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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 Ch 71

    第二天早上,宁桐青收到了简衡的短信,告诉他屋子腾空了,随时可以换锁、搬家具入住。

    当时宁桐青就在去那老宿舍的路上。

    至此,为了能遛狗,宁桐青过上了每天来回跑的日子。

    他没告诉展遥苏麻离再次换主人的事,也没告诉简衡自己根本没搬进去住。他没换锁,只添了一张靠背椅,在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在屋子里读工作日时没时间也没精力读的专业书,顺便和平时独居的苏麻离培养一下感情。

    一反常态地,展遥再没有联系他,像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尽管没联系,宁桐青也知道展遥很平安——瞿意没有给他打电话。

    到了展遥生日那天,一大早,手机上的行事历就提醒了他,但展遥的短信是傍晚时才到的,很简单,就是一句话:今晚你还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你是答应过了,但你答应过的事又不是都算。

    即便是隔着手机,宁桐青也能感觉到此刻展遥的情绪。他撇了撇嘴,回道:这件算数。

    我在文化厅对面的书店里。

    看到这句话,宁桐青看一眼时间,离下班还差五分钟。

    他们在书店里相逢。看到展遥已经换上了深秋的厚外套时宁桐青猛然意识到自从他们到了T市,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久的时间不见面也没联系。展遥的神色挺平淡,一点也没过生日的那种愉快神色,倒像是来吃工作餐似的。

    可惜无论表现得多么成熟克制,太多细节又指向另一个方向。宁桐青决定装作没看见他今天穿的鞋,问:“中午吃了什么?”

    “食堂。”

    “那现在饿不饿?让我请客吧,庆祝你生日。十字打头的最后一个生日,总是要庆祝一下。”宁桐青左右一张望,“还有其他人吗?”

    展遥轻轻一抿嘴:“没有。”

    “行,你想吃什么?”

    “我来请客。我坚持。”

    宁桐青看着他,笑了:“没有学生请工作了的人吃饭的道理。”

    “但不是寿星最大吗?”

    “你挑餐厅,我买单。”

    展遥略一思索:“那第二顿我来。”

    “行,要是第二顿还有胃口的话。”

    展遥挑的餐厅在T市以高档餐厅出名的一条街上,就吃本地菜。宁桐青没有准备礼物,在去餐厅的路上绕路去买了个小蛋糕,晚秋了,栗茸核桃蛋糕都要过季了。

    因为只有两个人,还外带了一个蛋糕,点不了什么菜,气氛也不甚热烈,宁桐青起先问了几句展遥的学业,在展遥回了一句“能不能不要说这个话题”后又打住了。

    结果这顿饭吃得无比沉闷,和附近桌子上的客人们的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连服务员给他们倒水换菜时都不大出声,远远看过来的目光都是略带警觉的。

    在心中暗里苦笑了一下,宁桐青放下筷子,对已经在吃寿面的展遥说:“那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展遥很努力地不去咬断那一根面,吃完后一抬眼:“你想听吗?”

    “我怕我的答案你不想听。”

    展遥无所谓地一耸肩:“不想。所以还是都别说了。”

    “吃完这顿准备做什么?”

    “还想去一个地方。”

    “嗯?”

    “不远,你先别问了。”

    没多久,谜底揭幕,宁桐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依然面色平淡的展遥,半天还是把噎在喉间的那句“谁告诉你这个地方的?”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看见宁桐青惊诧的神情后,展遥反而一笑:“我成年了。”

    宁桐青几不可见地皱眉:“你来过?”

    “第一次。”说完他再没管宁桐青,推开那扇不怎么起眼的门,进去了。

    刹那间宁桐青心中闪过一句脏话,也只能跟进去。

    作为本市圈内人中最有名的一间酒吧,宁桐青第一次来还是和简衡一起。酒和人都不错,也没设舞池,就算满员也不会吵到难以忍受,偶尔他自己也会过来喝两杯。

    但他从没想过,会有被展遥带进大门的一天。

    这天是工作日,他们到得也早,酒吧里大半是空的,周末晚上一座难求的吧台只能看见两三个零星的客人,还坐得天远地远,各不搭理。见状宁桐青莫名觉得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说话,就看展遥下一步的动作。

    迈进酒吧的大门之后,展遥还是难免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又很快地克制了,目不斜视地走到吧台前,坐了下来。

    可他年纪在那里,而酒保都是火眼金睛,把酒单推到展遥面前后,笑着对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宁桐青说:“想喝点什么?”

    展遥认真地读着酒单,就好像在读他的教科书,专注而好奇。宁桐青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然后在展遥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叫了个单杯。

    等酒上来时宁桐青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开了一张大桌子,陆陆续续有人往那边走。看见他的目光后,酒保笑笑说:“今天等一下有人要全场送香槟和红酒。”

    听到这句话,展遥抬起头,指着宁桐青面前的杯子说:“我要一杯一样的。”

    “要冰吗?”

    “一模一样的。”

    宁桐青已经懒得掩饰他的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后,他对展遥说:“我不管谁告诉你这个地方了……”

    展遥没让他说完:“我不能知道吗?”

    “我发现现在越来越难在你面前说完一句话了。”

    他说得温和,可惜展遥并不领情,语气依然硬邦邦的:“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找的。”

    宁桐青一笑:“找得还挺准。为什么不自己进来看看?”

    “不想一个人来,没意思。”他垂下眼

    “那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觉得有意思吗?”宁桐青很轻地敲了敲吧台的桌面,随着椅子一起转了个身,看着还是没几个人的酒吧散座,“你来的时间不对,要周末来,晚点来,一个人来。才能看见真正的我们。”

    展遥望向宁桐青,目光中有一丝疑惑;宁桐青又一笑:“展遥,你有没有想过十年后的自己?二十年呢?”

    “人都是会老的。”

    宁桐青还是笑,继续问:“想过吗?”

    “……没有。”

    “那你看着我。”

    他毫无征兆地转回来,正视着展遥的眼睛:“小十,你想要家庭吗?孩子呢?”

    “这有什么关系?这和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展遥没有避开宁桐青的注视,也反问他。

    “要是想要家庭和孩子,就不要走这条路。太容易走错了,走错了,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回来。”

    宁桐青想,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十几、二十岁时的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找许许多多的理由,去推开一段感情,唯独不去正视感情本身。但现在的自己确实能够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做这样讨厌的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同意了,答应了你,那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我就四十岁了。四十岁的时候,我要是只喜欢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办?等你四十岁那天呢?你二十岁时的恋人也许已经离开了你,互相厌倦、憎恶,然后你四五十岁、甚至更老,孤身一人来到一个这样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二十岁的年轻人。”宁桐青很勉强地又微笑了起来,“我运气不好,没见过同类人的天长地久。”

    展遥有那么一刻非常困惑,甚至不安,可是“不以为然”渐渐地占据了上风。眼看着他就要开口反驳,忽然,酒吧的一角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笑声,接着有人唱起了荒腔走板的披头士,最后那支歌变成了合唱。

    想说话却被外人中断让展遥的脸色阴沉下来,酒保这时趁机插话:“那个……今天我们这里有纪念日,我说的送酒就是为这个。”

    这下脸色奇怪的人变成了宁桐青,展遥眨眨眼,转头问酒保:“什么纪念日?”

    “结婚纪念日啊。”

    “男人和男人?”

    “对啊,当然没有结婚证。但是我们都这么叫。二十五年。”

    于是展遥饶有兴趣地又看向了宁桐青:“那现在你看见了。二十五年,比我年纪都大了。”

    被莫名其妙地驳了面子,宁桐青也真是没脾气,心想怎么就这么倒霉,他正想说一句“我想说的不是一回事”,可这时,过纪念日的那一桌里有人真的拎着酒瓶过来了。

    来的人年纪也不小了,灯光下能看见头发里有些隐约的银丝,但也许是长相和神情的缘故,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非常愉悦。他应该是酒吧的常客,走到吧台前,笑眯眯地举起酒瓶:“过纪念日的两个家伙派我来请你喝酒。”

    “那我今天面子大了。”酒保微笑起来,找出两个香槟杯,“老板大人怕酒不够喝,还向其他朋友借了两箱年份香槟。万一不够你们说。”

    “一个就够。我的酒杯留在那边了,不多喝了。”来人只倒了其中的一个杯子,倒满之后看见坐在边上的宁桐青和展遥,冲他们一笑,“今天我的朋友们过纪念日,请你们赏光,也喝一杯,好吗?”

    “我不必了。”宁桐青婉拒。

    展遥却点头:“好。”

    因为这两个相反的答案,对方笑了起来,还是倒了两杯,又亲自把一杯推给展遥:“所以他不是你的伴吗?”

    “不是。”/“……不是。”

    尽管语气有着微妙的区别,这次倒是有了一致的答案。

    来人要了一杯水,说:“好,那就为陌生人的幸福干一杯吧。”

    宁桐青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两枚戒指。

    喝完水后,这位陌生人并没有离开,反而朝着展遥靠近了些。宁桐青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对方又问展遥:“再来一杯吗?”

    展遥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宁桐青,点头:“谢谢。”

    他就又给展遥倒了一杯酒,微笑着问他:“为什么一个人来?”

    展遥怔了怔,低声答:“不是一个人。”

    那个男人笑起来:“对,不要一个人来。”

    说完这句,他就要离开,回到朋友们的身边去,可这时展遥叫住了他。被叫住后他还是微笑,看起来脾气很好,兴致也不错:“你不是说不是一个人吗?”

    展遥的视线落在他的左手上:“那个……您也结婚了,是吗?”

    对方眨眼:“没有。”

    “戒指。”展遥指指他的手。

    “没有结婚证。”他摇摇头。

    “但刚才他们说你们都这么叫。”

    “谁是‘你们’?你不是‘我们’吗?”

    展遥被问得一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问问,很久了吗?因为别人告诉我,他没见过同类人的天长地久。他觉得他很老了。”

    对方的笑意陡然浓重起来,宁桐青甚至能感觉到他投向自己若有若无的一瞥。他不喜欢这个场面,生平第一次觉得,要不自己还是赶快找个理由消失吧。

    可要他眼睁睁地把展遥留下来那也不行。宁桐青一时间觉得两只眼皮都在轮流乱跳。他低头喝了一大口水,这时那个男人回答了展遥这个没头没脑、甚至有点不礼貌的问题:“是很久了。也二十多年了吧。”

    “你有五十岁这么老了吗?”展遥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对方一愣,继而伏案大笑,这下连酒保都跟着笑了。展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红了。

    他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乐不可抑地凑到展遥的耳边,轻声说:“没有这么老,但对你可能确实太老了……不,是我们做‘坏事’的时候还非常年轻。”

    说完,他直起身,又瞄了一眼不知何时起已然不悦地沉默下来的宁桐青,慢条斯理地说:“可能比现在的你还年轻吧?小伙子,年纪轻好,这样等他老了,万一有什么事,你还能背他去医院,是不是?”

    “云声!云声!”有人在兴高采烈地高喊,“你怎么回事,快回来!不要调戏小朋友!今晚只准和老朋友在一起!”

    顾云声顺着声音招招手,放下水杯,同展遥道别:“朋友在叫我,那再见了。”

    刚走出两三步,他又忽然折了回来,弯下腰又附在展遥耳边说了一个很短的句子,这才彻底走了。

    这句话让展遥的脸色有些诡异,目光也闪烁不定。宁桐青看在眼里,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问上一问。

    展遥就一直看着他,两个人你看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展遥先沉不住气:“你问吧。”

    宁桐青握着早就空了的酒杯:“什么?”

    “你不想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看你想不想说。”宁桐青想了想,“要是他约你……”

    宁桐青没法说完这个句子,而且展遥的脸色也不许他说下去。他尴尬地停了下来,看着展遥:“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可展遥这次没有发脾气,不仅没发脾气,脸色反而还缓和了些。他静静地看着宁桐青,问他:“我过生日,你准备了礼物吗?”

    “呃,我可以补一个。”宁桐青益发尴尬了,“我原以为今天我们不会一起吃饭了。”

    “不用补了。”展遥轻轻摇头,“其实你说得对,苏麻离不是我的狗。”

    再提起苏麻离时,宁桐青眼前又一次闪过展遥听到狗被送到简衡家时那愤怒的神情。同样的面孔,神态却是截然不同。

    宁桐青沉默了:“但是你先看见他的。我是该送你一个礼物。”

    “不用了。”展遥再次摇头,语气很坚定。

    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欢喜和勇气,两个人隔得这样近,宁桐青瞬间心中警铃大作——

    已经晚了。

    年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过来,飞快地亲了他的嘴唇。

    或者说,撞了他的嘴唇。

    两个人的鼻子重重地碰在一起,挺痛的。宁桐青真是懵了,回过神后他瞪向展遥,可展遥一边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一边笑:“……男人的嘴唇真硬。”

    “…………难道你亲过女孩子的嘴唇吗?”

    展遥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对啊……不过是人家亲我。”

    说完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神情简直是狡黠的:“刚才那个人告诉我的是,你喜欢我。你无法拒绝我。他说得对吗?”

    下意识地,宁桐青想要反驳,不,不是这样的。可是展遥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他望着自己,因为得意,整张脸都在发光。

    “不对。”

    一转念的工夫,宁桐青放下捂住鼻子的手,轻声回答。

    展遥的笑容还来不及消散,整个人已经先僵住了。宁桐青看着他,继续说:“一点也不对。”

    他伸手,像要抓起一只猫一般轻轻地捏了捏展遥的后颈。落手处是薄薄的汗意,可是年轻人的皮肤像是天然带了胶水,粘得他松不开手。

    宁桐青沉沉地望着展遥,看见他的瞳孔正在快速地收缩,整张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嘴唇抖动着,如同有千言万语,又像是漫长咒语的最后收稍。

    宁桐青就笑了,勾过展遥,贴着展遥冰凉的面颊,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男人的嘴唇一点也不硬,是你亲得不对。”

    他不仅告诉了展遥,并示范了一个正确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