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需要他

    朱庇特，皇宫，书房。

    年轻的皇帝从繁忙的事务中暂且抽身，独自坐在窗边，天光勾勒出他深邃的侧影，他眼下泛着青色，双唇紧抿，神情是从未在人前显出的低落和疲惫。

    但这份平静并未维持多久，虚空中，学者衣着的AI出现在他面前，微微躬身：“陛下，斯图亚特元帅求见。”

    “让他进来。”

    “是。”

    元帅很快推门而入，对着亨德里克行了个军礼。

    亨德里克开门见山地问道：“马克西姆元帅，安道尔公国那边有消息了吗？”

    “凯利夫人于昨晚7点到达安道尔公国并与大公进行了初步的洽谈，但结果……”元帅斟酌了一下用词，“并不理想。”

    皇帝灰色的眼睛中冷光闪烁：“他想要什么？”

    “大公并没有提出具体的条件，而是建议等局势更加明朗一些，再将勋爵和小皇子送回。”

    亨德里克捏了捏鼻根。没有条件，安道尔大公就是要掐着他的弱点，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陛下，恕我直言，普朗特大公的叛变才是您眼下最应该关心的。”

    “那以你的估计，朱庇特对普朗特的胜率有多少。”

    “如果单单是对普朗特公国，向您保证，朱庇特的胜率在70％以上。”

    “继续说。”

    “但除了几位坚定支持我们的大公，其他大公的态度难以揣测，难说他们会不会趁机作乱……”

    “难以揣测？他们不承认我对皇位的合法继承权吗？”皇帝的语调冷了下来。他的确是一位令人敬畏的Alpha，就连久经沙场的马克西姆元帅在他的注视下都不免感到心慌。

    “并不是这样的，陛下，您毫无疑问，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问题出在您的伴侣身上。”元帅不得不顶着皇帝冰冷的视线回答，“据我所知，范伦汀勋爵，是埃尔维斯家的私生子，自帝国建立以来，没有一位皇室成员和这样地位的人联姻，更不要说皇帝本人，他作为您的伴侣，以及和您生下的孩子，恐怕很难受到贵族们的认可。”

    听到这里，亨德里克已经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那么尊贵的大公们，又给我提供了什么建议？”

    元帅听出他话中的冷意，斟酌了一下，说道：“您和范伦汀勋爵结婚这件事其实还未公开，更没有人知道小皇子的存在，即使您和勋爵离婚，再娶一位大公的女儿或儿子，也并无损您的形象。”

    “到时候范伦汀和约书亚……？”亨德里克握着扶手的手暗自用力，在乌木的表面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痕，但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帝国的疆域如此辽阔，一定会有妥善安置他们的地方。”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先退下吧。”

    马克西姆元帅抬头观察亨德里克的脸色，确认皇帝英俊的脸上并没有愠怒也没有不耐，才偷偷松了口气。论说话的艺术，他的确及不上他的堂兄，因此，作为传话筒替大公们来表达意见时，他也怕触到皇帝的逆鳞。

    他与范伦汀在军部基地有过一面之缘，除了叫人过目不忘的美貌，那个年轻人身上还有种天真的善良，让人不忍心伤害。

    然而，从皇室和大贵族的利益出发，元帅——尽管自己也是出自斯图亚特的旁支——却对大公们的想法颇为赞成，一个来历不明，不受控制的私生子，绝对不是皇帝伴侣的好人选，唯一可惜的就是他生下的孩子了，皇室的生育率太低使人忧愁，但皇帝尚且年轻，又身体强健，若能与一名健康的贵族Omega结合，再有子嗣也是指日可待。

    马克西姆元帅再次向皇帝行礼，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闭，书房内的气氛便急转直下，亨德里克把茶几上的摆件一扫而下，精美的价值不菲的瓷器顿时化为齑粉，珠宝、晶石则跌撞滚落，散布在猩红的地毯之上。

    亨德里克深呼吸数次，才稍稍平复愤怒的心情，但体内的信息素已经完全紊乱，酝酿已久的信息素洪流终于爆发。

    他从扶手椅上起身，往书桌的方向挪了一步，却又很快脱力半跪在地毯上，不得不用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指登时被锋利的碎片割了一道，鲜血乍然涌出，一滴滴渗入精美的纹样之中，随之而来四处漫溢的，是馥郁的信息素的味道，苦涩中掺杂着甜腻惑人。

    幸好书房封闭良好，这味道若是泄漏出去，全皇宫的alpha都会跟着发狂，而他身体的秘密也会瞬间暴露。

    该死！亨德里克的额头青筋乍现，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范伦汀范伦汀范伦汀……脑中全然只有只有这一个名字，而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渴望红发的Alpha。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触摸、他狠狠地插入与侵占……

    “陛下，需要为您呼叫医疗官吗？”灰袍的梅塔特隆出现在他身边，虚拟的身影却无法施以援手，AI瓷白的脸上也显出焦虑的神色。

    “不！别叫任何人！”亨德里克咬牙道，瞳孔失焦，心跳加速，体温骤升，汗珠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上滑落，衣物早已被汗水浸透，身后也被汹涌的欲液弄得泥泞不堪，但皇帝仍勉力维持理智，“书桌的暗格里有抑制剂，拿过来给我。”

    梅塔特隆cao控机器人取来针剂交到皇帝的手中，亨德里克眼也不眨地将针头扎入左臂，好一会儿，他急促的呼吸才转为和缓，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也慢慢散去。

    几分钟之后，亨德里克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梅塔特隆，告知格兰德博士，我今夜将会拜访。”

    他刚刚即位，在这皇宫之中，能全然信任的人很少，局势尚且不明朗，无论如何，他身体的状况不能在此刻暴露。

    “是，陛下。”

    在退休前，格兰德博士就职于帝国科学院，兼任威灵顿公爵府的私人医生，亨德里克由她亲手接生，因此，她深受两代公爵的信重，也是为数不多知晓亨德里克身体秘密的人。六年前，正是她建议亨德里克尽快结婚，推动了两人的结合。

    格兰德博士的家位于奥古斯丁区一个平静的街区，在皇帝到访前，她已经过了五年风平浪静的日子。

    这位医术高超的beta对政治毫无兴趣，因此，公爵夫夫离开朱庇特之后，为避风头，她也立刻从帝国科学院退休，两耳不闻朱庇特的风风雨雨，专心做起了自己的研究。

    但生活难免意外，当夜，神色忧虑的访客按响了门铃。

    尽管皇宫已经在早些时候递来了消息，博士见到亨德里克的时候仍不免吃惊——她从未见过亨德里克这般虚弱：他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一般，汗迹甚至从他厚重的黑色制服上渗透出来，从悬浮车上下来之后，他的步伐如此沉重迟缓，犹如身负千斤，相对的，呼吸却又十分急促，满脸红晕。

    “阿尼塔，好久不见。”皇帝率先打了招呼，对于家族老友，他的神色总是更和缓一些。

    “陛下，您是不是……？”梅塔特隆的用词很含糊，但博士已经猜到，亨德里克的来访，只能是为了一件事——他的样子与一个发情的Omega无异。

    皇帝点点头。

    “请跟我来。”格兰德博士立刻将人带入地下的实验室，做了一番全面的体检。

    扫描仓的舱门缓缓开启，亨德里克起身问道：“怎么样？”

    “您的信息素水平高得异常，发情症状持续多久了？”

    “不久，今天下午是第一次发作，我已经注射了抑制剂。”

    “第一次？”博士疑惑地睁大眼睛，回身重新查看全息面板上的数据，“可是你的数据就像是几轮发作且没有注射抑制。”

    亨德里克怔了怔：“什么意思？”

    “你看……”格兰德博士指了指投影，“您的omega信息素水平接近omega发情期时的巅峰值，但那是对正常的omega来说……身为Alpha的你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强度的激素水平。普通的抑制剂很快就会失效。”

    亨德里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博士继续追问：“请恕我冒昧，您上一次发情，是什么时候？”

    亨德里克皱眉，显然对医生逼问他的隐私很不高兴，却还是如实回答：“生下约书亚后，就再也没有发情，我以为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听到答案的博士神色更加严峻：“也就是说，这是您五年内第一次发情？”这委实不是个好消息，“恐怕情况会比您第一次发作时更严峻，您需要尽快与Alpha结合才能稳定下来，范伦汀勋爵呢？”

    皇帝灰色的眼瞳颤了颤：“他……现在不在朱庇特，恐怕短时间内也无法回到这里。”

    听到答案的博士皱起了眉头：“您的处境对您来说非常不利……”

    “如果他不能及时回来，”亨德里克打断了她，“会怎么样？”

    “如果您的信息素一直保持这个水平无法下降，身体器官都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损害。”博士回答，“请恕我冒犯，陛下，如果您的伴侣无法及时与您结合，请您尽快另觅人选。您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不可能。”亨德里克神色冷硬地否定了格兰德的建议。

    博士语气恳切：“您情况的复杂是前所未见的，我根本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而您现在，绝不能出现任何意外，这点，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句话成功地引发了皇帝的烦躁，他不假思索地问：“把抑制剂的剂量加倍呢？”

    “亨德里克……”格兰德的语调柔和下来，她看着亨德里克从男孩变成男人，了解他的倔强，只能叹息着劝导：“这是扬汤止沸，不仅不解决问题，还对你的身体有害，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这样做。”

    皇帝沉默了一阵：“抑制剂的效果能持续多久？”

    “配合人工合成的Alpha信息素，每天注射一剂，七到十天，最多能拖这么久。”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没有。”

    亨德里克使用的已经是经她改良的抑制剂，一旦失效，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黑发的男人苍白了脸，极力克制才没有露出崩溃的神情——除了范伦汀，他怎么能容忍另一个Alpha的东西进到自己的身体里？他的尊严和情感都不会容许。

    亨德里克带着忧虑的神色离开了博士的小院，即使没有博士的警告，他也能通过自己的身体领会到，这次的发情期来势汹涌，和之前大不相同。

    范伦汀那边的事，不能再拖，他的身体需要他。

    他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