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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留下来陪我吧

    “老子拿你东西怎么了!”

    “你什么东西不是花老子的钱买的!”

    “你那什么眼神啊!”

    “一天不打你,皮就痒了是吧!”

    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女孩坐在一张书桌前,神色晦明,楼下的怒吼打断了她的解题思路,这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露一边听,一边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笔帽。

    隔壁的吼叫仍在继续,中年男子情绪愈演愈烈,各种恶毒刻薄的话语相继传入她的耳中。

    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中年男子因为喝了酒脸胀得通红,脖颈胀得粗大,暴跳如雷,像疯狗一样狂吠不止。

    “白眼狼!”

    “贱胚子!”

    “没用货!”

    字字诛心,声声刺耳。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最没用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只会通过咒骂殴打家人,以此获得一点优越感。

    呵,真可笑,可笑那薄纸一般的优越感,一戳即破。

    “啪!”

    “砰!”

    她听得分明,两声之间不过相隔数秒,一声巴掌声,一声摔门声,都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她沉着脸拉开就近的抽屉,在一堆常用的外伤药品中,抓了一只消肿的药膏揣进裤子口袋。

    走出房间的瞬间,那股夏天的热浪便缠上身来,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卧室,没有从门缝里看见光线,说明屋里的人已经睡下。

    毕竟已经23点了,这样想着,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径直往顶楼的天台走去。

    “嘎吱!”

    她将天台的铁门缓缓推开,一阵裹挟着四时村特有味道的晚风扑面而来,吹起了散在肩膀的头发。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按照她的性格,她应该会向往风的无拘无束,但她打从心里厌恶这座村庄。

    连带着这个风,这个吹过这座村庄的风,也喜欢不起来。

    天台四处无栏,空旷的平台上架着三三两两的破旧竹竿和一张竹床,如果白天从这里望出去,可以将整个村子尽收眼底,所有的房子蜷缩在一起,是那么的拥挤。

    目光巡视一圈,在月光晦暗不明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男孩坐在竹床上,曲着腿,将头埋进膝盖中,整个人止不住的发颤。

    刘露反手将门锁上,快步朝着人影走去,时光好似回到了六岁的那个夜晚。

    那晚的夜色和今晚的一样,月光淡薄,驱散不了阴霾。

    那晚,她正沉浸在睡梦中,突然发觉喘不上气,像被人勒住脖子。

    而后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从梦中惊醒,徒然对上一双狠厉的眼神,滔天的恨意,足以吞噬一个人。

    只见她的亲生母亲刘艳卉面露狰狞地念叨着:“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那一刻,她恍惚了,这是现实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比噩梦还要可怕。

    难以置信的看着刘艳卉,她知道刘艳卉一向不喜欢她,看向她的眼神总带着复杂的情绪,应该没有哪一个mama会那样看自己的女儿,恶心、冷漠、厌憎。

    同时,刘艳卉讨厌她喊她mama,也不会在她受欺负时站出来保护她,更不会在她生病时照顾她。

    就好似从未生过她一样。

    她不止一次的问过刘艳卉,既然这么厌恶,那为什么又要把她生下来呢!

    刘艳卉给出的答案总是——就是因为厌恶才要把你生下来!

    脖子上不断缩紧的力道让她认清了现实,她奋力挣扎,卯足力气对着刘艳卉的眼睛发狠地一戳。

    刘艳卉吃痛地将手松开,捂住自己眼睛,趁着这个时机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正要想办法从屋里跑出去时,刘艳卉身子一晃,踉跄着朝床上倒去,又陷入沉睡。

    她虽然心慌但眼神出奇的冷静,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向外跑去。

    自打她记事以来,村里的人就没停过对她们母女二人的指指点点。

    有时候着她的面用本地的土话说,刚开始她听不懂,时间久了,她听懂了——她们在骂她妈下贱,骂她是野种。

    她想,可能和她那个一直没出现的爸爸有关系吧。

    在这个村里,刘艳卉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她像半路上车的乘客,在某一天里,突然来到这个村桩。

    村里人聊天时,刘露偶尔会听到一些信息,比如刘艳卉在来到这个村子里的时候她已经出生了。

    在短暂的呼吸间,她思考了许多:

    她该怎么办?

    上一次村里来了一群穿蓝色制服的人,说有困难找他们,他们能帮她吗?

    那样的话,刘艳卉会被抓走吗?

    还有他们会相信她说的话吗?

    无处可去的刘露推开了天台的门,远远地,她就看到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小男孩,盘腿坐着,手撑在背后,仰着头看天,细软的头发随着仰头而柔顺地垂下。

    像是听到动静,男孩转头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平静的如一滩死水,没有一丝情感。

    她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了,她照镜子时,经常见到。

    这个男孩住在她家楼下,他有一个脾气暴躁、嗜酒成性、动不动就爱打人的爸爸。

    刘露偶尔会在楼道里遇到他,但两人基本不打招呼。

    男孩的皮肤很白,白得毫无血色,在这个落后的农村,异于常人这一点就足以被烙上怪胎的烙印。

    刘露后来才知道他是个早产儿,所以身体比别人虚弱,又不像其他小孩那般漫山遍野地跑,皮肤自然要白一些。

    那一刻,她知道,他们是同类人,只因他们的的存在不被承认,只因他们一出生世界就对他们抱有恶意。

    男孩的视线扫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她没有穿鞋的脚上,她不自然地抬了抬脚指头,示意男孩别再盯着看。

    男主垂眸,像收到信号般将头转了回去。

    她缓步来到他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天,两相无语。

    夜晚的天空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云层将月亮遮挡,徒留朦胧的月光,她时而觉得天离她很近,时而又觉得它遥不可及。

    她扭头看了一眼男孩,目光相对,她心中一定,伸出右手:“刘露”

    男孩先手诧异地盯着她的手,几秒种后,他同样伸出右手来握住她的手:“范勤”

    范勤,放晴,或许她的世界会有放晴的一天,但在此之前,她得活下去,走出去。

    对,走出去!

    这样的mama她不想要了!

    这样的地方她不想待了!

    她要离开这里!

    “一起!”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范勤,“一起逃出去吧!”

    范勤像是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地、但有力地应了一声:“好!”

    回忆结束,刘露已走到那抹身影身旁,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沐浴露香气,清新舒爽。

    她弯腰坐下,看着身旁颤抖的身影,她心疼地想要将他揽进怀里安抚。

    “范勤”

    话音刚落,眼前便一花,身子被猛地一撞,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好在她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抱住对方,才没有摔在地上。

    对方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在她怀里颤动着。

    范勤身子十分瘦弱,而她骨架宽大,又壮实有rou,除了身高相差无几,其他简直与他反着长。

    男孩呼出的热气全数打在她的锁骨上,湿湿热热的,隔着薄薄的T恤,她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这是她仅有的一丝温暖。

    他就像一只受惊的猫咪,温顺又可怜兮兮的。

    她抬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哄小孩一般:“没事了,没事了。”

    或许是从小落下的病根,范勤只要情绪一激动,就会呼吸不畅,只能等心情平稳下来。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不再颤动,她沉着眸,指尖轻揉着他后颈处带着水汽的发梢,“刚洗的澡嘛?”

    范勤依靠在她的肩窝处,闷声道:“嗯。”

    范勤长而翘的睫毛扫在她的下巴上,痒痒的,刘露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他那红肿的左脸上,眼里寒光一闪。

    刘露垂眸,抬手在范勤后背拍了拍:“起来吧,我给你涂一下药。”

    范勤勾住她脖子的手用力一缩,额前的碎发在她耳畔蹭了蹭,“不要!让我再抱一会。”

    刘露不理他,直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无视那不满的眼神,“快点涂,快点好。”

    待看清范勤整张脸时,刘露不禁哑然失笑:“胖乎乎的,还挺可爱。”

    范勤身上有一种病态的美感,眉眼寡淡,平常总是神情淡淡的,现在半边脸胖嘟嘟的,反而多了一丝活气。

    范勤朝她剐了一眼。

    范勤对外人总疏离中带着高冷,但在她面前就像一个稚气未脱,需要被宠爱的小孩,活泼又任性。

    不,他本来就是小孩,和她一样不过才十四岁而已。

    她拿出药膏,挤出一点,用指腹在范勤的脸上轻轻揉开,忽的衣角被人往下拽,耳畔响起呢喃细语。

    “晚上留下来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