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两年前（一）
一切，都要从裘钦戎与栾桢相遇说起。 南江是远离首都市中心的郊区，由于地广人稀，经济落后，十五年前数十所顶尖学府迁至此地，十年前多个科研基地陆陆续续置换搬迁到此，此后这一区域被称为「科技城」，栾桢家住在「科技城」对岸，两地之间隔着一条辽阔的大河，大河边上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他每一天都要从这里经过。 两年前，冷雨夜。 栾桢家是砖砌石垒的二层楼，从二楼眺望窗外，雨下得淅淅沥沥，他做了一天家务，腰累得直不起来，眼下只剩弟弟栾律存的房间未打扫，他打起精神收拾乱七八糟的书桌，把书一本一本放回书架，压在底部的一本色彩鲜艳的，与其他书籍格格不入的杂志吸引了他的眼球。 栾桢把它抽出来，入眼的是一个强壮男性，只用双手遮掩下半身，一丝不挂，封面上印着「ABO玉蒲团」。他好奇地翻开几页，只看一眼内容，脸瞬间涨红，困意全消，同时惊讶栾律存居然看这种东西，饶是没受过高等教育，他也知道这是一本艳情杂志。 栾律存......居然看这种东西......？！ 杂志内容无比露骨，男男女女皆有，有关性的内容十分丰富，两个人摆出各种不同的性交体位，每一个图片的左上角注明了姿势以及作用。 有些字栾桢甚至不认识，小学四年级辍学后，他脑中的科学知识与性知识同样匮乏，但他大受震撼，栾律存看这种东西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雷声滚滚，天空转眼间雷雨交加，狂风卷着雨像无数个飞镖甩在玻璃窗上，栾桢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手一抖，杂志掉落在地撞倒了垃圾桶，垃圾倾翻在地，一只避孕套露了出来。 一只用过的，残留着jingye的避孕套。 栾桢紧皱眉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脑海里立刻蹦出一个猜想，这种想法让他的内心愈发震惊。 难道......栾律存已经和alpha......上床了？！ 天空雷声依旧，屋内异常安静，栾桢背光而站，忽然间一道金色的闪电狠厉地劈下，他凝视良久，才平静地开口：“恶心。” 栾桢没有在栾律存房间多待，收拾完后下楼做饭，栾桀与董梅在客厅下棋，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董梅叫住他，头也不抬地说：“从今天开始只做清淡的菜，一点辣椒都不能放，你听见了吗？” “知道了。”栾桢点头，在原地踌躇片刻，紧着又像一个期待得到夸奖的小孩子般说：“我刚刚把二楼的房间打扫干净了，我......” “行了！”栾桀不耐烦地打断他，依然低着头看棋盘，奚落道：“你没看到我和你mama在下棋吗？你在旁边喋喋不休十分影响我们思考，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对不起，爸爸mama。” 他们的责备令栾桢生出自己犯错的错觉，继而不自觉地道歉，可他并没做错任何事，道歉却成为了常态。 “对了，今晚我们邀请了律存的老师来家里吃饭，你在房间安静待着，不要随处走动，更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栾桀又说。 “哦。” 栾桢失落地走向厨房，心底下起细细密密的雨。 把教书先生请到家里吃饭，无非是为了栾律存的艺考；只能做清淡的菜，忌辛辣，也是因为栾律存的艺考。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客厅传来嘈杂声，栾桢在厨房听见栾律存的声音，随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离厨房越来越近，董梅颇显着急地出现在门口，扫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朝他做了一个快离开的手势。 栾桢沉默地捧着自己的碗从后门离开，走几步后停下，站在窗户旁边静静地听里面的人聊天。 “栾太太，这一桌饭菜都是你做的吗？”过了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是的，杨老师。” “你厨艺了得啊！” 这一句夸奖引得董梅高兴地说：“谢谢杨老师，您过奖了。” 栾桢低头看一眼被菜刀划伤流血不止的食指，苦笑望雨点片刻，突然想起来忘记拿伞，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冒雨跑回房间。 栾桢的房间位于后院，一间寂寞得有些荒凉的小院子，与父母的房子相隔一段距离，他恰好在暴风雨来临前一刻回到房间，刚关上门，狂风卷着暴雨撞在木门上，好似下一秒就要将门摔在墙上，打开灯，天花板上悬挂的灯散发出昏黄色的光，照亮整个房间。 二十平米的房间，实则是一室一卫的小木屋，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和壁炉而已。 栾桢先划开几根火柴点燃木头，十分钟后木柴燃烧起来，身体逐渐变得暖和，接着他将碗放架子上加热，尽管一路上用手盖住碗，饭菜还是被雨水浸湿，变成了一碗泡饭。等饭的间隙，他给食指的伤口贴上创可贴，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火苗发呆。 从小开始，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一个人睡，一个人吃饭，无论有没有客人到来。一个人住在小木屋，生病或者发生意外事故，谁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 他很想上学读书，如果一直坚持读书，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但他没有栾律存的命运。 或许和大多数人一样，栾桢生于普通家庭，甚至更贫困，栾桀与董梅为了面子，花光积蓄盖起房子，因此只能供一个小孩上学，他们选择了年纪更小的omega弟弟栾律存，让他辍学，究其原因——他们不喜欢alpha。 至今无法忘记栾律存出生时，父母开心的笑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以至于他小时候经常幻想如果自己是omega就好了。 如果自己是omega就好了...... 算了，想这些不可能的事干什么？栾桀和董梅好歹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迅速解决晚饭，栾桢撑伞出门，经过窗户时，他远远向里面看一眼，饭桌上的四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雨点啪啪地砸下，仿似穿透伞直击栾桢的心脏。 真幸福。 这一幕刺眼得令人窒息，他莫名眼热，于是加快步伐，在暴风雨中独自前行。 穿过树林，走过一条桥，栾桢来到「科技城」，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个科研基地的饭堂，从老板手中接过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外卖。 他给自己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兼职，一单0.5金币，保底8金币，一晚25金币封顶。虽收入微薄，但也算一份工作，反正栾桀和董梅不会管他，况且每次出门他都会戴口罩，不会被人发现。 送外卖时，栾桢注意到科研人员们的脸色格外凝重，平常都会面带微笑对他打招呼，今晚却一反常态，同时发现一辆接一辆载满人的卡车停在基地门口，他们大多是年轻士兵，全员荷枪。他不知道也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大事，拿了报酬，穿上老板送他的雨衣便回家。 天空依旧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有一盏路灯似乎坏了，每到夜晚总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亮的时间很短，又灭一下，在这一片人烟稀少的树林小路里显得阴森可怖。 栾桢双手握紧伞把，雨声与雷声放大了恐惧感，他步履如飞，突然，脚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扑倒，脑袋霎时间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在地上，他躺在地上慢慢恢复知觉，扶着树站起来，活动手脚。 幸好没有受伤。 栾桢回头一看，认清绊倒自己的东西后，愣在原地，冷意传遍四肢百骸，随后一股恶心感翻涌而上。 ——一条血流如注的手臂从灌木丛中露出来，横在路边。 血被滂沱大雨冲刷又涌出，在湿冷的泥土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垂在泥洼里的手臂却毫无反应。 四周仍旧寂静无声，路灯忽明忽暗，不停地闪烁，雨打在树叶的声音像诡异的脚步声，风里能闻见死人的味道。 栾桢竟清晰地听到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犹豫一瞬，忍着恶心，大着胆子走过去一探究竟，当他拿着手电筒往灌木丛中照时，灌木丛后面赫然出现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藏得很隐蔽，如若不是手臂露馅，没人会发现他。 眼下他生死未卜，双眼紧闭地靠在树上，脑袋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破烂衣衫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栾桢踢一踢男人的腿，试探他的反应，对方一动不动，一探鼻息，气若游丝，显然已经晕过去。见状，栾桢毫无顾忌地搜他身，把全身上下摸个遍后找到了一袋金币。 起初他并没有要救人的想法，更多的是为了钱财，这个男人要死了，倒不如物尽其用，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拿走了金币。 正欲离开，男人忽然间动了动，嘴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不等栾桢缓神，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瞬间血溅当场。 栾桢闻见血腥味，闭上双眼擦干净男人的血，眉头紧锁地看着他，捏紧手中的袋子，收回迈出去的一条腿，内心徘徊于理性与感性之间。 救，还是不救......？ 这个男人一定备尝艰难，否则不会落于如此落魄的境地，而他明目张胆地夺人钱财却不施以援手，自己这样做十分不厚道，尤其在生死攸关的此刻，显得他无比冷血和刻薄。 男人又吐出一滩血，血从嘴里渗出来，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双腿挣扎几下，紧接着昏了过去。 栾桢咬着下唇，内心纠结。 男人身上没有武器，况且他现在身受重伤，应该不会威胁生命安全...... 半晌，栾桢蹲下身，把男人的手架到自己肩膀上，强力压下呕吐感，把他全身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使出全身力气扶他起来。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就当作他拿走金币的报答。 两年前的冷雨夜，下了一天的雨依然狂猛，栾桢迎着刺肤的寒风，把全身是血的男人带回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