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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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要说,摄政王萧咏妄的名号,天下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是随便问一个三岁小孩,他也能回答出“萧咏妄”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分量。 至于他的风评,不同群体,也会有不同的答案。 问不畏于强权的文人墨客,他们会唾弃地骂道:“呸!狼子野心的jian臣!” 问安居乐业的百姓,他们会崇敬地说:“摄政王,是个好官。” 问朝中的臣子,他们则会选择缄默。 八年前,先帝临终之际,命当时的丞相萧咏妄为摄政王,辅佐他年仅八岁的儿子登上皇位。 他无疑是看走了眼。 萧咏妄坐上摄政王之位,这八年以来,始终牢牢地把控朝政,不肯放权。朝中一批反对他的大臣被贬的贬,被流放的流放,现如今朝中的要么是他的党羽,要么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不久前,十六岁的少帝企图夺权,以亲政。然而,没几天,他得了一场大病,竟是变成了一傻子。 没人相信这是一场意外,只是也没人敢站出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咏妄安排了户部侍郎的嫡女与少帝年底完婚。 眼看,朝廷已经成为了萧咏妄的一言堂,已由皇室的李氏江山变成了他萧咏妄的萧氏江山,这下,就连很多德高望重的大儒也坐不住了。 他们私下商榷一番后,选出了一人,即刻启程南台山,前去拜见南台派掌门——被冠以“天下第一剑”美名的剑圣温世佑。 众所周知,摄政王萧咏妄曾是南台派掌门的门下弟子。不同于萧咏妄的卑鄙狡诈,其师温世佑是位德行崇高,高山仰止的君子,且功力深厚,实力强悍。南台派之盛誉,为黎民百姓做的贡献,更是天下皆知。 听说这萧咏妄虽无法无天,但唯独对他的这位师尊甚是尊敬。若是能劝得这位温真人出手,约莫也就能够结束当前“君不君,臣不臣”的朝局了。 只是…… 南台派掌门常年闭门不出,潜心修行,鲜少见外人,也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他似乎不喜言语,更不喜与外人交涉。少数几次公开露面,也是由他的师弟代为传递他的意思,他则是负手而立,高高在上,宛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被选出求见他的大儒并没有万全的把握,此行一定能够见到他,并且与他顺利地沟通上。 ——但,这也是他们,乃至整个朝廷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 1 十一月的南台山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积雪足至脚踝处。 少年步伐轻盈,掠过雪面之上,宛如一只鸿雁。他手上的剑势猎猎,剑风所到之处,雪顷刻间消融。 琴声清冽,像是山涧中潺潺流淌的清泉,为这凛凛寒冬添了几分的惬意。但倘若是精通剑道之人在此仔细一观察,便可发现,少年的剑法竟是和着这琴声的。 檐廊下,男子盘膝而坐,一把古朴的长琴放于他的腿上。他白衣胜雪,清冷的凤眸望着院中舞剑的少年,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勾。若非指尖的动作,他就宛如一尊静止不动的塑像,清绝的样貌完美无瑕,更甚这翩翩雪景。 忽然,男子停了弹琴,目光深邃地眺望了远处。 少年的剑也随之停了,侧首问道;“师尊?” 温世佑看向了自己这小徒弟,手指在“宫”音上轻拨了两下,意思是叫他继续习剑,但他自己却未继续弹琴,神情显出了几分若有所思。 少年曲甫不免有些担忧,想到了自家师叔的叮嘱,他收起了剑,快步走到了温世佑身前,蹲下了身,询问道:“师尊可是身体不适?” 曲甫两个月前,刚刚拜得温世佑为师。此前,他也一直是南台派的弟子,自小被家里人送上了山。 他心驰神往大名鼎鼎的剑仙已久,之前入门十年,却从未见过温世佑这个掌门。待他成功地拜入掌门门下,他才发现南台派隐藏得最深的一个秘密——名满天下,麟凤芝兰的“天下第一剑”,竟是个无法言语的哑巴。 这两个月来,曲甫也早已习惯了自家师尊用琴声指导自己习剑,只是月前,他师叔需下山处理事务,临别之际,嘱托了他要好好照顾他师父。 温世佑手指在琴面上敲击了一下,目光往院门的方向瞥了一下,便抱了琴,站起了身,朝屋内走去。 曲甫懵懵然地跟上了他。 之前,曲甫听说无法言语的人会用手语来沟通,但他的这位师尊性情高冷,懒得用手语,顶多是眼神示意,纵观整个门派,貌似也只有他的师叔和两名掌门近侍能够弄懂他师尊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也不过六七成罢了。 很快,曲甫的困惑就有了解答。 掌门近侍来报:“掌门,朝廷的前太师,曾老先生求见。” 曲甫跪坐在温世佑的身侧,暗暗瞠舌。此处位于山顶,门派的大门在山脚,两地直线距离相隔就有几十里远了。再说,每日求见“剑仙”的人数不胜数,自家师尊又怎能隔那么远,就知道这次的来者身份尊贵? 温世佑沉思了片刻,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近侍会意,应道:“是,掌门。” 过了大约半柱香,他回来了,道:“掌门,曾老先生坚持要与您见面详谈,不肯同我多说。” 温世佑不用想也知道,那位曾老先生要见他,多半与他远在京城的另一个徒弟,萧咏妄有关。 只是,如今他师弟阿越也不在门派里,这恐怕有点麻烦。 温世佑慢慢地站起了身,看向了曲甫,待对方目光看来后,他又往门外看了一眼。 曲甫一怔,“师尊您这是要我随行吗?” 近侍解释道:“之前,有不得不见的客人求见掌门时,都是掌门坐在帷幕后,副掌门代他发声。现在副掌门不在,那位曾老先生方才又听过我的声音,所以也只能阿甫你来了。” “好!” 曾老先生是位老态龙钟的老人,他脸上的皱纹好像干巴巴的树皮,腰背也已然佝偻,身上穿的是华贵锦绣棉服,手握拐杖,眼珠虽然浑浊,但好似能够洞察一切。两名虎背狼腰的护卫忠实地立在他的身后。 不多时,一名弟子进来了,温顺地垂首道:“曾老先生,里面请。” “是你们的掌门和我谈吗?”曾老先生威严地抬起了拐杖,重重地点了一下地面,“我不要什么近侍,不要什么副掌门,我就要与他本人谈。” 弟子态度恭敬依旧,“是。掌门师伯听说您指名要见他,便欲亲自接见您。掌门师伯已经在茶室之中恭候您了。” 曾老先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掷地有声地道:“带路。” 茶室之中,已经支起了一道帷幕,可以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挺拔端坐。 “温掌门何故不愿堂堂正正地露面见老夫啊?” 温世佑瞥了眼曲甫,后者会意,朗声道:“实在抱歉,曾老。在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便只能用这种方式与您会晤。望见谅。” “温掌门肯见老夫,老夫已是万幸。”曾老先生道,“闲话不多说,老夫这次来是为您的爱徒,也就是我们当朝的摄政王,萧咏妄。请恕老夫直呼他全名,实在是他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 曾老先生唾沫横飞,义愤填膺地诉说着萧咏妄的种种恶劣事迹。他过于年迈了,讲到激动处,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 曲甫拜入温世佑门下两个月以来,从来没见过萧咏妄这个同门师兄,不过他经常听到别人说起摄政王的事迹,可都是正面的评价。此时,他听曾老先生说的种种,都不禁感到了心惊rou跳,忍不住瞥了又瞥自家师尊的表情。 温世佑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是清清冷冷的,敛眸凝思,也没显出什么波动。 待曾老先生说完,温世佑忽而动了,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曲甫照着念道:“多谢曾老告知,有劳您辛苦走这一趟。我会妥善处理此事,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温掌门愿意约束那萧咏妄,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此事关乎我大周国运,还望温掌门务必重视。” 曾老先生又说了一阵后,便要告辞了。 他颤抖着站起了身,却由于坐得腿麻了,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好在有他的护卫搀扶,才使得他站稳了。 温世佑也正起身,他瞥了眼曲甫,后者会意地出言道:“曾老务必注意身体。” 曾老先生看向了帷幕上的年轻身影,情不自禁地喟叹道:“听说温掌门真实年岁与我相仿,也不知我现在练功,是否还来得及。” 他只是随口一说,像他已经一只脚迈入了棺材板,又哪里经得起练武的折腾?他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慎重地道:“我大周,就交给温掌门了。” * 2 曾老先生走后,曲甫跟随自家师尊去了书房,又见自家师尊坐在桌前,握笔了许久,迟迟也未在纸上落下一个字,好似是在发呆,又好似是在沉思。 曲甫心想,这件事恐怕对师尊的打击挺大的吧?他们都以为他师兄萧咏妄,是个利国利民的贤臣,谁又能想到,他会干出独揽朝政,毒傻皇帝这些事情呢? 却也未等温世佑写下信,近侍便来报:“掌门,咏妄回来了。”他也听到了方才曾老先生的话,语气较之平时,更为小心翼翼。 不似平时很快就有回应,这次温世佑静默了许久,手指才缓缓地落到了桌面上,敲打了一下——是“见”的意思。 近侍悄然退去,曲甫识趣地道:“师尊,那我……先去练剑了。” 温世佑颔首。 很快,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宽肩细腰,五官如雕刻般的棱角分明,英气不凡。他显然是长期身处高位,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与威严,浓黑的双目中隐约可见几分焦躁的神情。 他在进门后,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走近后,又见阔别三个月的师尊竟也不看自己,便知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走到了温世佑身旁,跪坐下了身,低声唤道:“师尊。” 他握住了温世佑的手,也总算令温世佑抬了凤目,看向了他。 与师尊的交流总是无声的,这次也不例外,只是那双眸也不示意什么,也未流露出什么情绪,就只是静静地注视他,叫萧咏妄也没法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徒儿不知道那曾立是如何在师尊面前抹黑我,曾家与徒儿是政敌,他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对付得了徒儿,所以才会用这种卑劣的方法。还望师尊能够相信徒儿,不要被有心之人蒙骗了。” 温世佑又盯了他良久,忽而移开了视线。 若换作旁人恐怕看不出什么,但了解温世佑如萧咏妄却能从他眼中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出,他这是有几分松动了。 萧咏妄于是便没有顾虑了,挪膝上前,揽住了温世佑的腰背,将他抱在了怀中,在他耳边,哑声说道:“一个月后就是师尊的生辰,徒儿本想精心准备一番再回来的……师尊,徒儿好想您。” 原本稚嫩的倔强孩子已然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比他还要高,肩膀比他还要宽阔了。鼻息间萦绕着炙热的气息,温世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手指在萧咏妄的背上划了几笔。 “当然是真的。”萧咏妄松开了他,认真地道,“一个月前,陛下突染恶疾,烧坏了脑子。他们都觉得是我干的,但……徒儿又怎会干出这种事呢?” 温世佑眨了一下眼,萧咏妄道:“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目前太医在尽力。” 温世佑微微地捏了下衣袖,萧咏妄又如常地回答道:“亲事,那是因为他们两情相悦。陛下出事前,就同我说,想要让那侍郎女儿做他的皇后,又恐对方的地位不够,让我帮忙想办法。我问过,那女孩也愿意照顾痴傻了的陛下,我这才安排的亲事。” 若是曲甫在这里,他恐怕要大吃一惊,并且把“最懂师尊意思”的荣誉从师叔那里,转颁给自己这师兄了。 “师尊最近的身体怎么样了?”萧咏妄说着,把了一下温世佑的脉搏,眉头蹙了蹙,“师尊身体不适,又为何不同我传信说?”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牵起了温世佑的手,道:“走吧,师尊。咱们进屋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