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拾一
“哼，这次开不开心？” 江昱在看到拾一笑了之后就直接扑了上去，最后在拾一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拾一任由江昱对他胡作非为，最后真心实意地说，“江昱，你真的很聪明。” “那是，你以为我是谁，当年我跟卫央说这些，他非要说我胡说八道，我就不服，他们要卫央这个转世谢凌洲把江昱养成下一个转世谢凌洲，我不要，我要告诉他们，他们的谢凌洲，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废物！边界肯定会有证据，有当年那些城主留下来证明后来的战神根本不是谢凌洲的证据！”江昱当年没能找到他想要的证据，只找到了一个绝世宝贝，十年后他知道了，他的绝世宝贝就是他想要的真相！ 拾一一直以为他不在意那些事，不在意谢凌洲，不在意无名氏，他不为千古留有英雄名，不为百代传承将军府，他建成了想要的边界十二城，最后让不能回到京城的谢凌洲战死沙场，他也是不战而逃，弃城背国的无名氏，是功是罪，他都不在意，但是，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小男孩，知道了他是拾一的时候，他…… “我很开心。” 拾一看着江昱在他说完后突然泪流满面，他见过三次江昱的眼泪，十年前，他知道是不舍，他不懂，一月前，他知道是做戏，他不懂，此刻，他想，江昱是在……替他哭吗？ “拾一是什么，捡到的一个人吗？”江昱没管自己的眼泪，他现在要找过他从四岁来就想找到的真相，他要找到真真正正的谢凌洲。 “嗯。”拾一看着江昱的眼泪落到他的脸上，感受到了那温热的水珠逐渐变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和当年一样，什么都没摸到。 江昱凑过去把眼泪全往拾一脸上蹭，又往他衣物上蹭，蹭干净后坐了起来，冷哼到“你为什么要替那个废物当谢凌洲？” “我必须当。”拾一后来很少做梦，当谢凌洲的时候没时间做梦，在莫名其妙成了个百年后的兽人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做梦，梦到他那短暂的，不为人知的二十年。 拾一在南境长大，六岁那年师父被兽人吃了，唯一教他的就是拾一这两个字，而后在南境各城游走，在人和兽人之间抢食物。在十岁那年，他从第一场大兽潮来临活到了最大最后的兽潮结束，一年，经历了十七场兽潮，辗转了八个城池，然后大兽潮突然结束了。 十岁之后，他去研究兽人，兽人的分布，特点，弱点和兽潮，看着遍地尸骸，人和兽人，最后全进了兽人肚子里。 在他十七岁那年，半年未有援援军、没了补给的朝廷军队和南境明白自己已经被抛弃了，自发组成的军队全部战死护住了一座城。 拾一站在那条鲜红的护城河边，踏入了他的战场。江昱问他救那么多人为了什么，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唯一的、从始至终的目的就是救人，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尸体，他只想让更多的人活着。 他观察了十几年兽人，早就明白，兽人只要地盘，每次兽潮是因为又有一类兽人抢不过别的兽人所以开始抢人类的地盘，而大兽潮，他猜测是兽林里面出了什么事，让一大片地盘被毁了。只要把地让出来，兽人根本就不会再进攻，而只要不让，除非消灭掉，兽人就不会停。但大楚子民不会退让，宁死不让一分山河，而他，只想让更多人活着。 他在又一次兽潮来临的时候借助山体和专门为这类兽人设计的火阵，帮助不足千人的南境自卫军抵御了那波兽潮，从此一战成名，在十九岁，统一了南境。 那年，他察觉到了兽人暴动，十年前的大兽潮又要来了，他不知道这次兽潮会不会再自行退去，无论会不会，都必须建立一道完全的，彻底的防线，让人可以专门对付兽人，可以抵御兽人的进攻。 他考虑城池本身的所有情况，南境居民能接受的程度，兽人的进攻与分布情况，以及他和所有人能做到的极限，选定了十一个城池，将所有非参战的老弱病残慢慢清退到那十一城之后，安排十一城建立防线和联络栈道，在保证最小伤亡的情况下抵御着兽人。 十几年的观察，他能准确判断兽潮的情况，在兽潮来临前，有些兽人会暴动，因为察觉到威胁，他组织了专门的队伍观察兽人的各种动向汇报给他，让他根据经验确定每次兽潮的规模，方向和兽人种类，提前通知那处的指挥布置攻防，所有的战略，都是为了保证最后最少的伤亡。在察觉到大兽潮来临时，十一城防线已经布好了，除军队外的所有人也都转移了，现在慢慢弃了这六座城赶到十一城，最后可以拖延十天让他把所有人员安排好，建成边界十一城。 一切，从他十七岁做好决定开始，都按他的计划进行，最后，他撤到澜城的时候，碰上了谢凌洲。 在他带着他的人到澜城时，他不懂为什么这里会有人，明明连他专门安排排查的小队都通报没有遗漏人员，他连安排到其余十城的人都到位了，现在只剩他现在带的这部分军队过了澜城，安排到最关键最危险的骞城就可以了，然后无名统帅死了，骞城城主拾一继任，一切就完成了，但他到澜城的时候，看见了军队，守着澜城的军队。 无论他如何请求跟他们将军谈谈，无论他如何强调兽潮就要来了，那群人都不肯理他，不肯放他们过城，他们是可以绕路，但是，他不能带着他的人走。 他不能抛弃那十万人。 “什么叫必须当？就算没有谢凌洲的名字，你也可以建成边界十一城，没有澜城，还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江昱冷冷地看着拾一，觉得这人若不是过于仁善，就不会把上辈子过成那样，就不会……活了两辈子就会为了能安安静静晒会太阳开心！ 拾一坐起来看着江昱，平静地说“不是我帮了谢凌洲，是谢凌洲帮了我。” 江昱看了拾一许久，最后嗤笑了一声，面带嘲讽道“是啊，谢凌洲在你安排一切的时候，跑到你辛辛苦苦建成的十一城里告诉了所有你保护的无知的蠢货们，你们南境统帅是个不战而退的逃兵，而他，谢凌洲，现在要去守住澜城，消灭兽人，让你再无法取得南境之人的信任，把你拦在了澜城外面，然后，你，知道谢凌洲根本对付不了兽人，他除了拿他的十万精兵去喂饱兽人，还多帮你拖延一会儿时间外再无他用！于是，你带着自己的人帮他抵挡了兽潮，在最后，他死的时候看见他那张熟悉的脸，心想，当真上天眷顾，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继续带领南境抵御兽人，建立十一城，不，现在是十二城了，谢凌洲全军覆没也要守住的澜城，为了他的名声，也不能放弃了。” 拾一看着江昱，慢慢道“江昱，你既然明白为何百年来都没人看出十二城不可能是刚好守住的，没人质疑谢凌洲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南境的，也就应当明白，无论如何，弃城而逃的无名人都不可能再当南境统帅了”。 江昱就看不得拾一这幅平淡无波的模样，他当年找到了那么多证据证明了谢凌洲不是谢凌洲，但最后让他放弃这个念头的，不是卫央的斥责，不是史书的言之凿凿，也不是那些家国情怀，而是越查他就越不相信，那个百年镇国战神居然是个如此良善的蠢货，他不信，这个世上真的有这种蠢货，而在怀疑拾一就在那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信，拾一是那种蠢货，但他一步步挖到拾一的心时，就知道，拾一，就是那种蠢货，就是那个千古蠢货！ “拾一，你可能还是不明白，我江昱是什么人，我既然说了我知道了你是谁，那你做了什么，我自然都清清楚楚。”江昱冷笑着看着拾一，道“既然你非要我说明白，那我就说给你听，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你统帅南境两年，从来没人知道你名字，也没人说得出你的长相，你告诉我为什么？” 拾一很难说明白他现在的感觉，他一直在竭力避免与江昱深交，因为江昱太聪明了，他必须在江昱不完全了解他之前找到核离开，否则之后会有很多无法预料的意外。和行兵打仗是一样的，只要足够了解对方，判断和预测对方的行动就变得简单了，但现在看来，江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 江昱冷冷地盯着拾一，满脸怒气，“我后来放弃了那个无名氏是谢凌洲的念头，是因为我不信世上会有这种绝世大蠢货。你不说你的名字，也几乎不在人前露面，是因为，你本来的计划，这个无名氏，在弃城过程中就应该死了，那十个城主，那些南境百姓，之前都没见过那个无名统帅，但是，他们见过骞城城主，见过长得跟谢凌洲一模一样的骞城城主，这就是他们以为一直带领他们作战的谢凌洲，这就是被谢凌洲冒充了的，拾一。你根本不需要谢凌洲这个身份去重新统帅南境，你本来可以以拾一的身份名流千古，但最后，拾一死在了澜城，谢凌洲成了战神。” 拾一神情有点恍惚，想起了他曾经最常做的那个梦，当年澜城之战太过惨烈，三天三夜，在屠光兽人时，兽人也屠尽了人类，整个澜城，仅剩两个活人，他站在尸骸铺成的城墙上，踏着血液积成的河流一步步走到那个力竭跪地，痛哭流涕的将军面前，他们对上视线的那刻，梦境变得一片空白，只听得到经常在他耳边回响的那段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谢凌洲。” “谢凌洲，你是为了什么上战场？” “保家卫国，千古留名。” “江昱，澜城一战，最后只活了两个人，走出澜城的，只有谢凌洲。”拾一抬手摸了一下江昱的眼皮，心想，果然还是人的眼睛更漂亮。 江昱此生最恨的就是那些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好人，当他发现拾一是这种蠢货后，他更是深恶痛绝！“那都是因为你太蠢了，你对南境地形那么了解，绕过澜城回到骞城也不会有问题吧？谢凌洲要把你们拦在澜城外，要带着十万人送死，然后你个蠢货却想救他们，你不是想救人吗？结果呢，除了把自己的人也赔进去还做了什么？还守住了一座没有用的澜城！” “江昱，伏尸百万不是你现在在史书上见到一句话那么简单，十万人，我带着南境的人抵御两年兽人也未死这么多人，我以为我可以救得了他们的，我必须试试。”拾一语气平静，心里也没什么起伏，江昱问他生气的时候会怎么样，他不知道，现在他想，或许，那时就是愤怒。 在澜城一战中，他当真以为自己救得了那十万人的，只要他们听他的，即使澜城是个不太合适的地方，但有十二万人，抵御第一波兽潮是可以做到的。他忘了，这次他不是统帅，那些人，不是南境的人，即使他让他们看到了他擅长对付兽人，即使他用了很多方法让他们明白兽人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最后，那个从未出面的将军还是选择了正面交锋，最后，他除了多送了两万人命，什么都没做到。 他看到谢凌洲那张脸时，他听到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大楚将军说他想保家卫国，名流千古的时候，他想，谢凌洲应该去陪他的十万士兵，拾一也应该去陪他的两万袍泽，但谢凌洲想留名，拾一想救人，那就，让他，杀了拾一吧。 江昱咬牙切齿，冷喝道“怎么？你这是在谴责我一个百年后的看戏人体会不到当时有多惨烈？在骂我自私自利？训斥我不能像你那般无私，像你那般慈悲，像你那般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拾一静静地看着江昱，声音无喜无悲，“江昱，没有别人怪你，没人会怪你在大楚内忧外患，生死存亡的时候不愿意去当那个皇帝，没人会怪你天资聪颖，有勇有谋却不愿保家卫国，没人怪你罔顾人伦，违天悖理，一直以来，谴责江晦之的，只有江昱。” 江昱语气轻柔，眼中冰冷，轻笑道“怎么，被我发现了是大楚战神就不装无知了？不装天真无邪了？就什么都懂了？既然战神你如此会洞察人心，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要皇位也要与个不知来历，不知意图的兽人纠结不清？我堂堂大楚救星，摄政王世子，我江晦之，为什么要天天讨好取悦一个连自己是悲是喜都不知道的蠢货？” 拾一的金瞳对着江昱发亮的眼睛，神情平静，刚想开口，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什么事！？”江昱皱眉，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才敢在这时来打扰他，恐怕是…… “世子，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