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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夜谈

    “女人啊……”方凌洲摇了摇头,格外无语的长叹了一声。

    此时正是傍晚,盛夏的夜里微风徐徐,正是喝酒的好时候。

    “我算是明白了,”方凌洲颇为郁闷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清冽的酒液装在白瓷的杯子里,煞是好看,外貌俊美的男子一饮而尽,那语气中颇有几分郁结,“这世界上没人能明白女人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顾亦尘坐在他对面,微微挑了挑眉。他不喜饮酒,此刻便拿着茶水与他对饮,“倒是难得见你这副模样。”

    “你装什么装?”方凌洲郁闷的把杯子甩了过去,被顾亦尘淡然的接住,递还给他。方凌洲翻着白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尽是愤懑,“说的好像你没烦心事一样。再者,你好歹是个皇后,就对那个柳眠没什么想法?不想给他点苦头尝尝吗?”

    “不想。”顾亦尘垂眸看着书,看都没看他一眼的淡然说到,“一个异国的棋子罢了,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何况,她还没到生育的年纪,你便是再争宠,也要不上孩子。”

    方凌洲无语的切了一声,“我看你啊,这是几年没捞着油水,猛地吃上了荤,肠胃不适应了。瞧你这个无欲无求的模样——这宫里面,每日里争来抢去的,哪个不是因为想吃口rou?小孩子什么的,不要也就不要了。”他兀自又倒了一盅酒,喝的爽快极了,“有多少从进宫到现在,还没侍过寝的呢?你不想要圣宠,就觉得无人想要了吗?”

    顾亦尘便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真是奇了怪了,那混小子长的不行活也不行,也就是那几两rou比我白了点,她怎么就稀罕上这种了呢?……”方凌洲郁闷的自言自语,过了会,便朝着不知坐在那里想些什么的顾亦尘问道,“你们暗渊阁,能不能寻到让那处变白的药?给我来上一些。”

    顾亦尘终于抬起头,斜眼看了他一下,随后就是一声轻嗤,“你当我这暗渊阁,是你家里的库房不成?”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凌洲颇为不要脸的继续说,“吃不上rou我可就饿死了,这命,你救不救?”

    “那你倒是饿死一个给我瞧瞧?”

    “……”

    “罢了罢了,”方凌洲到底是愤愤的摆了摆手,“我还怕那种药有副作用呢,到时候硬不起来怎么办。”

    他郁闷极了,一想到女孩那个毫不留情便踹过来的模样,就气的连牙都痒痒,可是还偏生拿她没办法。于是郁闷的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试图借酒消愁。

    “话说回来,我还真是搞不懂你都在想些什么,”他喝着喝着,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亦尘说着话,“明明都已经计划好了要走,怎么偏偏那天还留了下来,当上了什么劳什子皇后?明明你若是走了,这皇后的位子八成要落在我头上,我兴许还有机会压上容羽一头……你这一出搞的,我倒是一辈子都比不过他了。”

    顾亦尘眸色略深,却不疾不徐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答非所问到,“你瞧这茶。”

    茶香满满溢出,隐隐有盖过那酒香的意味,漂亮的绿色在茶杯中显得格外清亮,有些小块的茶叶逃脱了滤网,留在杯中。

    “怎么?”方凌洲不屑,“知道你好东西多,不必和我显摆。”

    “有时候人生如茶,”顾亦尘的声音平静极了,穿过茶水氤氲出的飘渺雾气,淡淡传进他的耳朵,“浮时坦然,沉时淡然。茶叶在哪个位置不会影响整杯茶香,可是对于喝茶之人便总像是一根刺。不拔掉这刺,心里便不会舒坦。”

    他轻轻把茶杯在桌上磕了磕,那漂浮的茶沫便有些许沉下去,可还是有一些抗住了晃动,固执的留在表面。

    “为了这一根刺,”他拿起茶杯,却毫不犹豫的把茶水泼了出去,一时茶香肆意,随风而散,“放弃整杯茶也无可无不可。”

    方凌洲细细琢磨了一会,拿起那个还泛着微热的茶杯,倒了些酒进去,“就没想过,换杯酒喝喝?”

    顾亦尘便是一笑,“不如茶香。”

    “那既然放不下那杯茶,怎么不想想与那刺如何共融?”方凌洲笑着抬眼,眼底有几分戏谑。

    “怎么放不下?”顾亦尘反问他,“不是泼出去了么?”

    “既然放得下,那为何一定要当这个皇后?你明明知道,你不止这一条路能走。”方凌洲慢慢敛了笑意,神色逐渐认真起来,“既然放得下,又何苦当初要给她出主意?如果放任池洋即位,不是对你更有利吗?”

    一时安静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顾亦尘略带沙哑的嗓音才轻轻响起,“你就当,是我骨子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人性吧。”

    天色逐渐暗下,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也同时把世界变得昏昏暗暗,没有人能看见此刻他眼底浮现出来的情绪,便是看见了,也不会读懂。

    “人性?”方凌洲嗤笑,“你什么时候有过那种东西?一个是你亲弟弟,一个是你的妻子,一个算是你同门,全都是最亲近的人,倒不知道是说你残忍还是说你可悲了。”

    “可悲?”顾亦尘轻巧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两个单音节被他说的好不嘲讽,“我从不觉得我可悲。或许只是比寻常人少些运气罢了。”

    方凌洲沉默下来,只能一杯一杯的饮着酒。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顾亦尘轻轻拿起那杯酒,虽是不喜其辛辣之味,却还是慢悠悠的把它喝进了肚子里面。灼人的辣意把它路过的所有地方都烧着之后,才能提醒他他仍是个人。

    “不会用太久的。”顾亦尘的声音很轻,“最多两年。等弑母之仇一报,我自然会走,”他抿出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来,“到时候,你就能和你心心念念的陛下长长久久了。”

    这个夜晚一扫以往的闷热,有风一直吹着,反而有几分清爽。这样的温度下,似乎着实适合交杯换盏,对影自酌。

    此时的华云宫里,容羽正和苏陌同坐在凉亭里,沉默的对着弈。烛光昏昏暗暗的摇曳着,一个衣衫轻薄,一个却盖着厚重的外套,甚至手中还抱着个暖炉。

    苏陌心知容羽心情不好,本就寡言的他此刻更是安静极了,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落子的动作,一时间只有棋子与棋盘磕磕碰碰的声音,直到一阵有些寒凉的风吹过来,他皱着眉轻轻咳了几声,容羽下棋的动作才微微一顿。

    “身子可还好?掖庭可曾克扣你的用度?”他看了眼那暖炉里面明明暗暗的火光,皱起眉头。

    “现下倒是还好,还未入秋,便不至于难熬。”苏陌回到,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他身后的阿越却犹豫着上前两步,似乎是想要给他加件衣裳。

    “回屋吧,这局还未分出胜负,便先欠着,改日再下。”

    苏陌淡然的又落下一子,“不碍事。掖庭的人圆滑的很,我又不差银子,自然不会苛待我。只是夏日常常有雨,金丝碳容易受潮,就生不起火来,这是谁都没办法的事。”

    “若是缺了东西,就去找她。”容羽轻叹一声,像是嘱咐一般,“她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只是有时容易忽略了这些。”

    苏陌有些疑惑的抬眼,想要在他眼里找到一些什么别的情绪,然而男人眉眼安静,依旧是往常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也不屑和别人共享。所以哪怕被忽略被忘了,也不会主动去引她注意,但你今次只是个贵人,前面有方凌洲那家伙拦着,容易吃苦头。”

    苏陌停下了下棋的动作,静静抚摸着那粒白子,“你既然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又何苦和她闹脾气?”

    “……或许如果有一天,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便明白了吧。”容羽有些失神的看着棋盘,视线却不知道聚焦到了哪里,棋盘上非黑即白的棋子错落有致,可他却再没了下棋的雅兴。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容羽低声说着,那有些暗哑的音色配上夜里的风,便显得格外凄凉,“不过是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可惜永远也实现不了。”

    “……抱歉。”苏陌低声说道。

    “又不是在怪你。”容羽轻笑,“醋了是醋了,那是两码事。……你就当,是我一遇到有关顾亦尘的事,就开始发疯吧。”

    “若是她一直不肯说,你便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知道。或许气极的时候会逼她,又或许她无论如何也不说的话,我就收拾收拾东西走人好了,”容羽自嘲的一笑,“如今觉得这宫里面的生活,也没什么意思。”

    苏陌喝了一口热茶,轻声附和,“的确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