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耽美小说 - 缝头匠(双性攻)在线阅读 - 五十八章

五十八章

    何世奎喝了两大壶酒,他倒不容易醉,脸都没红,只跑了好几趟茅房。等他又一次撒尿归来,宋了知还未离开,惨白着脸,闷不做声地坐在原处,几个时辰都未动一下。何世奎心里叹气,吩咐下头再端壶酒来。

    没办法,宋了知老留在这儿,何世奎除了喝酒,也没旁的可打发时间。刚听说阮雪棠被带回王府时,何世奎也心慌过一阵,后面推测出老郡王用意,才将急得想去报官的宋了知拦下来,细细说明缘由。

    哪知宋了知听完何世奎的话,虽没有继续闹着报官,但依旧很不放心,果然如阮雪棠预料中一样开始冒出傻话:“按何大人的说法,阮公子和他父亲的关系一定很不好...那、那若是他们不给阮公子饭吃怎么办?早知道就——”

    他懊恼地望向桌上的空纸袋,原本里面装着他仔细挑选的点心,结果被何世奎佐酒吃干净了。早知道这样,还是应该让阮雪棠将点心带上,免得饿肚子。

    他反反复复地问,将原本笃定阮雪棠不会出事的何世奎都问得产生自我怀疑,何大人挠挠自己稀疏的头顶,想说句玩笑话令宋了知安心:“王府总不会饿着他的,你想,他若是没饭吃,能长那么多头发吗。”

    何世奎一人的笑声在房里荡开,宋了知双唇抿得紧紧的,显然不懂何世奎关于头发的幽默。他不讨厌何世奎,但对何世奎居然任由阮雪棠留在郡王府一事有些微词——他始终不赞成让阮雪棠身处危险之中。

    他又问:“那我有什么时候才能见他?”

    何世奎没把话说死,笑道:“他临走前不是让你多练字么,说不定你把字帖临完,人也就回来了。”

    下人呈酒上来,他笨拙地替何世奎满了整整一杯,不小心撒出来的也被他用衣袖快速擦去,恭敬地将酒杯递到何世奎面前,宋了知不擅长说场面话,干巴巴地说道:“何大人,至少让我远远地瞧他一眼也好。”

    何世奎连忙把酒接了过去,思索良久,倒真给宋了知想出个法子:“若我先前猜得没错,过几日他定然也是要上朝的,到时你在王府门口等着,不怕见不着人。”

    他又将早朝的时间和郡王府的地址认真与宋了知说了,宋了知恨不得立刻奔去郡王府,再一次被何世奎拦了下来,说是公文下任尚需几日,现在去郡王府反倒会给阮公子添麻烦。

    何世奎这样说,宋了知果然老实下来,乖乖回了房。他发现了阮雪棠恶作剧时留下的“画作”,愣是没辨认出阮雪棠画的是个什么动物,仔细端详半天,认为极有可能是只大耗子。

    看着大耗子,宋了知那颗飘浮的心惶惶然落回原处,他曾很多次做好与阮雪棠分离的准备,那时候还在小院子里,他以为阮雪棠不会带他走,自己收拾了小包袱,决定偷偷跟着。他没想到,阮雪棠竟然向他伸出了手。

    宋了知那时便知道,自己决计不会松开那只手了。

    草草洗漱过,宋了知决定逼着自己习惯没有阮雪棠的生活,可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直到天将明时金陵渡最勤劳的姑娘都歇息了,他还是未睡着。不得不重新把被子铺得极厚实,钻进暖烘烘的被窝,又将自己的枕头抛在一边,睡在阮雪棠的枕头上,嗅着熟悉的香气,营造出一种阮雪棠还在身边的假象,如此才能安心睡去。

    与宋了知相反,也许是因为被窝里再没人对他动手动脚,阮雪棠这一夜睡得极好。翌日醒来,在下人们的伺候下用过早膳,正捧着一盏冷茶在屋外消食,他如今过着软禁般的生活,只要不出园子,想干什么都可以。

    快到晌午时方有人传话,说王爷让他去书房一趟。

    阮雪棠觉得他爹现在是病糊涂了,分明厌他至此,偏还见他见上瘾了似得,简直是有点犯贱倾向。不过阮云昇喜欢自虐,但阮雪棠没这个爱好,仆人催请好几次后,他才施然动身,顺手将残茶倒在枯树旁。

    园子门口自然是轮班看守,今日这两个看着年岁都不大,虎头虎脑的,另派了两名看家的护院押送阮雪棠去书房。这次不等他们帮他推门,阮雪棠自己进去了,原以为又要看见一个濒死的白毛老头,然而书房空无一人,寂谧得仿佛成了一种谴责,嗔怪着阮雪棠的突然闯入。

    这次屋里没有燃香,但家具像是被腌入味似得,空气中总若有似无地弥漫着那股让人头昏的沉香。他往里走,桌上凌乱地摆了几封信件,只差没将试探写在信封上。他自然不会傻到上当,只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继而看向先前摆画的书架,那画卷已不知被藏去何处了。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护院在外面行礼,阮雪棠却懒怠回头,故意把打好的香纂与香灰搅散,免得他爹等会儿又点上。

    屋外阳光正好,歪折地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光下浮尘乱飘,阮云昇一进屋便看到阮雪棠静默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垂眸摆弄着香箸,令人穿梭过层层光阴,仿佛回到旧时,又见了故人。他难以自抑地往前走了几步,甚至不敢出声,以为自己做了一个香甜圆满的梦。好梦由来最易醒,他知道的。

    然而阮雪棠却因他的走近抬起了眼,冷冷地看着阮云昇。老郡王像是被骇了一下,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端茶进来的管家,阮雪棠眉眼生得最像,却又最不像。

    阮云昇由管家扶着坐回椅子上,见桌上信件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心情没什么变化,原本就是管家提议的,他将阮雪棠视作废物,并不觉得对方能有反抗的能耐。

    老郡王问起军中的事,阮雪棠答了几句,接着又陷入沉默。许是当真被阮雪棠弄香时的身影刺激到了,阮云昇忽然很想亲手将阮雪棠的眼珠挖下来,他思忖,不管像或不像,这双眼都不该留在世间。

    不顾阮雪棠还在场,他从书房的暗格中抽出防刺客的匕首,指腹贴着冷锐刀锋摩挲,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动手,却又看见暗格的角落有一抹光华生辉。

    阮云昇魔怔一般放下匕首,粗鲁地将暗格里的全部东西倒了出来,厚账本与陈旧泛黄的信件跌在一边,戒指一样的印章亦滚到阮雪棠脚边,他认得这个,这枚章可以任意调遣他爹藏在钰京外的亲兵。现在统共都不值钱了,被老郡王丢到地上,管家倒是极心疼地把所有东西都捡了起来,赔着笑藏在身后,生怕阮雪棠多看一眼。

    终于,在一片悉索乒乓的响声后,阮云昇从暗格边角将那抹光华取出,原是一只镶金丝珍珠耳坠。他不记得是何时放在这里了,那个人的所有物品都被他沉入湖中,只留下这一只耳坠,安静躲在黑暗里二十余年。

    阮雪棠在旁目睹了他爹发疯的全过程,觉得这一幕属实少见,毫无危机感,而一旁的管家大概也觉得阮云昇这样不寻常,正犹豫要不要请阮雪棠先行离去,却听阮云昇忽地开口:“来人,将他按住。”

    几个粗壮家仆冲了进来,打量着老郡王脸色,立刻将阮雪棠双手擒住。阮雪棠并未反抗,挑衅似得瞪着阮云昇,嘴边浮着轻蔑的笑意:“发够疯,又想杀我了?”

    这把管家吓得够呛,怀中的宝贝再次跌回地上,他也怕阮云昇一气之下杀了阮雪棠,哀哀地在一旁求情。

    阮云昇手里紧紧攥着耳坠,手心被弯钩刺伤。他并未理会他们,一步步走近阮雪棠,拎着那只坠子在阮雪棠耳边比划。阮雪棠正打算开口,阮云昇却捂住他的嘴,不愿听到这样一张脸说出刺耳的言语,父子从未这样接近过,阮雪棠甚至能从他疯狂的眼瞳中看见自己厌恶的神情。

    有冰凉尖锐的东西在他耳垂上划过,像针一样,试探性地抵在细嫩软rou上。

    阮云昇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与之遥遥对话:“是那日你来我书房无意落下的,对不对?”

    看着几近疯魔的父亲,阮雪棠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阮云昇就在此时用力将耳坠的金钩狠狠扣进皮rou里!

    耳边传来热辣的刺痛,胜过金属无情的凉意,阮雪棠挣扎开来,奋力挣脱了他们的束缚,本就未戴稳当的耳坠也因这番动作飞到一旁。

    阮云昇不顾形象地跪在地上找寻那抹光华,嘴里喊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

    家仆们痴应了,也顾不上阮雪棠,纷纷蹲下来帮着王爷找东西。有温热的液体从耳根流进衣领,阮雪棠不由地摸上脖子,摸到一手的血。

    眼前乱作一团,阮雪棠皱紧了眉头,失心疯的阮云昇似乎嫌阮雪棠站在这儿碍事,又嘶吼着让他滚出去。

    阮雪棠顶着半脖子血回了园子,雪白的领口被染成深褐色,把下人们吓得够呛。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清楚全王府上下只有老郡王敢弄伤阮雪棠,他们个个都害怕王爷怪罪,没人敢给阮雪棠送药。

    阮雪棠自己将血擦去,并未意识到父亲的异样因何而起,只恨阮云昇突然发疯,将他当做女人戏弄。生了大半天气,忽然想起什么,从换下的血衣里掏出被手帕包着的东西。

    这一次也不算毫无收获。

    阮雪棠难得自我宽慰一次,将帕子展开,露出暗黄色的沉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