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楼上怪人

    钟乐诚醒来时感到头脑昏胀，浑身酸痛，似乎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他挣扎着坐起身，米白的墙纸映入眼帘，床头衣物叠得熨帖，阳光从百叶窗倾泻而入，厨房里煎蛋的香气勾得他肚子咕咕作响，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钟乐诚正欲下床，但脑中沉重的钝痛阻止了他，更糟糕的是他开始耳鸣，蝉鸣般的嘈杂噪声迫使他捂住脑袋。

    “小乐你怎么了？”与说话声一同传来的是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女人坐到床边，伸手替钟乐诚按摩着太阳xue。“深呼吸，小乐，呼气——吸气——”，她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疼痛感与耳鸣逐渐消退，钟乐诚紧蹩的眉头逐渐舒展，这让他得以正视身边的女人。

    即使已经成为恋人，钟乐诚依然忍不住贪看徐音的脸，她的容貌已足够出众，举手投足间优雅的气质更为她增添魅力。即使她年长自己三岁，但并不妨碍她与自己相处时露出少女的一面。能和徐音成为恋人，总是让钟乐诚有种身处云端的不真实感。

    “还没看够吗？”徐音带着笑意的声音让钟乐诚回过神，他颇不好意思地扭开脸，对方却捏捏他的耳垂，“小乐害羞的样子真是百看不腻。”

    “拜托……”钟乐诚几乎要烧起来，徐音总很喜欢面不改色说些羞耻的话，从他们初次见面时就是这样。那时因为工作而身心俱疲的钟乐诚回到家，刚开门就发现天花板漏水湿了好大一块，昏头昏脑的他直接冲上楼大骂一场，而开门的徐音听他说了半天，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夸他的虎牙很可爱！

    虽然两人见面的缘由不太愉快，但因此结识徐音，再到确认恋爱关系、搬上楼与她同居，一桩小事竟促成一段情缘，说来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钟乐诚接过徐音递来的几粒药丸就水吞下，问道：“我今天怎么一起床就不舒服？太糟糕了。”

    “还不是你前几天患着感冒还昼夜颠倒赶死线。”徐音半是抱怨，伸手探他额头温度，“今天应该是退一点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诊所了。”

    “等一下，”钟乐诚叫住了她，“今天是周几？”

    “周一，你昨天可昏睡了一整天呢。”

    钟乐诚哀号一声，不敢相信自己在梦中错过了美好的周末，他想起自己没交的稿子，认命地起身去找电脑。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作者，他可不想因为拖稿给编辑留下坏印象。但徐音却皱着眉头表示反对，“你感冒还没完全好。”

    “感冒自己能好，但是电脑可不会自己写稿。”钟乐诚打起精神给了恋人一个微笑，举手比出发誓的动作，“我保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那好吧。”徐音妥协了，“记得睡午觉，还有别老是盯着电脑，偶尔也要起来走走……”

    “好啦，我又不是放暑假的小孩子。”钟乐诚愤愤抗议，跑到门口给了徐音一个吻证明自己的成年身份，医生这才笑着离开公寓。

    家里一下安静下来，钟乐诚终于能在屏幕前一展拳脚。可他还没写上多久，楼上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男女激烈的争吵声、下楼时重重的脚步声。噪音在隔音效果堪忧的老旧单元楼里尤为突兀，钟乐诚皱眉，伸头凑近屏幕试图集中思想，可女人尖锐的叫骂声就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时断时续冲击着他的耳膜。

    在尝试用耳机隔绝噪音无果后，忍无可忍的钟乐诚狠下心来决定上楼交涉，但开门时却撞上了硬物，钟乐诚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瘦干的平头男人已经跳起来，弓着后背哎呦直叫。

    “对不起！”钟乐诚赶紧道歉，对方却不理他，一手捂着后背龇牙咧嘴，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钟乐诚的袖子。

    “大哥哥陪我玩！陪我玩！”瘦男人紧紧抓住钟乐诚的袖子，钟乐诚听出他正是刚才在楼上吵架的男人——看来是吵不过躲楼下来了。钟乐诚好不容易对方手里挣脱，可男人却扒住了墙，堵住楼梯口不让他过。从男人的言行举止和不时发出的嘿嘿傻笑，钟乐诚很快判断出他精神不太正常。他并不想和这种人多纠缠，只能耐着性子请对方让出一条道路。

    “不要上去！mama打坏孩子，大哥哥不跟mama说话，mama就不会打你。”男人的话听得钟乐诚云里雾里，却也不想硬闯惹急了精神病人。他思量半晌，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好吧，我不上去还不行吗。”说着便转头作势要走，几步后突然一个转身，从男人胳膊底下钻了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五楼。

    钟乐诚哐哐敲着五楼的门，男人冲过来抱住他的腰想把他往回拖，可铁门已经拉开一条缝，一个留着短卷发的胖大婶探出脑袋怒视钟乐诚，“敲敲敲敲什么敲！烦死人了！”她的目光越过钟乐诚，看向他身后的瘦男人，“没用的废物！”男人被她说得一抖，战战兢兢缩在钟乐诚身后。

    明明烦人的是你们才对吧？钟乐诚心想，但表面依然维持着和气，“你好，我是楼下的住户，麻烦您小点声好吗，有点打扰到我工作了。”

    “妈的，老娘在自己家里做事儿还得看别人脸色。”胖大婶面有愠色，“行了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还有你张聪，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被她叱骂的张聪从钟乐诚背后探出头来，垂头丧气走进房间里。胖婶拉开门让儿子进来，可就是开门的这几秒，钟乐诚清清楚楚看见房间里躺着一个被绑在躺椅上、满脸血污的女人，正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等一下！”钟乐诚下意识大叫一声抓住铁门，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去，“里面那个人！”

    胖婶死死扳着铁门，面目因为用力而狰狞，“别人的家事少管！”

    “可是她流血了！你让我进去，我带她去医院！”

    “跟你没关系！出去！”胖婶狠狠踩了他一脚，眼疾手快关上门，任凭钟乐诚如何敲门都不再回应，钟乐诚急得在门口转圈，思来想去，他拨通了徐音的电话。

    “小乐？”爱人的声音让钟乐诚冷静下来，他深呼吸几下，“我看到五楼家里有个女人受伤了，可她家人不给开门，我是不是该报警？”

    “你说502的住户吗？”

    钟乐诚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对，就是家里有个精神不正常的儿子的那家。”

    “受伤的女人，是张翠萍吗？”

    “谁？”

    “就是一个胖胖的大婶，张聪他mama。”

    “不是，是另外一个，被绑着的年轻女人。”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是她啊。她已经发疯好久了，你忘了吗？”

    “……什么？”

    “她染上毒瘾，家里人都不认了，是她大姨张翠萍收留了她，一直在帮她戒毒。”

    “那她怎么脸上有血？”钟乐诚问。

    “估计是毒瘾发作的时候撞到墙上了吧，张翠萍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才绑着她的。”

    “是这样啊。”徐音给出的理由足够充分，他再留在这里横加干涉确实不妥。只是没想到看上去凶狠彪悍的胖婶居然还是个好人，真是人不可貌相。钟乐诚摇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已经滚蛋了，你就给我死心吧。”张翠萍将最后一枚指甲放进瓶子里，扯下一段绷带极为敷衍地缠在被束缚着的年轻女子手上，那双漂亮滑嫩的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好rou。张翠萍看着瓶子里的指甲，一张胖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和徐音口中善良的大姨形象大相径庭。

    女子两眼无神，奄奄一息，脏污脸庞被泪水冲刷出两条小沟，偶尔冒出的、呼喊着钟乐诚姓名的模糊声音淹没在疼痛带来的呻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