出来。 「克苏尔尤特，你也有今天！」 十足的反派架势。 苏尔沉下嗓音，「若是深渊摧毁了人界，除了深渊生物以外的所有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深渊生物大都痛恨深渊的恶劣环境，因此挤破头也想离开深渊进到人界，这里拥有深渊所没有的一切——丰饶、富庶、祥和。 但等到过多深渊生物涌入这片美好平静的地方，发挥了本能的破坏欲之後，这里又将变得和深渊一模一样了，这大概就是最悲哀的恶性循环，是深渊生物永远也逃脱不了的诅咒。 奥狄奈却是轻蔑一笑，「普通的深渊生物当然只会吞噬世界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也是这种普通深渊生物的其中一个。」 人形黑泥额上的血红眼珠紧紧锁定了邪神，目光中满是巨大的渴望和疯狂。 「但你不一样，克苏尔尤特。」奥狄奈看着邪神，笑声隐隐癫狂，说着他伸手轻轻敲在了身旁已经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封印上，随着一声极清脆的声响，结界应声而碎。 苏尔的身体同时也晃了一下，被一旁满脸惊惶的萨菲斯特扶住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用指腹在嘴角抹了一下。 丝缕墨蓝血液在指尖流淌，平日温润的颜色此时只觉深刻刺目。 直到这时，他才听见奥狄奈近似低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极致到不正常的喜悦。 ——「你将让世界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