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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三十四)

    戚明牧亲手递上一封信。没有封皮,温槿雪抖开信纸,看了看,满脸怀疑地上下打量他。

    “这是给雁回的。”

    “谷掌门叫我转呈于你即可。”戚明牧折扇轻摇,一脸坦然,“荒郊野地,实在无暇修书。”

    温槿雪看来看去,看不出破绽,慢吞吞地道:“这信倒像是真的。”

    戚明牧温文而笑:“本来就是真的。”

    “这事却完全不合情理。”温槿雪把信丢给曼清,戚明牧无奈道:“表妹切莫故意为难。”

    温槿雪道:“谁为难你了?明明是你这纨绔全无心肝,眼见我夫君面临险境,不留下这干兵强马壮的人手助他一臂之力,反巴巴地跑来干这等无关紧要之事……”

    戚明牧苦笑:“这对我却十分紧要。”

    “谁理你!他们同意便让他们来给,他们若回不来,我可不管这劳什子该不该给你,只当没这回事!”温槿雪叉起腰来,其刁蛮任性之态,便是戚明牧一时也难以应付,只得软玉温言相求:“槿雪表妹,咱们就算有几年不曾见面,你也不必这般无情……”温槿雪杏眼一瞪,他立即改口:“是我不对,我无情无理无心肝,只是还要烦请表妹取出那来,我拿了它,这便带人驰援尊夫。”

    “你这是要挟我了?”温槿雪软硬不吃,戚明牧好像已束手无策,连连拱手:“好表妹,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已经在这儿了,就顺路拿了,免得再多费时日不是?”

    “你却想不到先顺路与他们一道抗敌。”温槿雪想到谷雁回怕是已与绿林盗匪交上了手,那忧心焦急委实作不得半分假,当真要跺脚了。谁知这一着急,腹中胎儿也不知是否有了同样感受,不安地试图翻身。她只觉肚皮一紧,左侧拱起一块,绷得甚至有些发疼,神色不禁愈加烦恼,伸手安抚那调皮的孩儿,叹了口气,语气终于缓和:“罢了,既然你已经在这儿,也只有如此。随我来吧。”

    戚明牧察言观色,体谅地道:“表妹贵体欠佳,倒不必急于一时。”

    温槿雪横他一眼,毫不留情:“谁着急你那芝麻绿豆大点事,我要的是你快些去帮雁回退敌!”她已经迈步走向山路,曼清上来搀扶,她便又记起这群小弟子晨课还未结束,挥手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继续练着?曼清,你监督他们。苑廷辛宇守住门户,不是雁回亲自来信,别再放人进来了。”

    曼清道:“夫人身体……”

    戚明牧已经跟上来,闻言笑道:“这还不简单?且看我的。”他说着拍拍手,几个仆役立即打开箱笼,拿出一些长短不一的竹管卡榫、软垫锦毯等物什,三下两下拼接起来,赫然便是两架构造简单却装饰华丽的肩舆。天门众弟子又一次看得目瞪口呆:每日价凭着腿功跑上跑下的他们,确然没见过这种让人抬着爬山的工具。

    温槿雪只觉脸颊有些发烧,实在不想承认这纨绔子弟竟是自家亲戚。而戚明牧很潇洒地一欠身,请她坐上去,“保管舒舒服服”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还亲身示范,一弯腰一蹁腿,坐进那软绵绵的座椅里半躺下,前后两名仆役蹲身一扛,便悠悠抬起,两旁更是各跟一个仆役,一人执壶杯斟酒,一人捧瓜果金盘,更让天门小弟子大开眼界,只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有钱人的世界,更是令人无法想象。

    “……你自己坐就算了,为什么要准备两副?”

    温槿雪不想坐,但曼清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办法,已经搀着把她送入肩舆中。戚明牧尽显富家子弟风采,得意非凡:“游山玩水,总也得有个人能陪着一道赏景看花才有意思。”

    要不是肩舆已经都被抬起来,温槿雪简直想翻身下来去踢他两脚。这额外的一副显然是给他沿途勾搭的美人们准备的,她坐在里面,心里感觉已经十二分的不舒服了。

    但肩舆本身却是既稳当,有舒适的。跟着这两乘肩舆,戚明牧那十几个仆役肩扛手提地一道走上山去,似乎也没人感到奇怪了:就戚明牧那穷奢极欲的劲儿,没人跟着伺候,到了山上怕是要呼天抢地,无法生存。

    何况曼清立即就来吆喝他们整队排列,继续练剑了,也没空继续看这位纨绔耍什么把戏。

    温槿雪很快就后悔坐进了这乘肩舆。她现在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没法灵活地翻身下来,沿途就只得忍受着戚明牧对天门各处风景掌故来历、诗词歌赋的津津乐道,烦得她几乎没用双手堵住耳朵。

    本来该是她这个主人跟外客介绍本门风光的,此刻却全被戚明牧反客为主了。她向来不是吟风弄月的文雅淑女,读过的诗书只限于实用,完全不能搭上戚明牧的“风雅”。好在戚明牧这人很能自说自话,一个人既捧且逗,倒讲得眉飞色舞,显得学问渊博,仿佛并不只是一个草包纨绔。只是他的这些“优点”,在温槿雪那里却全成了缺点,尤其相形得谷雁回是多么的直爽坦率,投机合契了。

    好容易看见议事厅飞檐,温槿雪等不及让他们抬上台阶,已经急忙一声:“到了!”说着不等肩舆放稳,已经挣扎着要下来。戚明牧连忙翻身跃出,及时扶住她,笑道:“表妹总还是这般性急,也得多为我这未来侄儿考虑考虑呀!”

    温槿雪叹了口气,惟望腹中孩儿没有受到他这连篇废话的污染,抬脚自己走上台阶,进入议事厅。

    戚明牧紧紧跟随,他的仆役们一时以为肩舆不能上去乃是天门规矩,便将箱笼等物俱都搁在道旁,赤手跟上去侍候。

    若是平时的天门,自然不必他们来侍候。但此刻天门确实没什么人手,温槿雪对戚明牧又是很不客气,只请他坐下,一个知客弟子也无,当然更没有茶果奉上。他的仆役鱼贯而入,列在他身后,几乎要把空荡荡的厅堂一角挤破。

    戚明牧客随主便,顺从地坐下,里外打量得透了,颇为感慨地道:“天门高手当真全都去抗敌去了,连一个长老也不曾留下。”

    “我夫君做事,就算有些计较,也绝不会虚头巴脑偷jian耍滑的。”温槿雪白了他一眼,“虚头巴脑偷jian耍滑”者是说谁,不言而喻。戚明牧讪笑道:“你看你,又损我。其实只要拿到,我自然供你驱策,别无二话。”

    “那你等着。”

    温槿雪连坐也没坐一下,径自转向堂后,那意思是要去拿了。

    戚明牧笑意不减,眼神却透出几分冷色。他虽则一派纨绔子弟做派,其实身手不弱,耳目聪敏,一路至此,确确实实看到天门内里空虚,别说高手,实在连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温槿雪剑法是不错的,但她现在根本不能与人交手。那,莫非真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还没考虑出个所以然,耳听“噌”的一声轻响,尚未弄清是什么声音,他人已经蓦地翻身跃出,燕子一般腾上半空,一手抓住房梁往下一望,却见自己坐的那把椅子赫然弹出几道铁箍,若他还坐在椅子上,便已给牢牢缚住手脚。且又听“咻咻”连声,四面短弩激射,那十几名仆役慌忙抓挡箭矢,谁也没留意脚下变化,几块地板瞬间开合,便陷进去好几名仆役。

    戚明牧吊在梁上,暂无危险,当即喝道:“出屋散开,围住此处!”

    他自己却在梁上轻轻一荡,不退反进,飘入后堂。

    温槿雪自然没走,她既走不远,也无处可去,手正按在一处机关上,瞥见戚明牧闪电也似抢近前来,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手已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