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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暴雨

    十一、

    第二天一早,刘璨醒来,下腹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他动了动腿,私处传来粘腻的触感,他担心卫生巾漏了,动作谨慎地下床,仔细检查了床单,还好,没有留下血迹。

    当他坐在马桶上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粘稠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他还没法习惯这个,这种随时随地,类似于失禁的感觉。

    然后他发现自己忘记拿卫生巾了——昨晚上刘擎雪给他买的。在猥亵自己之后,那个神经病兴高采烈地冲出去买了一堆卫生用品,卫生巾、卫生棉条、月经杯,后两个都需要塞入体内,刘璨不敢,选择了垫卫生巾。

    刘擎雪本来还想陪着他睡觉,刘璨疯了一般咬他,才把他赶出房间。

    但夜晚失眠的时候,快感的余韵还在身体里荡漾,刘璨有些麻木了,他把手放到下体揉了揉,卫生巾在内裤里硬的像一块纸板,刘璨无法复制那股快感,索性放弃。

    他心里还有疑问。刘擎雪是怎么知道他身体的秘密的?他自己看到的,还是有人告诉他的?他想不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璨璨。”

    刘擎雪叩叩敲门。

    “醒了吗?”

    刘璨回神,扯了一米多长的纸垫在内裤里,慌忙起身去拿卫生巾。

    “起了,你别进来!”

    刘擎雪在门外隐约听到马桶抽水的声音,心里好笑,璨璨这是害羞了。

    “我不进来。”他高声说:“我等你一起下楼吃早饭。”

    刘璨换上最大最厚的卫生巾,又在内裤外面套了一层内裤,这才敢穿上外衣。推开门,刘擎雪站在门外笑意盈盈,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他的长刘海还是那么叫人恶心。

    刘璨瞪他一眼,没理他,径直下楼。

    上了餐桌才发现今天的早餐很不一样。

    往日里,佣人们准备西式早餐更多,因为刘璨特别喜欢芝士这类奶制品,但是今天全部换成了中式的,且俱是口味清淡的清粥小菜。

    “怎么没有酸奶?去拿。”刘璨扫了一眼,命令道。

    “等下。”刘擎雪跟在他后面制止佣人,劝道:“早上喝凉的对身体不好。”

    “你有毛病吧。我一直都是这么喝的。”

    “但是璨璨今天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刘璨立刻警惕起来,生怕刘擎雪说不什么不该说的。

    “今天就别喝了,好吗?”

    刘璨不敢惹他,把椅子拉出震天的声响,恼火地坐下。

    佣人们纷纷噤声,心里嘀咕,怎么一大早上就发脾气……

    吃饭时,刘擎雪突然向一个上餐的佣人问道:“陈叔是不是快回来了?”

    今年夏天老爷子的身体突然恶化,医生建议暂停工作安心疗养。刘隽千遍提出送老爷子去瑞士最着名的疗养院调理身体,许是因为急,老爷子出国很仓促,刘璨都没来得及见他一面。今年九月份,老爷子又再度传来身体恶化的消息,刘隽千亲自赶赴瑞士,把之前跟着老爷子十几年的几个佣人都辞退了,聘请了当地的专业团队照顾,又担心老爷子不适应,叫陈叔过去陪他。

    佣人点头:“老爷子最近也适应了,陈先生说他下周天回来。”

    “嗯。”刘擎雪点点头,漫不经心道:“陈叔年纪也大了,等他回来了你们要多替他分担一些,别叫他劳累。”

    站在餐桌后面服侍的赵阿姨听了这话便垂下目光,她这几年越发话少了。与之对应的是新来的几个佣人,纷纷称是。

    刘璨完全没有看到这背后的暗流涌动,只是不满地喝了几口粥,就要出门。按理说,他该去上课。但他就读的国际学校纪律散漫,他又是出了名的顽劣,再加上校方清楚,像他这样的孩子,以后肯定有门路送到国外的大学就读——给那些名校捐一栋楼对刘氏不过九牛一毛——自然乐得不管。

    刘璨自开学以来,到校次数不超过二十次。

    要不是英语有底子、小学念完了,几乎能算半个文盲。

    今天,如往常一样,他也不会去学校,更何况他来月经了,动都不想动。他打算到外面酒店开个房,叫点吃的,一个人打打游戏。

    只要不在这栋房子里,他就自在。

    刘擎雪太了解他了,如是平时他兴许懒得管,可今天是璨璨来例假的第一天,以防万一,他觉得还是看着比较好。

    “璨璨,一会儿跟我去上班吧。”

    “……”刘璨睨他一眼,不想废话,站起来要走。

    刘擎雪不慌不忙地吃完最后一口粥,擦擦嘴,道:“听话。”

    他经常这样哄刘璨,佣人们都习惯了,刘璨从来也不吃他这一套,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璨居然真的停下了。

    他定住一秒,转身吼道:“……那你快点啊!妈的!”

    刘擎雪今天不去公司。甫华地产旗下一个叫‘甫华玉苑’的项目施工中出了点问题,刘隽千让他去看看。

    阴天,乌云沉甸甸的,呈压顶之势。刘璨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他小腹还不时绞痛,平日里他喜欢翘着腿坐,今天不敢了,规规矩矩地合着腿根。他偶尔眼神会不自主瞟到刘擎雪那边去,后者正抱着电脑专心致志,一副社畜模样。

    刘璨嫌恶地撇嘴,看手机。

    路上不堵,行驶约三十分钟就到了,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十分阴沉了,刘擎雪下车时,司机从后备箱取了伞递给他。刘擎雪叫刘璨别下车了,刘璨乐得不挪动,懒洋洋地点头。

    刘擎雪离开后,刘璨突然感到有些饿了,他平日里食量比较大,早餐是他吃的最多的一餐,今天被刘擎雪搅合了,那点汤汤水水根本没吃饱。他命令司机下去给他买点吃的。

    这一片都在施工,根本没有超市,司机也不敢反驳,只委婉地说,超市离这里有点远,可能会晚点回来——他心里想着正好趁机溜出去抽根烟。刘璨烦躁地挥手,叫他快去。

    司机下车后,车里就只剩刘璨一人了。他玩着手机,没一会儿感觉光线越来越差。他向车窗外看去,一道紫色的闪电乍现,一眨眼的功夫雷声就落了下来。紧接着风声四起,夹杂着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上,四周的玻璃啪啪震响,仿佛被子弹连击。

    刘璨吓得支起身子,左右观望,司机把车停在距离施工体约200米的位置,这片地空旷,连棵树都没有——但刘璨很快发现没有树是好事,风太大了,远处马路上的植树飘摇欲坠,一些枝干直接被卷落,吹飞百米。

    这么大风雨雷电,车里也不安全了。刘璨有些心急,他会开车,但他不确定这个时候移动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他掏出手机,想跟人求救,但是打开列表,竟不知给谁打电话才好。

    他连骂几句脏话,无可奈何。两分钟后,依旧是白昼如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他却逐渐冷静下来了。这时候,刘擎雪的电话也打了过来——施工地信号很差。刘擎雪告诉他强对流天气引发了十四级大风和暴雨,让他坚持一下,大概十分钟就会好一些。

    「别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

    刘璨说出这句话,似乎真的就不怕了。十分钟,十分钟而已。窗外,大雨让视线变得模糊,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摆锤一样大幅晃动。

    他眯了眯眼,想要看的更真切,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那不是摆锤,而是被吊在起重机上作业的工人。

    上面有人!

    我艹。他暗骂一句。

    雷电轰鸣,瀑雨倾倒,狂风大作——这么危险的时刻,居然有人还被吊在半空中!

    他马上打电话给刘擎雪,信号不好,他连打数次才接通。

    「刘擎雪!」他叫道:「有人被吊在起重机上了!快去救他!」

    「……」

    「喂!刘擎雪,你听到了吗!有人!有人被吊在起重机上了!你快想办啊!」

    刘璨盯着那个吊在钢索上的小盒子,上面有几个人他看不清,但每一次接近180度的摆动幅度,叫他心惊rou跳。

    「我艹!你听不听得到啊!刘擎雪!」

    「……我知道。」刘擎雪说:「在处理,你别管了。」

    「你在处理个屁!他们还吊在上面呢!」

    「璨璨,不说了,正在忙。」

    刘璨紧盯着上方,对刘擎雪敷衍的态度极为不满:「你他妈——」他的眼睛骤然瞪大,瞬间哑口:「……艹。」

    那个人影像一片纸屑,从空中落了下来。

    刘璨眼睁睁地见他一点一点下坠,仿佛在看一场惊悚电影。

    最后他砸在地上,绝望的声音被暴雨掩盖,黑色的血液很快被雨水冲淡,不知流向何方。

    刘璨半晌说不出话。他的心里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洞,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吸收殆尽,他的小腿发麻,无来由的,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死了。

    人死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辈子就结束了。

    这就是死亡吗。

    太轻易了吧。

    恍恍惚惚中,雨势渐小,直到车门被人打开,刘璨才回过神来。

    是刘擎雪。

    他看着刘擎雪,一时间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他也不想发火,只觉得心里空洞。

    “璨璨,没事吧?”

    刘璨茫然地点头,又摇头。

    他嘴巴很干,发出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

    “死人了。”他说:“死了。”

    后来警察来了,刘璨不知道不知道刘擎雪跟他们交涉了什么,没一会儿来了一大堆人,穿着西服衬衫,有男有女,刘璨被吩咐送了回去。

    刘璨不肯走。

    “你为什么不救他?”他责问刘擎雪。

    “……”刘擎雪原想敷衍他,此时见他严肃异常,猜他头一次目睹这样活生生的死亡,心里震动非常,便说:“这件事很复杂,我回去跟你细说。”

    刘璨被他诚恳的语气说服了,点了头,离开了现场。

    回去后,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悲惨的画面。一时间,他产生了巨大的困惑:人命到底价值几何?

    他从出生好像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头一次想,便是毫无头绪、头痛欲裂。他总觉得自己的命运悲惨,但同时,他又总是利用特权和暴力让别人的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之中,他享受那些画面,享受别人低贱的样子,好似那样,自己的悲惨就能被粉饰太平,就能高人一等,然而这一切在死亡面前化作了另一重丑态。

    丑陋的自己,干着毫无意义的事,如果死去,他的生命到底剩下什么?一滩脑浆?七零八落的四肢?还有活着的人七嘴八舌的窃喜?

    那么,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本就是不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畸形儿,没有人真正在意我,我把自己和他人隔离开来,并用尽一切力量伤害他人。

    他想不通。太难了。他只觉得自己活着与死去并无两样。他的生命才走过了十五年,就仿佛已经腐烂了。

    而此时下腹还在淌血,不知要流到几时,如果就这么死了,也许不错。

    他消沉了整个下午,窗外电闪雷鸣丝毫影响不到他自闭的世界,他裹在被子里,就像裹在一个茧房之中,要么自己突破,要么烂死其中。

    那天晚上刘擎雪没有回来。

    在刘璨自顾自消沉的那一夜,伴随着电闪雷鸣,无数人在为这一起恶性事件奔波。

    甫华反应很快,第一时间下手控制舆论。甫华公关部联系了各大门户网站撤销热搜,然而视频早就流了出去,一味掩盖并不是办法。

    为了避免事情失去控制,刘隽千昧着深夜时分,叨扰了两位省里关系要好的领导,一位态度保守,另一位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叫他不要吝啬,多花点钱把事情平息下去。

    领导的态度叫刘隽千放下心来。

    他紧急召集了甫华的律师团,安排他们用最小的动静最快地去平息整件事。律师团对整件事胸有成竹,由于甫华集团承接了太多拆迁以及棚户改项目,他们已经习惯了用各种手段摆平那些刺头、刁民。

    这次不过就是一个工人,户籍又在外地。不是难事。

    刘隽千做完所有布局,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这些年他压力不小,也老了不少,这次的事也给他提了醒,培养左右手的事情刻不容缓。

    他把刘擎雪叫进办公室。

    “消防怎么说?”

    “礼已经收下了。”

    “嗯。这个事,你怎么看?”

    “管理不严,是我们疏忽了。”

    “……”刘隽千摇头:“你这件事做得很不好。出了事,第一时间不向我报告,也不拦着下面的人,擅自报警,弄出一些事来。”

    “……”刘擎雪低头不语。

    “还有。你把刘璨带去做什么?以后集团的事情都别让他沾。”

    “……”

    “你过来。”刘隽千朝他招招手。

    刘擎雪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顿了一秒,向刘隽千走去。

    “把头抬起来。”刘隽千看着他,道:“马上就成年了,以后公司的事你要多替我分担些,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刘擎雪点头。

    刘隽千伸手,缓缓地将他的手握住,摩挲片刻,眼神渐渐迷蒙起来,刘擎雪的表情越发隐忍,刘隽千却什么也没看到,他的眼睛像一条蛇,从刘擎雪的眉眼爬到他的唇角,肆意游荡,令人恶心且反感。

    片刻,他将刘擎雪的手拉到唇边,轻轻碰了一下,沉迷地说:“你越发长得像你母亲了。”

    刘擎雪强忍住抽回手,重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