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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喝醉的人身体格外沉重。Z脸上挂着傻笑,尼尔架起他的胳膊叫他去洗澡,Z反手把他拉过。尼尔倒在他身上,摸摸Z的脸颊问他不嫌重吗?Z身上白兰地温暖香甜的气味和冬日寒风生冷的气味包裹住尼尔,尼尔不禁埋进他的肩窝吻他的脸颊。

    尼尔是被门外除草机的声音弄醒的。Z站在窗户下,绞花毛衣的图案简单傻气,他仰起脸看着玻璃后的尼尔,尼尔拧开插在窗户把手下的钥匙,除草机的噪声中夹杂着冻硬的雪块卷进机器的嘎吱。Z关掉除草机,说今天天气真好。

    尼尔瞧了眼天空,晴朗无云,问Z在干嘛。Z说他想翻一遍土地,改种点来年会开花的植物。“你觉得怎么样?”

    尼尔回应他:“那会有点难度。”Z问他你要下来帮我吗?

    尼尔说好啊。Z给他换了条更长的铁链,足够他走到屋外。气温稍稍升高使得积雪和杂草硬邦邦冻成了一团,得用铁铲敲碎再清理。尼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Z脱下自己的毛线帽戴在他头上,叫他小心着凉。他们清理出约摸十英尺的土地,Z用铁锹划分土地,兴致勃勃地说这一块种什么花,另一块种什么,最好能是在不同时节开放的。尼尔摸摸他的脑袋,心想自己能否活到那时候。

    Z仰倒在雪地里,划动手脚印出一个个天使的形状,尼尔俯身看着他。“我希望手边有台相机,把你拍下来。”Z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猛地扑倒他按在雪地里吻他。尼尔抱怨雪里太凉了,Z手臂撑在他脑袋两侧,说今天是打猎的日子。尼尔伸出手指比了比地上的积雪,说雪太厚了,动物可能不会出窝,不过他可以陪Z碰碰运气。Z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颊,问他:“抓不到猎物怎么办?”尼尔说抓不到猎物一样有奖励,Z一骨碌爬起来。“那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做好晚饭等我。”尼尔问他不做新鲜的吗,Z说他不确定会不会有收获,兴高采烈去擦枪。

    尼尔问他剩下的内脏想怎么吃,Z说还是来点素食吧。他们早餐刚解决掉昨晚的剩菜,Z用烤吐司擦着嘴角的油星说可能一两年内都不会再想吃鹿rou了,尼尔问是不是他味道太糟糕。Z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喜欢你给我做的饭。

    Z离开之后好一会儿尼尔才把视线从锅子移开。那锅底有经历长时间烹调磨损焦黑的痕迹,他不知道Z是否对其他受害者也说过这样的话。他拿出盒中的日记。西蒙写Z跑出去后自己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Z藏身的地方离家不远,就在距离居住区最近的家庭餐馆,西蒙找到他时他坐在橱窗边吃一盘薯条,告诉服务员西蒙会为他结账。西蒙斥责他这样做不对,希望他坦诚自己的错误,Z没有道歉。“我觉得他是故意躲在我能找得到的地方的,我第一次觉得看不透他,他让我感到......危险。”西蒙依旧用自己的方法矫正着Z的行为,Z似乎有所收敛,甚至在西蒙揭穿他埋藏动物尸体的地点时口出忏悔。直到西蒙发现Z低头时偷偷瞄着他的脸,观察他的表情是否满意。Z的恶行被揭穿后他主动去面壁,一言不发,直至西蒙告诉他惩罚结束了。“我不是想用惩罚告诉他他的行为是错误的。我们搬进了新房子,扎克瑞的行为没有停止。我告诉他不用再面壁,他还是会主动站到墙角去,他是在用这种方法反抗吗?我不知道。他表情呆滞地站在那里,我怎么喊都不应声,直到时间结束。他的脸抽搐着跪下抱住我的腿啜泣,求我不要放弃他,说他会尝试忍耐。我想相信他,可他不会改的。”

    尼尔盯着晕开的字迹发了好一会呆。他见过Z哭泣的表情,Z好像真的有在忏悔,但他在忏悔的是不是自己的罪行......尼尔不知道。

    “扎克瑞说他喜欢新家。他好像发现了我安在檐下的摄像头。但我得工作,我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西蒙发现Z正在学会克制、学会忍耐,观察他人并试图融入。“我跟他的老师们聊过,他们都觉得扎克瑞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有点笨但很活泼。他是怎么让老师对他留下这样的印象的?我不知道,我不能让他再去学校了。”西蒙自己给Z授课,外出工作时,他把Z锁在家里。十月五日:“我工作回来,发现厨房垃圾桶里有张汉堡店的包装纸,放在垃圾上方。他是故意的。我把后院翻了个遍,找到一只切碎的松鼠,那东西......我差点吐了。我叫他过来看,他跪下来抱着我的腿哭,说他很抱歉,说他控制不住。我不相信他说的话。”

    十一月份八日:“扎克瑞说他想找邻居一起打球,我让他去了。我出门倒垃圾发现他蹲在门口哭,他说他很少出门,附近的孩子不愿意跟他玩。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西蒙给Z雇了个叫保罗·赫斯曼的家庭教师,只有他在家时才让教师来授课,他要确保Z的一举一动不会越界。他想慢慢饿死Z那邪恶的欲望。

    十一月三十日:“赫斯曼的态度不对劲,我之前感觉异样是对的,他好像有什么话对我说,我看得出来,有责怪我的意思。我问扎克瑞今天上课心情怎样,他说他不知道,他只能确保扎克瑞学习进度正常。我说我希望扎克瑞不管学习还是玩耍都能开心些,赫斯曼说我管得太多了。他对我有敌意。我不知道敌意是从哪儿来的。”十二月二十七日:“这不对劲,我敲门进去问他们要不要暂停一会,喝些茶吃点心,家教说我不能打断课程、这对扎克瑞不好,态度很生硬。下课后我想跟他谈谈,他说他还有别的日程。”

    西蒙写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不想看到Z再出现任何新问题了,他在书房弄了个摄像头。他愤怒地发现授课时Z亲昵地靠着家庭教师的肩膀,答对问题时赫斯曼会摸摸他的脑袋。西蒙告诉Z他们得谈谈,当着Z的面给家庭教师打电话说他被解雇了。Z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西蒙问家庭教师是否对他做了什么,Z说没有。西蒙说他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他的,Z明知故问:哪种伤害?他在期待,并很享受暴露出自己的秘密的感觉。西蒙想他雇佣家教时应该没看错赫斯曼,他唯一看错的就是Z,他质问Z:你是故意的吗?

    Z假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西蒙按住他的肩膀叫他直视自己,问他为什么想要勾引一个原本正直的人,利用他的正直让他犯错,Z反问如果是家庭教师先动了歪心思,西蒙会怎么做。西蒙说如果他伤害了你,我会想杀了他。“扎克瑞问我会不会也想杀了他。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差点动手揍了他。我从来没有动过他一个指头,我只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长大。我叫他看着我,问是谁先开始的,扎克瑞说‘是我’。我叫他直视我,问他是不是喜欢赫斯曼,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西蒙觉得那光芒很邪恶。Z试图避免与他对视,西蒙按住他的脑袋叫他说实话。“扎克瑞说‘还差一点他就不会想要求救了’,上帝,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想干什么?杀人吗?我告诉他可以跟我讲实话,如果家教对他做了什么,我会帮他讨回公道。扎克瑞抿紧嘴唇,我问他为什么想对家教动手,他说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我伤心。我叫他去自己的卧室待着,我要好好想一想。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到正轨上。扎克瑞突然说我身上最近没有花朵腐烂的气味,他喜欢那种气味。“

    日期中断了,日记已经翻到了末尾,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一年后,西蒙写着:“我打算带他搬去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或许他会自己痊愈,我只能如此期待。”

    尼尔深吸一口气,盯着最后一行字发呆。Z没必要向他展示自己的变态,那些解剖台上的照片已经说明得很清楚了。尼尔不知道如果自己身处西蒙的位置会怎么做,自己会比西蒙处理得更好吗?还是一早掐死这个祸端?他不是出于正义或道德的角度来考虑。他内心深处始终知道自己身为警探抓捕犯人时更热衷于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想他是无法容忍。

    尼尔问自己无法容忍的究竟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耳鸣,捂住双耳揉搓着,那轻微的爆裂声在他脑海中噼啪一阵便消失了。他把日记本放回盒中想其他的日记去了哪里,想Z是否像期待西蒙揭露他的恶意一样期待自己去寻找其余的日记本,想Z说他烧掉了西蒙的大部分遗物是不是实话。假设Z在行凶过程中有明确的目的,且使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他会留下纪念品,日记一定是所有收藏品中最令他满意的,尼尔直觉如此。

    他坐在大钟前盯着秒针挪动的轨迹,思绪飘过染血的房间、他与Z合睡的卧室的置物柜、飘进了地下室,他想那水泥抹得光滑平整的地面下会不会填着一具尸体,就在他躺的床正下方三米处。

    Z直到晚饭前才会回来。他套了件厚实的大衣走到小屋外的工具房门口,工具房上了锁,他回到屋里,去厨房拿了把厚实沉重的中式菜刀,用Z外出采购的纸袋裹在刀面上,缠了几圈胶带把纸袋固定住。他走进灌木,扒开掩盖在十字架上的树枝,低声对西蒙说了句抱歉。厨刀做的简易铲子挖起冻硬的泥土很是费劲,尸体埋得不深,刀很快戳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尼尔扒开泥块,尸骨是用粗布毛毯裹起来的,毛毯已呈腐烂之势,毛毯上的污迹不像是尸水,更像是渗入土地的雨水浸渍。尼尔在胸前默默画了个十字,掀开毛毯。那下面的东西是褐色的四棱柱形木头,零散堆叠在一起。

    尼尔抓起一块木头看了看,脑海中浮现碎片拼凑出的形状,大体像只家具。他脸颊的肌rou抽搐着勾起一个怪异的笑容,他不去想Z还有多少谎言,把家具残骸包裹起来,填平土坑、摆放好树枝。回到屋里他冲了个澡,仔细刷去指甲缝里的泥土。

    冷水澡让他的头脑冷却下来,想最先出现的Z的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是什么时刻。两年前?时间对得上,Z提过他接手了西蒙的生意,那至少是在Z成年之后。西蒙可能对Z的问题忍受了一两年才决定杀死Z,动机呢?没准Z对工作目标产生了性冲动,或者杀死目标以外的人。Z是否已经觉察了西蒙的杀意,抢先下手?西蒙死后Z开始分离开工作和私欲,出于纯粹的杀戮欲望寻找猎物。第一个有囚禁痕迹的受害者出现代表着Z不再依靠杀人来短暂地取悦自己。尼尔不确定Z囚禁受害者是为了发泄性欲。Z到底期待从这些受害者身上获得什么呢?

    他坐在床上发呆,脑袋里的思绪又搅成一团乱麻。不过,当他透过卧室窗户向外望的时候,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他打盹时没有梦见墙基埋着种子的玻璃暖房。

    动物肝脏常见的做法是油煎或煮熟后调味捣成肝泥。尼尔想到Z说想吃点素的,决定弄盘热乎乎的奶汁烤菜,鹿肝做的肝泥用来抹面包。Z回来时两手空空,脑袋埋进他肩窝里磨蹭,说下雪后动物都藏得很深,声音带着委屈,尼尔嫌弃他的脸颊冰凉,叫他先用热水搓搓脸。Z说我希望你以后会做更多菜给我吃。尼尔轻声说好。

    床上的毯子换成了从尼尔公寓偷来的那条。Z一吃完饭就钻进毯子底下说他还是觉得冷,尼尔坐在床沿摸着他的头发问他要不要喝点酒暖暖身子,Z说他不想喝,环住尼尔的腰问他要奖励。尼尔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Z把他拽上床,扒下他的衣服一寸寸吻他,亲得他身上到处湿漉漉的。尼尔受不了Z亲得他全身发痒,按住他的脑袋。Z抚摸他的yinjing,用自己的勃起蹭着尼尔大腿内侧。尼尔翻过身,分开双腿,Z给他润滑之后叫他转过来,说他喜欢看着尼尔做。尼尔移开目光,咬住嘴唇忍耐疼痛,Z慢慢插进来的时候一个劲舔他的眼睛。Z已经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很快挑起了尼尔的兴致。濒临高潮时尼尔叫Z稍微退出来一点,Z含着他的喉结说我喜欢射在你里面,你好热。尼尔的脸也有些发热,抱紧了Z,手指深陷进他脊背的肌rou。

    Z埋在他身体里不肯出来,说着我喜欢你,说了很多遍。Z又问你喜欢我吗,尼尔摸摸他的脑袋。“我不知道。”Z压着他不停亲他,直到尼尔说保持这个姿势让自己腿很酸Z才从他身上离开。尼尔爬起来说自己要去洗澡,Z拖着他的腰希望他再和自己躺一会儿。尼尔两颊发红,低声说后面不清理干净会低烧,Z吻着他的背。“我希望你为我发烧。”他感觉脸颊的热度稍稍退去,他说他没有为任何人头脑发热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最终Z还是放他去了浴室,两人在浴室又做了一次。

    尼尔身体疲惫,脑袋里那团乱麻却让他迟迟没有睡意。Z搂着他的腰不断亲吻,把他颈边一块皮肤吮吸得刺痛,贴在尼尔怀里睡着了。尼尔盯着天花板,想他曾经有过的很多段关系,都是草草结束的,并不长久。他过去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否有能力去爱人,如今想来他只是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他对女友并不热诚,单身时更是常常睡在警局,公寓提供床和热水浴,此外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不算个家。

    一件奇怪的事跳进他脑海。那大约是两年多以前。当时他正因一桩凶杀案焦头烂额,几乎整周都未回公寓,困了便去休息室的长椅打个盹。有个匿名包裹寄到分局,收件人是他的名字,扫描确定里面没有放尸块或炸弹后被他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忘记拆开。后来包裹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忙昏了头的时候顺手扫进了垃圾桶,也不在意。

    他仔细回想,越发觉得包裹是在自己外出收集线索时不见的。

    西蒙在日记里提到曾想过寻求他的帮助,没有实践。后来Z的反社会倾向愈发严重,甚至预谋杀人,西蒙更不可能带Z前来自投罗网。除非西蒙预感到一切即将结束,不得不告知他事实。

    这想法一闪而过:包裹可能是西蒙寄给他的,Z抢先杀死西蒙,从某种途径得知了包裹的去向,伺机从他的桌子偷走了。

    另一条线索浮出水面:包裹失踪后不久分局大厅的清洁工的意外死亡。清洁工是墨西哥移民,年逾六旬,死因是在公寓楼梯滑倒,跌落台阶时折断了脖子。清洁工经常帮忙来垃圾、接过外卖送到楼上。同事们都和他很熟。尼尔想他从自己的桌子上取走包裹不难。

    西蒙寄给他的东西会不会是日记?那包裹的宽度和笔记本的宽度差不多。

    Z睡得很熟,脑袋沉甸甸压在他胸口。尼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问道:“你把西蒙留下的东西放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