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郜野的那份笔录最后还是没有留档,受人所托。 其实这次涉事人数虽多,但经过初步调查,不少人确实与此无关,但一码归一码,完全抹消痕迹还是要费不少功夫的,委托者找到所长算是找对了人。 现在,作为那天的讯问者,周志刚正在听所长吐苦水。 “孩子是真优秀,就是不听话。没法子啊,当爹妈的都根本不听,这还是学生呢。” 周志刚配合的应声,横竖他没意见。就是所长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真的一直想就这个话题发表看法,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勉强关联人。不管他想不想知道,都被灌了一堆信息。 这是一个近日来少见的暖阳天,所长办公室的黑皮沙发被烤的暖烘烘的,惹人发困。他什么都没注意听。 周志刚下意识看了眼手表,被所长察觉了:“几点了?一说起来时间都忘了,你忙去吧。” 刚起身,所长又想起什么:“万一你以后要再见着他,不是大事就训一训,没啥问题就让过吧。” 周志刚答应着,其实不以为意。哪怕这人真是一惹是生非的主儿,他在这儿这么多年也头一次碰见,还真不一定能再见到。 ……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那天晚上,所里要配合市局工作,除了值班人员和他,白天出去的同事都还没归岗。周志刚过了下班的点还没回家,有意等人回来,反正回家也没事。 左等右等,人没等来,等到一个出警。十点多的时候有个女孩报警称,他们在店里玩的时候跟人起了冲突,对面还要动手。他带人去了现场,店里空了一半,报警人只有孤身一个女孩子,说一起的朋友因为动手刚刚被对方几个人带走了,她不敢跟过去,指了后巷的方向。 他和同事来到后巷,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喧闹声,几个人围着中间骂骂咧咧的拳打脚踢,有人躺在地上。离得太远,看不清具体状况。 那些人看到警察过来就跑了,倒在地上的被殴者蜷成了个虾米,正吃力的试图爬起来。同事喊着追了过去,周志刚走上前小心的扶起那人。 “没事儿吧?” 对方哼哼了两声,他没听清。 “疼吗,很疼?能自己站住吗。” 小巷里没灯,只有高处公寓酒店的招牌,周志刚只能看出这人和他身高相仿,可能比他还高点,头发很短,衣服潮乎乎的,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久。 因为不确定伤到了哪儿,在没搞清楚情况前他不想轻举妄动,于是就站在原地等人缓过劲儿来。受害者似乎很信赖周志刚,牢牢抓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却又含含糊糊的不回答问题。周志刚只好先搀着他,等待同事归来。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的重量都倚在了他身上,搞得他都快抱着对方了,还得不断好言询问和安慰。焦躁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培训时期的队长向他们展示过报假警之后谋害警察的案例,不知道哪个虚弱的受害人怀里就藏着一把刀。 好在,同事不久后回来了,打断了他开始漫无边际的联想,也理所当然的一无所获。接下来就是受害人了,他好像歇够了,随他们把他慢慢搀出昏暗的巷子。 “你叫什么?”同事还在尝试询问,就在此时,路灯把光投在了他们身上。 在他说出名字之前,周志刚就认出了他。 “郜野。”那人低声说,透亮的茶色瞳孔垂向一边。 “高野?”同事没听清。 周志刚没接话,歪头打量着他的脸,郜野不自觉的避开,被周志刚伸手固定住:“我看看。伤脸上了,身上还有哪里疼吗?” 郜野摇摇头,同事又问:“去医院还是跟我们回所里做个笔录?” “我没事,跟你们走。” 于是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同事开车,周志刚和郜野坐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郜野在看他,视线余光扫过去,又什么都没有,只看到郜野穿的很薄,玩闹的夜场环境噪杂热量充足,刚才报警的小姑娘也穿的宛如盛夏时节。 车很快开到所里,周志刚想起所长的嘱托,心里叹了口气,支开了还要值班的同事,一个人带着郜野进了调解室所在的走廊。他先进屋打开灯,然后又退了出来。 将近秋夜凌晨,屋里出奇的冷,不知道今天是谁用过之后没关窗户,硬邦邦的桌椅更带上一层寒意。他站在走廊里考虑了片刻,郜野低着头乖乖跟在后面,小声吸了吸鼻子,他扫过去一眼,看到眼角和嘴角的淤肿。 “来。”最后他打开自己办公室的房门,示意郜野进去。 还好办公室今天在他没事的时候收拾过,没有任何能被看出来的私人物品摆在台面上,周志刚略带庆幸的想。他不喜欢被当事人看到自己私人性质的痕迹,这于他的工作是极为不利的。 让郜野坐在黑色的皮革沙发上后,周志刚打开空调,接着开始做出警记录。 “真不用去医院?”他再次确认。 “不用,谢谢警察叔叔。” 周志刚没接话,只管敲着键盘填基础信息:“报警的是你朋友,知道吧?刚才我们打过电话,她没接。” “可能她对象把她接走了。” “能联系上吗,最好她也过来一趟。” 郜野动作迟缓的摸了摸身上:“我手机好像丢了。” “那就别管了。是丢店里了,还是被他们谁拿走了?要报失窃吗。” 郜野摇摇头:“算了。” “说说被打的事儿吧,什么情况。” “全都要记吗?”郜野问。 “你只管说。” 郜野还是一副迟疑的样子,周志刚没催他,不过今晚一直没工夫抽烟,他喉咙发痒,于是取了支烟。没点着,只是横在鼻子前来回嗅着。 注意到郜野紧盯着他的动作,周志刚挑眉:“想好了就说。” “还是那档子事。” “说清楚。”周志刚正了正坐姿准备记录。 郜野又不吭声了,周志刚瞟了他一眼:“吞吞吐吐的,上次不是说得挺溜吗。” “我上次说的话,好像让你不太舒服。” 这句话才真的让周志刚觉得不太舒服:“该说的时候就说,都几点了。” 郜野终于开口了:“我就认识其中一个人,我俩以前搞……混过一段时间。” “嗯。” “本来也就玩玩,他当真了,总缠着我,躲也没用,前阵子被找上了。他求我……也不能叫复合吧,反正就那意思,我肯定不答应啊,他又要我给钱,那数儿你听了能笑出来。都没成,就这样了。” 周志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提炼内容上,以把这次出警记录含混过去。看周志刚没作声,郜野继续下去: “黑历史啊,你都不知道这人兴趣有多糟,技术有多差,差点能让人进医院。为这个我没少揍他,要是一对一他肯定不是我对手。” 这是个只要另一方询问,就能无限开展下去的话题。但副所长显然没这个兴致,表现基本上等于没听见,扑克脸是他的特长。 夜很深了,周志刚今天没排夜班,但白天也没休息,现在脑袋发胀,思维迟缓,胃袋空空如也。四周万籁俱寂,当郜野不说话的时候,就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空调嗡嗡的杂音,无来由的惹他烦躁。记录也是,本来很简单的内容,他却总觉得写得不对,删删改改几次,终于点着了手边的烟。 刚抽了没几口,沙发那儿传来压抑的轻咳声。周志刚瞥过去,郜野因为牵扯到嘴边的伤口,正龇牙咧嘴的一副怪相。 他把烟摁灭,郜野停了一会儿又咳了两声。 “闻不得烟?” “不是,渴。” 周志刚用下巴点了点:“壶在桌上,下面有杯子。” 郜野听话的拎起壶,在周志刚面前底朝天的倒了一下,空的。 周志刚本来不想管他,又想起上次出勤时同事买的矿泉水,于是在边柜里找了找,把水抛给沙发上的郜野。 郜野道谢后接过,他真是渴急了,迫不及待的拧开瓶盖就仰起脖子咚咚喝了下去。周志刚站在边上,看到他喉结剧烈的上下蠕动。 有点像是那天。 他再把水瓶放下去的时候,瓶子已经见底了,而周志刚已经回到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