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闻景蓝此刻正坐在华贵的酒店套间的沙发上等西迢，她面前摆着一杯热茶。附近站着的侍者像尊雕像，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了。 而她捧着杯清水，觉得自己还算镇静——哪怕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所有的惊险加起来的都不及最近这一段时间多。 她是通过Vanessa（凡娜莎）女士联系到西迢之后更加确定，他被什么麻烦缠上了。 从她坐下到现在差不多五分钟，门外就传来了细小的声响，像是整个空间的人瞬间活过来一样。她站起来转身望去的时，门正好被打开，西迢正把外套递给侍者。他刚进来时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开门的瞬间清凌凌的一眼扫来看到了闻景蓝。眼底摄人的凉意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就先露出了一个微笑。 原本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与他矜贵的气质融合的天衣无缝，居然很有了几分周燃生人勿近的森冷，不过 现下这一笑几乎立刻打破隔阂。 “上次见面不方便说话，实在不好意思。你现在可以适应在英国的生活吗？” 闻景蓝却没有这样笑的心情。等到西迢落了座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直言：“西先生。你看起来不太好。” 西迢接过管家递来的一杯水：“大概是这两天有点忙，没休息好吧。” 闻景蓝摇头：“你瘦了很多。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 只过去了短短四天时间，比她在Crowley（加洛林）古堡里见到时的还要消瘦。 他的轮廓本来就较亚洲人的深邃立体，这样一瘦下来，就能让人注意到属于他骨相里的冷厉。像被人刀劈斧砍砍出了棱角，每一面都写着生人勿近。 恰好这是管家端着一个托盘近来，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西老师怔了片刻，几乎马上神态自若的拿起一小瓶药对着闻景蓝晃了晃，安慰道：“我有在吃药的。” 西迢动作很快，而且标签朝内，闻景蓝没看清是什么药，只隐约看到了这瓶药好像贴着浅黄色标签。 她心里咯噔一声。 圣马琳健康研究院的新药有四种标签，分别是红，黄，蓝和灰。 红色是新药高危，黄色是只经过一期试验，禁忌和副作用尚不明确·····应该也没这么巧吧？ 西迢吃药也很快，那么一大把一口吞了。他瞧闻景蓝陷入了沉思，瞥了一眼药瓶上隐蔽的黄蓝标签，又瞥了一眼管家。管家轻轻一笑，微微躬身，随后又端着托盘离开。所有人像是接到了什么撤退指令，跟在他身后井然有序的离开。 “凡娜莎说你急着见我，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西老师不动声色的打断闻景蓝的思绪。 闻景蓝回神：“哦，是，是有点事情。就是······我发现，前几天有人偷换了Crowley先生的药。” 因为这次交流算是医院比较重视的项目，不仅有公费，住的地方也是早就交涉安排好的，一切都很顺利。她来了有小半个月一直跟着这次的指导教授学习，不学习的时间就泡在医院的实验室。圣马琳健康研究院虽然主要肩负科研和新药研发，但说到底它也是个实打实的贵族医院——它背后最大的资本就是王室，也可以说它等同于王室的私人医院。 Crowley家族的当权人出了车祸昏迷不醒这差不多算是一件轰动的大事了。八方会诊，闻景蓝也跟着指导教授去过好几次。原本她还觉得没什么，直到前几天在古堡见到了西迢。 闻景蓝当时远远的站在台阶上，看着老师热情的跟一个年轻男人寒暄。他背光，又被一群人簇拥。身材完美衣着得体举止优雅，她觉得有些眼熟盯着的时间有些久，被一旁的护士察觉到了就凑过来跟她八卦了一大堆。 大概是闻景蓝目光过于直白，西迢抬头瞟过来一眼，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很快移开，直到他离开再没有第二眼。 这显然不符合她脑海中对西迢既定的印象。闻景蓝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的。在西迢走后小护士跟在她后面惊呼着问Alston为什么会朝着边看，叽叽喳喳问她是否认识Alston时，她也鬼使神差的否认了。 她回答：“大概因为我是亚洲人的面孔吧。你不是说他的母亲是中国人吗？” 或许是她否认的理由非常合情合理，而且身份也跟西迢八竿子打不着。小护士很快对她没有了戒备。就在深夜以为她熟睡的时候蹑手蹑脚的避开摄像头，溜到了古堡的备药室。 闻景蓝一路小心的跟着她，眼看着她把Crowley先生的药给换了。 闻景蓝：啊这······ 等小护士离开后闻景蓝立刻过去，拿走了被调换过的药。 她在外科呆过很久，大型手术也上过几次，向来胆大心细沉稳非常。此刻西迢听了这一系列cao作带着有些凝重的神色询问被调换过的药在哪的时候，她从容不迫的打开包，从里头掏出一个盒子。盒子外面还凝结着冰雾，打开之后是一个输液袋子，旁边还放着冰块降温。 “事发突然，当时我只能先拿走。我还以为会出什么事，结果第二天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除了那个换药的护士不见了。我打听了一下，她的下落我没打听到，但是我听说前天晚上的监控坏了。” “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这个消息，所以从古堡一出来就联系了凡娜莎女士。” 西迢盯着那个盒子缓缓的吐出了口气。他神情非常复杂 ，以至于闻景蓝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这消息有用吗。” 西迢回答：“很有用，谢谢你闻小姐。” “不客气，能帮到你就好。”闻景蓝倒是很不在意，她把小盒子放在茶几上，觉得没什么事正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忽然听到西迢问：“闻小姐你的教授是主攻神经系统的吗？” “啊？”她虽然疑惑但还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怎么了？” “过几天他会留在古堡，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向他申请随行。”西迢斟酌的说，“经过这件事，古堡应该会成为最干净的地方。你留在那里有人负责你的安全。” “可是·······我听说教授过几天要去国外开会？”据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这个乐观固执的小老头甚至已经安排她和下一位指导教授对接了。 “哦，他去不了了。”西迢笑了笑。 闻景蓝仍有些不明所以，但西迢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叮嘱了她几句，让她去古堡之前换个地方居住。恰好这是管家敲了一下门，闻景蓝知道西迢应该还要忙就起身告辞，却被沉吟片刻的西迢找了一个壮汉司机连夜送到了凡娜莎那边，进了凡娜莎家她看着满地自己的行礼，还有种不真实感。 凡娜莎是个非常干练的女人，她比闻景蓝大了几岁加上亚洲人看起来总是比真实年纪小，所以面对闻景蓝的时她总是非常友善。 她笑呵呵的张开双臂拥抱闻景蓝：“蓝！好久不见，希望你能喜欢这里。” 闻景蓝：“您真是太客气了。” 大概寒暄了几句，闻景蓝试着问起西迢。凡娜莎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亲爱的你放心在这里住。小加洛林先生不会出事的，是别人要倒霉了。” 闻景蓝对英国政治界两眼一抹黑，她稀里糊涂的被凡娜莎搪塞过去，临睡前还觉得非常没底，正巧童震的视频弹了过来，她心事重重按了接通。 因为之前闻景蓝身处庄园，他们也有好几天没见了。视频那端童震摆出一副意外中奖的惊喜笑嘻嘻的跟她臭贫，闻景蓝恩恩啊啊敷衍了几声，再三思索还是说：“我跟你说正事儿，我今天见到西迢了。” 视频那边的童震面色一正 ，立刻问：“小西怎么样？” 闻景蓝回答：“我觉得不太好。” ······ 国内，周燃的日子远没有大洋之外惊险刺激。 郑栊需要的是一个知根知底履历干净的吉祥物，在他转型的关键期，周燃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面跟合作方聊聊谈一谈。郑栊的属下都非常靠谱，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没事的时候他回去看看自己的店，或者到雷声唱唱歌，就是最近新增加了个习惯——去射击馆。 这家实弹射击俱乐部也是郑栊名下产业。是他落地英国不久后意味深长的提起并建议周燃去试试。 这种意味深长周燃甚至不用细想就从中嗅出了危险。可西老师是一贯的报喜不报忧，去实弹练习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周燃暂时也没跟西迢提，毕竟他知道西迢非常忙。 他每天休息的时间都极其不固定，有时候周燃弹视频过去接的都是管家。虽然挂断没多久西迢就会立刻打回来，但是管家站在后面虽然一句话都是不说但是催促的意味非常明显。后来他的每趟行程管家都会发给周燃，试着让他错开西迢的工作时间。 所以周燃清楚的知道西迢白天数不清的会议，晚上时各种晚宴，每天休息时间甚至都不足四个小时。后来他看着迅速瘦了一圈的西迢心尖发酸，强行掐断了两人视频通话的习惯，勒令他抓紧时间就好好休息。 细细算来，他在实弹射击俱乐部练了快一个月，他们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了。 童震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休息区在放松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的手腕。服务生把电话递过来他也随手接了，只是还没看清是谁，童震严肃的质问就传了出来：“周燃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回事？你跟西迢没联系吗？” 周燃眉头一锁，心下微沉：“···有，怎么了？” 那边童震愣了一下，问：“啊，什么怎么了？你怎么不劝劝他，你觉得他还好吗？” “······什么意思。” 童震这才觉察到不对：“蓝蓝昨天见到他了，说他的身体状况特别差，你们每天联系你都没发现吗？” “······” 周燃深吸了口气。 就算休现在息区灯火通明，一旁的服务生仍能发现眼前这位先生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像是寒冬骤临，春意在刹那间被驱散，只余满地冰霜。 童震既然告‘告了状’，当晚的视频通讯也是必然的。周燃掐着时间给他打了过去。接通之前他想过无数句开场白，有质问的、有安慰的、有心平气和询问状况的、甚至还想过劈头盖脸骂西迢一顿。 然而从镜头那端出现西迢那张脸的时候，他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迢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虽然没得到回应，但恋人沉默的神情和眼底蕴藏的复杂情绪却比任何言语都能直抵人心。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周燃仍旧没有回答他。 西老师火速投降：“最近吃了些药。药有些副作用，我今天就停药。”顿了顿他又站起来对着镜头转了个圈找补道，“你瞧，今晚我就好好休息。” 他穿着宽松的衣服，又像罚站似的在那里站得笔直，分明瘦的脸颊都凹进去了长睫之下的眼眸却分外明亮。恰有湿漉漉的头发垂落扫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眨啊眨，就冲周燃一笑。 周燃觉得自己真实没救了，满心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你一会儿不是还有什么晚宴吗？” “问题已经解决，就不需要参加了。”西迢见他情绪缓和也跟着放松下来。 只经过一期试验的药副作用确实很大，骤冷骤热都是常事，有时候冷汗把衣服湿透了他都没发现。情绪上的变化更容易引发身体上的不适，他放松过后忽然觉得又冷又渴，于是就走到门口不动声色的开了暖风空调。 周燃看着他打开门说了句什么，没过一会儿拎回来一个复古精致的茶壶，顿时警觉：“咖啡？” 西迢立刻倒了一杯以示清白：“水。” 清澈的水还带着冰镇过后的寒意，这冰凉透过水杯沁入西迢的皮肤，仿佛连骨头都要被冻住了一样。西迢指尖下意识抽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水推到了一边。 看着周燃询问的眼神西老师叹了口气：“Chirstian不在，我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是了，怪不得周燃老觉得今天少了什么，原来少了那个小老头在西迢后面虎视眈眈。 “他不在你能轻松一些。”周燃顿了顿坦然的说。“我也能轻松一些。” 西老师笑：“天不怕地不怕的燃燃居然怕Chirstian？” “毕竟你人都是我的了，对着他我总有点理亏。” “你别介意，他其实人不错。就是对Crowley家族太过忠心，”西老师被他逗笑，“现在Crowley只有我一个主事人，他怕你劝我离开，所以盯你盯的非常紧。一会儿我会和他谈谈。” 视频那端的周燃表情也放松了不少，他好像往后躺了一下，镜头拉的稍远了一些。现在国内应该是白天，透过视频偶尔露出的场景，西迢就知道周燃应该还是穿着老一套的白T短裤，懒散的抱着电脑躺在沙发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西迢眼神会落在自己身后，周燃思索片刻干脆站起来给他看他们一起住了很久的家。 西迢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的镜头仔细的看。 家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他的生活痕迹仍旧被周燃用心保留，一点也看不出时间的流逝。就像是他和周燃的分别只是昨天。 “不过也不是哪儿都没动，”周燃想起了什么，推开了原本西迢的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团成一团的被子。随着镜头转动，这个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的房间却充满了nongnong的生活气，床边散落着周燃还没来得急收的衣服，地上是周燃的鞋子、周燃的水杯、周燃的乐谱······打开的柜子里他的衣服和周燃的紧紧挨在一起。 “我睡在这儿了。”周燃说。“从我们上次做过之后。” 像是心脏被人突然温柔抚摸。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顿时充盈了他全身，让他觉得身体下一秒就要飘起来。在周燃看不见的地方，西迢伸手抵住心脏。他盯着周燃微红的耳朵轻声问：“怎么之前没跟我说过呀。” “之前没那个必要。” “现在就有必要啦？” 周燃咳了一声，非常严肃的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还在这儿等着呢。你要是再不回家，我可就去就去抓你回来了。” 西迢在视频那端一直笑，笑着笑着他忽然问：“你什么时候来抓我？” 周燃刚开始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他大脑飞速盘算：“三···七天。” 他的店，雷声还有郑栊那摊子破事儿，最少需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