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白露
书迷正在阅读:小白的产乳时间、沉入欲海、明明是公主却很没用 (又名 风月权)、娘子你好、【咒术回战】黄暴飙车约稿合集、甜言(1v1 sc)、沉湎日记【猫猫回忆录】、快穿之驯服黑化反派、小兔崽子、被触手受强制爱的小美人(触手受)
远处的钟乐声搅了我的好梦,索性也就掀了帐幔起身。 睡前泡的茶还有些温,用来清口正好。 除了那吵死人的庆贺声浪外,今天算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微风和煦,我难得有精神去园子里逛了一把,一个找茬的也没遇到,可真是天公作美。 东水榭去年新挖了池子,我还道做什么用呢,原来养了好大一池荷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开的竟是黄花,只可惜我夏天时候没见着,如今只剩下几片凋零惨瓣了。花园里那两颗文竹,我嫁进来的时候它长这样,如今我都快走了,它还长这样,一片叶子也不多长,也太不思进取了。 书院我是不敢去的,只可惜里头还有一颗我种的桂花树,眼下正是它最香的时候。小时候家里厨娘做得一手好点心,桂花糕更是妙得叫绝。 唉,真该趁那时候多吃两块。 不该想糕点的,我这就饿了。 拐去厨房的念头被酸痛的腰腿和头晕打消了,我体力不济,也只好回小院等着送晚膳来。 昨天的晚膳还不错,可惜口味重了,今晚我想吃点清淡的。 我这边正坐着一边揉腿一边翻话本等晚饭,冷不防一抬眼见着秦王殿下的贴身侍卫裴云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我的院门,一时愣了。 这可怪不得我反应慢,我上次见着裴云,那还是腿没断之前,秦王怕我逃起罚来没人制得住我,才舍得次次匀他来盯着。后来我没那个本事了,裴云身居要职,自然也有其他更要紧的事去忙。 难道我最近犯了什么要陆成渊将我吊起来抽的忌讳?否则他秦王殿下不至于动这么大阵仗啊。 等裴云在我面前跪了,我还是没想起最近又是哪儿招了王爷不痛快,总之,先让这位侍卫头子起来是没错的。 可裴云没起,他冲我深深叩首:“秦王殿下今日大喜,请王妃移步宫中。” 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今日外头的祝贺,是贺荣登宝册,贺天下后继有人,贺东宫今日有主。 多年筹谋,陆成渊总算夙愿得偿。 他要做太子了。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裴云身后领着的那一大群人要么是伺候的丫鬟,要么是上门的裁缝和随行的下人,是来将我收拾收拾,好在今晚宫宴上拿的出手。 想来是场合实在太正式,不好让赵侧妃替我,否则就以我从前在宴会上的累累罪行,新太子只怕宁愿带着眼前这位侍卫长去赴宴。 思及此处,我忙去拽还跪着的裴云,他顺着我的力道起了,低头许久,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末将的刀是在军中学的。” 我没听懂。 就听他下一句道:“还在新兵营的时候,有幸见过燕少将军英姿。” 燕少将军。燕少将军。 再没有比这四个字更响亮的一记耳光,能将我抽得更狠,更惨,更羞于见人了。 我昏昏噩噩,自欺欺人围起的壁垒,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叫人一句话掀了干净。 这四个字,我哪里还配。 我恨不得去捂裴云的嘴,去剪他的舌头,要是还在军中,就叫他去领几十军法去,看他还说得出这等糊涂话。 可我不在军中,也提不动刀了。这副不争气的皮囊动也不动,只出一双耳朵在听,一对眼睛在看。 裴云从前监我刑时,是很不屑于我的。我初时想不明白,后来也想通了,秦王对他有大恩,他非肝脑涂地不能报,一心向主。对我这个处处反骨的秦王妃,自然讨厌得很。多时不见,今天能得他一句心平气和的话,反倒是件稀罕事。 这人脸上还现出几分愧色来,这就更稀罕了。 他几欲张口,又几次吞回去,最后才轻声道:“末将近年……才知王妃当时不易。” 不易。 原来我这些年彻夜难眠,痛不欲生,只值这样轻飘飘的两个字。 生面孔的侍女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开了带来的首饰盒子任我选。一盒首饰铺了整整一桌,没有一个寒酸的,我选了只最大最红的戴上,只觉得脖子都要断了。 新做的宫装挺漂亮,绣了金色的飞燕,就是大了点,我穿着冷飕飕的。 裴云想得是真周到,连轿子都直接抬我门口来放着,否则我这身行头加起来十来斤,路也走不动几步。 准备工作花了不少功夫,上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一路上净想着晚上的菜色,连轿子停了都没觉出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帘缝中伸进来,然后轻轻一撩,意气风发的新太子笑着对我说:“想什么在,怎么不出来?” 陆成渊从小就长得好,如今不仅读了书,还经了事,见过世面,已经有些气质。又心情上佳,真心一笑,就更好看了。 我握住他的手,心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么走着,眼看陆成渊不知发哪门子疯要一路把我牵进殿中了,我只好自力更生挣脱了他。 他居然还挺震惊地回头瞧我,一副等个交代的架势。我只好再自力更生一把,回话道:“王爷,这不合礼数。” 陆成渊总算没再纠缠。我得以安安静静地进殿就坐。 今上有一打便宜儿子,已经斗死了一半,剩下一半里没一个省油的灯,今晚我和陆成渊座次在陛下边上,大殿最里边,那叫一个远哪,一步步都走在人家的愤恨上。 “今日秦王妃倒很是安静。”这是皇三子宁王。这人白得了这么一个封号,看热闹比谁都积极。 我咬牙切齿,这分明是报复我六年前当众驳他面子,拆穿他谎报军功。 哦,也可能不是,我恍过神来,我这个上不得台面,三天两头被规劝教训的王妃,早成了京城笑柄,随意逗弄几下玩玩,无伤大雅。 想我六年被说成信口泼妇,气得没空去看新婚夫君难看的脸色,等回府被扣下一顶殿前失仪的帽子,很不服气,当众就跟陆成渊辩论起来。 如今看来真是年轻又天真,谁对谁错有什么要紧。 你看今日,一样的人,相似的场景。陆成渊嘴皮子都不动,只眼神睨过去,他三哥顿时收敛不少。今天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佳话,六年前强出头便是蠢才。 陆成渊怎么会蠢,他聪明得很。 我只没想到陛下也为我说话,上位者威严浑厚的声音飘在殿中:“年纪大了,就觉得太子妃这样活泼的也很好,朝气蓬勃的。算起来,太子妃可称朕一声姨父,也算半个自家人。” 一句太子妃,将宁王砸得灰头土脸。 至于姨父,我外祖母和皇后是族亲,我倒真能叫他一声姨父。 只是姨父啊,我娘素衣槁面,自悬城门外的时候,您又在哪儿呢? 圣上说自己年纪大了,倒是不假。菜还没上齐,他已咳了四回了。 我才咳了两回嘞,难怪明明陛下春猎时还呵斥秦王刚愎自用,才过一夏就变了主意。 他快死了。 陆成渊给我斟了一杯酒,道:“你向来爱佳酿,这些年忍得辛苦,这是江南新供的果酒,让你喝一杯解解馋。” 江南的酒是好东西啊,我笑起来,一饮而尽。 陆成渊果然蒙我,去年南方起义,群匪割据,是个大荒年,今年哪儿有新酒,果然是陈酿。 亏我去年趁他忙乱,企图溜去城外荒山,被捉回来打得皮开rou绽,白白在塌上养了半月。 见我喝酒,他似乎很高兴,连今夜还有应酬也不管了,连喝三杯,脸上显出些酡色来。他向来千杯不倒,也不知怎么就醉得这么厉害,将我的手握在掌中摩挲,轻声道:“燕回春……以后就好了……我们以后……”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起来止都止不住,直往陆成渊身上倒。 旁人见我如此行径,纷纷打趣我和太子恩爱伉俪,举杯祝贺陆成渊得妻如此。 我这么久不出门,世道可真是变了。 趁着三分醉意,我伏在陆成渊耳边问:“殿下,你说,今夜敬酒的人,是六年前上折参我乡野村妇的那批人吗?” “是的话就太好了,”我真心祝贺道,“你很看重他们的。” 我怀中的身躯一僵。 “我不看重他们。”陆成渊紧紧盯着我,“我最看重你。” 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陆成渊凭什么不看重我,是我救他性命,是我教他兵法,是我跟他纵马长安街,他陆成渊怎么可能不看中我,是他陪我南北征战,是他求亲将军府,是他红妆十里迎我。 哈。 “错啦,错啦。”我拍拍他,好心指正道“殿下最看重的,是这大好江山。” 陆成渊一把将我挥开,眸光里惊怒一闪而过。若不是在殿中,只怕他早已传杖责我,或是直接将我剥了衣衫按在哪处床榻桌椅上责罚。 责罚责罚,不知道太子殿下还记不记得,当年他无权责我的时候,日子是怎么过的。 可这样好用的东西,谁也舍不得放手的。 我其实有些后悔。这么揭陆成渊的短,一定是会被他报复的。近两年他罚我越发上瘾,盘核桃似的,这里看不顺眼磨一磨,那里捏着不舒服刮一刮。 盘完了给别人一看,我这核桃盘的油光水亮,可宝贝着呢。 我被自己这不着调的联想逗笑了,也就顺势把被罚的担忧丢到脑后。反正我从头到脚,哪里没被打过,早不金贵了。 陆成渊八成是看我行为诡异,担心我突然发疯,竟忍了下来,连句威胁的话也没讲,和颜悦色地夹了一筷子八宝鸭在我碗里:“好好吃饭。” 我从善如流,不仅将他替我布的菜吃了,更趁机挑了几样没见过的菜式尝了尝。 “你若是尝着喜欢,回府让厨房给你做。”陆成渊又伸手给我拿了两个葡萄,他可真闲,能不能吃他自己的啊? “谢殿下体恤,不必麻烦了。” 路成渊嘴巴一开一合,我却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我肚子疼。 不该喝酒的,早就喝不得了。 我总算还有点脑子,陛下刚刚夸我朝气蓬勃,我无论如何不能当晚拆他的台。便用尽全力埋进陆成渊怀里,扯过他黑色朝服的袖子。 “真真,”陆成渊在我头顶唤我小字,“从前……” 他从前怎么了,我没认真听,细细将呕出的那口血吐在他袖上。 昏迷之前,我恍惚瞥见一张惊慌的脸。 他到底在慌什么呢。 连裴云都看出来我时日无多,赶着来我这给自己求一个心安。陆成渊就志得意满成这样,看不出我快死了? 他难不成还以为,我能再活很多很多个六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