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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即使两个人已经开始吐血了,还是把帐篷拆了。

    整个军营空荡荡的,就剩下他们二人,他们费力地把帐篷按在大门口里,这是君怡提议的,等严御青回来能第一时间见到月月。

    二人将剩余的米面吃食还有几壶饮水费劲地搬到帐篷里,每日还是熬药喝,虽然没什么起效,两个人也知道自己是没救了。

    以前当医生时常常看着别人无药可救,现在看见自己无药可救慢慢等死,二人的心情都有几分诡异的奇妙。

    幸好还有彼此,每天就躺在帐篷里谈天说地无话不谈,还算个安慰,不然只剩一个人慢慢等死的滋味一定很难受。

    月月这才知道君怡的名字只是化名,他本名贺兰锋。

    月月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名,“贺兰钊是你什么人?”

    “我二哥。你认识?”

    何止认识,她还嫁过他……月月开始说起自己过去的那些事,君怡听完后,有些心疼有些震撼,“月娘……你还真是个奇女子……”

    “切……”月月和君怡躺在一起,问:“你五年没回家,怎么不多陪陪父母呢?”

    “我娘要给我娶妻,我不想耽误人家女孩子,就借口学医逃跑了。”君怡眼角微微扬起,眼眶发红,“我让他们抬不起头这么多年,一直希望能让他们脸上有光一次。”说着,他的眼睛就要合上。

    月月吓了一跳,赶紧摇晃他,把他摇醒,他无奈地看着月月,月月道:“师兄,你可千万陪我把严御青等来,你不许先走……”

    “我只是困了……”君怡宠溺地揉了揉月月的头,月月道:“吓了我一跳。”

    君怡被这下闹的到是没了困意,挨着月月的脑袋,听月月问:“师兄,你不想再见那个他一面吗?”

    他眼前瞬间出现一个少年的模样,他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想。”

    他想,如果夏侯携知道自己的死讯,会不会伤心?也许吧,谁知道呢!他从来没看懂过他心思。

    略沉的呼吸声传来,他侧头看去,月月居然睡着了。二人没有以前把床搬来,只是拿了被褥铺在地上躺着。

    次日下午,二人是被推大门的声吵醒的。

    君怡打折哈欠道:“一定是严御青来了。”

    月月浑身乏力,但还是很快起身走出去,早春时节,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她一眼就看见了严御青站在大门外。

    严御青一见到月月,就不管不顾地飞奔过来,就在快要到月月身前的时候,被月月的尖锐叫声:“站住!你给我站在那里!”喊停。

    他站在离月月两米远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盯着月月,艰涩道:“月月,我来迟了。”

    “不迟。”月月也紧紧盯着严御青,他一双凤眸下青黑,下巴胡茬都冒出来,头发凌乱,一看就是彻夜未眠赶回来的,她就这么深深地看着他,真想一辈子这么看着他,可是不能。“严御青,我也感染上了瘟疫,就要死了。”

    “不!”严御青摇头,眼中含泪走上前去,月月一边后退一边道:“你给我站在那儿!”可是严御青执着地朝月月走去,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辞。

    可是月月从腰带中抽出小刀放到自己脖颈上,锋利的刀刃立刻划开了她白皙的皮肤,露出一丝血痕,她还在笑,眼中却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决绝,“如果你再向前一步,我现在就死。”

    严御青红着眼看着月月,只能止步不前,月月道:“现在退到门外,让他们关上门。”

    “不!月月!”严御青摇头,泪水从他眼眶滑落,月月看着他的泪,眼中含泪笑着说:“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你哭了,爱哭鬼。”

    君怡站在帐篷门口,看着严御青只能被月月逼得退后,退到了门外。

    大门被关上,君怡走到月月身边,月月放下手中的小刀,看向门外的严御青,君怡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对自己这么狠。”

    “我只是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月月看向君怡,粲然一笑,摸了摸手中的小刀,“这把刀本来是我想要用来保护自己才打的,没想到用在威逼我爱人身上了。”

    她走到大门口,看向严御青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吹笛子特别好,可是我还没听过呢!”看着严御青有些慌乱的神情,她舔了舔唇,“我还想喝你做的汤。”说着招呼君怡过来,道:“师兄,你想吃什么也赶紧说,过这村没这店了。”

    “烤羊腿吧!”

    “你可真会给他找麻烦!”

    “哇,重色轻友,不是你说过这村没这店了吗?”

    二人从帐篷内拿来小凳子坐在外面,看着严御青命令人搬来熬汤的锅,杀了羊取羊腿,就这么隔着一门之隔做起了饭,只是他时时要看向月月,月月不满:“你赶紧给我认真点!别我师兄的腿烤糊了!”

    君怡和月月浑身都用不上劲儿只能相互靠着坐在一起,君怡道:“其实你也可以让他过来,只要隔得远点不就行了。”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我……咳。”月月喉中一股腥气上涌,看着严御青看向自己,赶紧咽了咽忍了回去,不断用手拍胸,然后道:“我没在他触碰到我之前,杀了自己那我就输了。”

    君怡叹息,看着门外忙碌的严御青,鼻子渐渐闻到烤rou香气,道:“还是严将军有良心啊,咱们怎么说也是为了伤兵们,薛大将军真就对咱们不管不顾的。”

    薛厉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外,月月看向君怡:“师兄,你还真是言出法随。”

    薛厉上去和严御青说了句什么,严御青没有理他,薛厉摇了摇头,走到门前,看着离大门有六米远的月月和君怡,愣了一下,道:“用我派医生来吗?”

    月月和君怡对视一眼,君怡忍着涌上来的腥甜,道:“不用了。”他们能感觉到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何必再牵扯别人呢?

    “你们可还有什么愿望吗?”

    君怡想了想,沉默着摇了摇头。

    “真的放下了?”月月神情憔悴地瞧了眼君怡,君怡含笑点头。

    月月看向薛厉:“我希望你能给这些因为瘟疫死亡的士兵们的家人抚恤金。”

    薛厉含笑点头,“这是自然。”

    “如果以后你有机会可以给皇上提个建议,让他取消军妓的制度吗?毕竟我觉得男人没女人睡也不会死。”见薛厉没说话,月月道:“我认识个三十岁的处男活的好好的。”当然是上辈子的。

    “或者你设定一个年限也好,给她们一个能出去的机会。”月月一口气说了太多,气息有些不稳。

    “我答应你尽力而为。”薛厉道:“你就没什么要为自己求的吗?”

    “我死了以后有抚恤金吗?”

    薛厉点头,月月挺开心,“帮我给程若棠,我的上一个军医总管……”

    薛厉点头,月月突然想到还没和君怡说程老头的事,笑着说了,君怡也是笑,对薛厉道:“我那份也给他吧……”

    薛厉道:“真的没什么为自己求的吗?”

    月月伸出手,指着一旁正在盛汤的严御青,她不必说,薛厉已经了然地点头,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看了一眼严御青,转身离开。

    严御青将两碗汤和烤羊rou放到食盒内,拴好绳子,放到门内,君怡去取过来,二人默默喝起汤,汤液温热,滑入胃内十分慰贴。

    “妹夫手艺不错啊。”君怡调侃道,月月笑了,冲着站在门外面无人色的严御青道:“君怡说你手艺不错。赶紧去睡觉!我们晚上要听你演奏!”

    严御青拿起腰间让人送来的笛子,显然是现在就要演奏,月月道:“我们就要晚上听!”说完,剧烈地咳了起来。

    君怡担忧地给月月顺后背,严御青红着眼睛快步上前,却被隔在了门外。

    月月咳出了泪,还是指着严御青说:“你给我闭眼睡觉!”严御青闭上了眼睛,就站在那里。

    月月一时间有些哽咽,这傻子,站着怎么睡觉?“服了你了,你想吹就吹吧。”严御青抬眸,神色哀伤,拿起玉笛,吹奏起来。

    笛声清脆哀婉,月月不懂音律,只是觉得很好听,让她听一辈子都听不腻那种。

    一曲完毕,君怡赞叹道:“妹夫真是多才多艺啊。”

    “你不是从小就认识他?”

    “我在……打趣你呢!”

    “月娘,我们发现自己得病多久了……”

    “有十三天了……”

    “快了,我有种预感,我今天要走了……”

    月月没有说话,看着君怡的面容渐渐灰白,目光也暗了下去。月月心里难受,道:“师兄,我们来世做兄妹吧,我从小就想有个亲哥哥。”

    “好啊!如果……我们前后脚走,说不好还是龙凤胎呢。”君怡打趣,无力地指了指自己耳后的红痣,“记住了……”

    月月点了点头,正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胎记,能让君怡记住,君怡的手已经无力垂下,没了呼吸。

    君怡死了,或者说贺兰锋死了。

    太阳西垂,暮色四合。月月拒绝了严御青的帮助,亲自焚尸,火光冲天,月月和严御青隔着火对视,她看见他身后出现的夏侯携,眉头微微一动。

    焚烧后,她亲自带着羊肠手套收敛尸骸,将盒子放到绳子上拴好,对神色凄楚的夏侯携道:“送他回家吧。”

    绳子向上,夏侯携取下盒子搂在怀中,流下了两行清泪,转身离去。

    月月看着严御青,无力道:“咱们说说话吧。”

    夜风有点寒冷,月月进了营帐,将被褥拿出来披在身上做回板凳,看着严御青。

    “我回京恰逢祖母生病,所以耽搁了些时日。”严御青道:“月月,让我进去吧。”

    月月叹了口气,有小兵给严御青送来灯笼,他拿着灯笼,站在无尽星空下,看着月月。

    “严御青,你知道吗?被那两个人碰过后,我没有疯。我只是一直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去死。可是你对我太好了,让我有点舍不得死了。”月月回想起那段时光,含着泪笑着说:“生命多美好啊!尤其是有你以后,我就更不想死了。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月月……”严御青轻声道。

    “严御青,我要你发誓,你日后一定会努力活着,否则林月月永世不得超生。”

    严御青眼中惊痛,“不!”

    “你是要我死都死不安心吗?”月月凝视着严御青道。

    严御青肝肠寸断,输在心不够狠,“我发誓,我日后努力活着,否则……林月月永世……不得……”超生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下去呀。”月月带了哭腔哀求。

    严御青狠心道:“超生!”

    夜风吹过月月耳畔碎发,严御青突然想到什么,强笑道:“皇上已经给我下了赐婚圣旨,你看不看。”

    “真的!”月月两眼弯弯,伸手道:“赶紧给我看看!”严御青从包裹中找出圣旨,扔了过去,恰好到了月月怀中。

    月月打开看,上面写着赐婚林氏与严御青为妻。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陪葬品了。

    她把圣旨牢牢地抱在怀中,拉了拉被子,和严御青说起话来,说琳琅和琉璃什么时候成婚,成婚之后去哪里住。

    说自己的理想愿望,谈起严御青年少的理想,月月调笑道:“严御青,日后你找了另一个姑娘,千万不要在强迫人家了。只要你用心,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不会在有别人了。”严御青一直看着月月。

    “可是你不是想要和爱人一起吹笛弹曲游历大江南北吗?”

    “我只想和你一起而已。”严御青温柔地说。

    “贫嘴。”月月的身体有点冷,心却是guntang的。

    后来二人说得口干舌燥,夜色渐浓,月月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道:“不说了,我累了。”

    那边严御青的声音带着脆弱和恳求:“月月,再说一会儿吧。”

    傻子……月月很想说下去,可是她好累好想睡觉,只能强打起精神道:“你给我吹曲子听吧,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呢。”

    于是,严御青将玉笛吹彻,一曲接着一曲地吹。

    月月无声无息地抱着圣旨,眼眶泛起泪花,让她看不清晰外面,可是曲声悠扬略带哀伤,她知道她的夫君正在月亮下吹笛给她听。

    太阳东升,严御青就这样吹了一夜,吹到最后,调子都不成了。

    月月突然站起来,目光灼灼看向严御青,严御青放下笛子,看着月月。

    “严御青,你知道吗?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女主人公灰飞烟灭的时候对男主人公说八十年是一生,十八年也是一生,只要和你认认真真地爱过,一刻就是一生。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不必为我悲伤,今生有你,我已经足够了。”

    “月月……”严御青泪水从眼眶滑落,却听月月道:“我死后立刻将我火化,严御青,记得你的誓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为我吹笛送行吧。”月月用尽力气看了严御青最后一眼,严御青点了点头,拿起笛子吹响。

    月月就在笛声中抱着圣旨走进了帐篷,刚一入帐就扑倒在地,口吐鲜血,意识一点点昏迷,好像有谁撕心裂肺一般在唤她的名字,她想回答却渐渐失去意识。

    十年后,尸横遍野的疆场上英俊的将军躺在身穿银色铠甲的同袍怀中,紧紧拽着同袍的袖口,道:“将我与她……合葬。”看见同袍点头,他满怀热切和希望地望向空中的虚无,嘴角露出笑意,仿佛是有着一双杏眸的女孩来接他回家。他伸向虚空的手落了下来,白袍将军合上了他的双目。

    每次上战场都英勇无畏拼死杀敌,算不算是努力活着?这样不顾生死的战死沙场,算不算是死得其所?神佛若真有灵,应该不会因为他多年以前违心的誓言去惩罚他心爱的姑娘了。

    “林月月!林月月!你给我醒醒!”被粗暴地揉搓醒,月月迷糊着嘟囔,“别闹,严御青。”

    “什么?严御青是谁?”女人的声音如穿耳魔音,让月月一下子坐了起来,是自己的卧室,一回头是怒目而视的老妈,她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mama,紧紧把母亲抱在怀中,放声大哭。

    她终于回来了,可是严御青呢?他只是她的一个梦吗?不禁更是悲从中来。

    母亲被她哭得七荤八素的,推着她道:“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严御青那事居然就被岔过去了。

    “还不快起床!今天你不是要去上学吗?”

    月月止住哭,是了,今天是她研究生入学,虽然还没见过导师,导师好像也姓程来着。

    她本科的时候离家太远,这次报考直接报考的本市的大学,离家不远不近,爸爸开车三十分钟就到了。

    其实她报的导师也很奇怪,教师网站上居然没有他的照片,今日就要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她整理好着装和头发,打算给导师一个好印象,她敲门进入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师正在低头不知道干什么,另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宽肩窄腰长身玉立的男生正在背着她整理资料。

    那个老师抬起头,看了月月一眼,月月本来保持着礼貌性微笑的嘴角忍不住僵硬了一下,程若棠,“程老头!”几乎是脱口而出。

    程惜翠一愣,那男生似乎也感到奇怪看向月月,感觉到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看着自己,月月的脸一下子红成了西红柿低下头,这下完了……以后等着被穿小鞋吧。

    “这丫头!真是……”程惜翠没有生气,指了指月月,对男生说:“小严,你带你师妹去实验室看看……”

    小严……月月心头撼动,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千百次凝视过的凤眸。

    他身材高瘦皮肤白皙,穿着白色衬衫风度翩翩,向月月走来,看着月月看呆的样子,笑了一下,“师妹,走吧。”

    月月就这样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男生看着周围人奇怪的目光似有所悟,回头正对上一双不断掉泪的杏眸,以为她是因为刚才失言而害怕,安慰道:“不用害怕,程老头人挺好的,以后熟了你就知道了。”

    月月大大地勾起了一个笑容,含着泪问:“师兄,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严铭月,铭记的铭,月亮的月……唉唉唉,师妹你怎么又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