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2
夜色沉沉，雾气在黑色天幕的笼罩下慢慢降临。 参加宴会的官员和王族贵胄们都在向姬千夜和霁月跪安献礼之后，慢慢散去，太监们引导着他们安静有序的离宫了。 “陛下，该回寝殿休息了，天色已晚，明儿个一早儿还得早起上朝呢。” 小富弯下腰在姬千夜耳边低声说话，他的声音温柔细腻，像是寻常小妇人的窃窃私语。 正在和霁月低声交谈的姬千夜抬起头，已经看不见天边，原来暮色早已降临。 ＂朕今天确实是开心的忘形了。＂ 姬千夜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看向霁月。 ＂夫君，我们该回寝殿休息了。＂ 霁月一愣，然后神情有些羞赧的点点头，他十分遵循礼数的侧身扶着姬千夜站起身来，跟随着姬千夜身后。 直到两个人一同上了龙撵，太监宫女们才抬着龙撵，朝着紫宸殿的方向，慢慢悠悠的走去。 乘着新婚龙撵所到之处，紧随其后的宫女们拎着花篮洒满了一路大红色的月季花瓣。 一圈宫女太监挑着带着喜子的红色的灯笼围绕在新婚夫妇周围。 戏子们一边走着一边唱着跳着，四周的树上，也早已装饰好了大红色的花球，整个皇宫里面看起来自然是喜气洋洋。 姬康站在树丛的阴暗处，撩开树上大红色的缎带，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 龙撵上垂下的红纱帐幔被一阵夜风吹动，姬康清楚的看见，那女人侧过身子，脸上笑意盈盈，亲吻她那个新婚夫婿，宰相家的独子。 杀人诛心。 姬康定定看向远处，只觉得心口剧痛，视线虚浮，他躬身向前，伸手扶着眼前的老树，竟低头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姬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慢慢的流淌出来。 他神情漠然的把手掌拿到光亮处，借着淡淡的昏黄的树丛间的宫灯的光，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 血液浓稠温热，它们顺着纹路，一点点的的离开姬康的手掌心，滴落到脚边的树丛上面去，还有一些，染红了姬康的衣摆。 姬康眨了眨眼睛，竟轻声地笑了笑，另一只手从袖中拿出一条白色的绢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虽然没有完全擦干净，但是手上已经没有温热粘稠的感觉，就足够了。 姬康把已经脏掉的绢帕慢条斯理的折叠好，然后放回自己的袖中。 他抬起头，神色黯然，撩开树丛，慢慢的跟上她的龙撵。 慢慢悠悠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紫宸殿，到姬千夜寝宫前面的时候，霁月被已经在寝宫前面等着伺候的宫女们带下去梳洗更衣，弄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一会儿再来伺候皇帝，洞房侍寝。 姬千夜看着霁月一时间被无数宫女环绕，有些尴尬又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宰相大人一生为官清廉，生活清贫，霁月虽然贵为宦官子弟，但是平日里生活十分节俭，并没有皇家这种排场，整个府上只有宰相大人有一个贴身小厮。 当然他也从来没尝试过被这么多女人环绕过。 “陛下莫要担心，国君大人一定会早日适应皇宫中的生活的。” 众人纷纷被遣散离去，只有一些随侍的宫女太监在宫殿前沉默等候。 小富公公和姬千夜站在宫殿前，一起看着霁月被一群宫女环绕，首先带入宫殿中的背影，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但愿如此。” 良久之后，姬千夜似乎是叹息了一声，轻声说。 “笼中鸟，池中鱼，不是谁都能愿意去当的。感情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又能维持多久，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权力，美色，确总是那么真实，近在眼前。” 小富不明白姬千夜明明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消极深沉的想法，也许这里就是她能够继承大统的原因吧。 “陛下莫要多想了，您与国君大人定能福寿无双的。” 小富宽慰姬千夜。 姬千夜点点头，拂袖准备进入宫殿。 “陛下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太子熟悉低沉的声音。 姬千夜和小富同时转身，却见太子一身血渍，站在宫殿开阔的地方。 四周灯火辉煌，姬千夜却见他神情茫然，发丝也凌乱的披散在两侧的肩膀上，更增添了他神情的阴暗感。 “陛下。” 小富见那太子身上鲜红的血渍，只觉得异常的怪异鬼魅。 多年忠心耿耿的跟随姬千夜，小富下意识的甩了甩拂尘，挡在了姬千夜的面前。 姬千夜见小富一副要为自己献出宝贵生命的模样，伸出一只手，直接把小富从自己的面前拎了过去。 小富想起来姬千夜力大无穷，王朝上下无人能敌，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姬千夜保护自己还差不多。 小富悻悻的笑了笑，一溜烟远远的闪到一边去了。 姬千夜做出手势，让小富和暗中保护的影卫都撤离自己身边，她冲着姬康挥挥手。 “太子，过来。” 姬千夜对着姬康说，视线幽幽的看着他。 姬康没有什么表情，视线一分一秒不离开姬千夜的脸孔和眼睛，慢慢的走向姬千夜。 他徒步走了很久很久，姬千夜婚礼之前好几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也几乎没有睡觉。 他的脚步已经惶然，挣扎着走到姬千夜的面前，姬康猛地跪了下来，跪在姬千夜面前。 “陛下。” 这种情况下依旧十分守礼，姬康沉声给姬千夜问安。 姬千夜背着双手，借着紫宸殿广场两侧的宫灯看他。 一切仿佛回到了姬康跑到清风小筑，请求自己履行婚约的那日。 他平静又胆怯的跪在自己面前，双臂颤抖，手指紧紧的，下意识的抓住地面，画面如此相似，几乎没有什么差池。 只是此时此刻，他修长的指尖沾满了血渍，衣摆上也是血红色的斑驳。 姬千夜嗅觉灵敏，身经百战，自然闻得到那熟悉的腥甜味。 “太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姬千夜平静的问他。 姬康沉默了许久，弯下腰磕了磕头，＂陛下新婚大喜。＂ 姬千夜沉默的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裙角被人扯住。 她转过身，看见姬康低着头，依旧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姬千夜的裙摆。 ＂太子，该放手了。＂ ＂时辰到了，朕要去圆房了。＂ 姬康只是沉默的，紧紧的攥着姬千夜的裙摆，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姬千夜扯了扯，姬康仍旧是死死的攥着女帝的裙角。 ＂放肆！＂ 看见姬康这个样子，姬千夜就火大。 不知道为什么，姬千夜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却总是被姬康惹怒，反反复复，总是如此。 姬千夜一时间怒火攻心，挥起衣袖，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姬康的脸上。 姬康素来文雅柔弱，姬千夜力大无穷，自然是应声摔倒在地。 因为紧紧攥着姬千夜的裙角不放手，竟生生的把姬千夜的一片裙角扯了下来。 ＂给朕滚。＂ 姬千夜怒气冲冲的斥责了一声，拎起破损的裙子，拂袖而去，快步回到了紫宸殿。 不要去…… 姬康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姬千夜刚才用了十分的力气，姬康的嘴角已经撕裂开来了，脑袋嗡嗡作响。 他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抬起头，看了看辉煌的紫宸殿，慢慢的转身离开了。 ＂哎，好不好吃？＂ 姬婉儿挑眉，得意的看着初卿。 坐在厨房木桌子对面的初卿从袖中拿出绢帕，向前倾身给姬婉儿擦了擦油腻腻的嘴角，笑了笑。 ＂宫里的大厨果然不一般，厨艺了得。＂ 这两个人在这大吃大喝特别开心，卿卿我我别提多甜蜜。 一旁的厨师缩在锅炉旁边，偷偷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只希望哪桌倒霉的客人别发现自己面前的美食里面少了烤羊排。 姬婉儿从厨房窗户伸出脑袋往外面看了看，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是看这个昏沉的天色，准是已经很迟很迟了。 两个都细瘦的少年人吃了一整个羊排，一点rou都没剩下。 两个人眼前堆了满桌子的羊骨头，连被姬婉儿威逼利诱单独扯到这里的厨师都震惊了。 心想着两个贵族子弟，还不是吃两块尝尝味儿就算了，没想到竟是待了这么久，大吃大喝了一顿。 厨师掸了掸身上的锅炉灰，小心翼翼的走到姬婉儿的面前，作揖。 “殿下，天色已晚，您和小将军应该回去休息啦。再说啦，今儿个是陛下选国君的大喜之日，虽说陛下没想要大cao大办，不需要全天下的人来庆贺，但是您不一样啊。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您和陛下一块儿长大，您要是不在那儿，陛下看不到您在身边，这心里面得多难过呀。” 厨师说的甚有道理，姬婉儿心里面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她现在年少轻狂，整日里只想着玩闹取乐，放纵快活，却没想过在这个大喜之日陪在姬千夜身边。 “我真该死。” 姬婉儿皱着眉头，懊恼的站起身来。 “初公子，今天就到这儿了，咱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别太晚了让家里人担心了。” 姬婉儿突然就礼貌起来，初卿一时之间还真是不习惯，他伸手替姬婉儿整理了一下已经有些不整齐的衣领。 “叫什么初公子，这么见外，小生字玄白，以后殿下称呼我玄白便是。” 初卿一如既往的，温柔含笑的看着她。 姬婉儿哼了一声，“什么玄白，不如叫小白好了嘛！哈哈！小白，小白！多好听呀！” 初卿低声笑了笑，弯腰作揖，“殿下告辞，神厨告辞，小生今日叨扰了。” 说完初卿也没有犹豫，转身就离去了。 听到初卿称呼自己是“神厨”，肥头大耳的大厨楞楞的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看向姬婉儿。 “嘿嘿，没想到小将军不仅相貌风流，人也很有礼貌啊！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真是很贤惠！” “你呀，平时真的应该多读读书，别整天只顾着看菜谱，贤惠那是用来形容女人的，笨蛋厨子！” 姬婉儿瞪了一眼这个傻厨师，从荷包里掏了一小块碎银子给他。 “呐，本公主的私房钱，这是今天给你的工钱，本公主来这儿偷吃的事情，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不然把你这一身肥rou给烤着吃了！” “哎，哎，奴才知道了！嘿嘿嘿。” 胖厨子开开心心的拿着碎银子，给公主做顿饭，发了一笔小财，真开心呀真开心。 看他那滑稽样子，姬婉儿忍不住笑着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了厨房。 出了御膳房的姬婉儿，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面想着一会儿对姬千夜说些什么喜庆的话。 以后就天长日久住在华丽的皇宫了，霁月会是什么激动的表情呢。 想想霁月现在就是自己姐夫了，可以天天看见他，他还蛮帅，蛮有男子气概的，姬婉儿想想就开心。 毕竟，谁不喜欢帅哥呢。 在往紫宸殿去的路上，姬婉儿经过一处荷花池，八月快到中旬，荷花已经到了开得最好的时候，粉白相间，碧叶连天，荷香四溢。 姬婉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荷花的芳香吸入肺腑之中。 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年代，她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爱谁就爱谁，她拥有美丽的面庞，纤细的腰肢，乌黑的长发，她拥有年少青春，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年代，最热烈的盛夏。 错过这个夏天，也许就再也不会有下一个盛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