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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第五章

    万寄从书房出来,却碰见了坐在树根下的二弟万宣。

    万宣是府上梅姨娘生的儿子,今年十二岁,与注定要继承诸侯王之位的大哥不同,万宣是庶子,出身又低微,母亲梅氏只是王爷身边的侍女,因王爷醉后乱性,梅氏有孕才被纳为小妾。万宣为人最是乖巧,从小懂得看人眼色,王爷也不指望他能成才,整日喝喝茶看看书而已。

    “大哥,”万宣见了万寄,连忙把茶盏放在树旁的小桌上,起身行礼,又问:“大哥面色不善,是什么事让大哥烦心?愚弟虽然不才,愿为大哥分忧。”

    万寄摇了摇头:“无事,你去吧。”

    万寄方才怒气攻心,更多的是气自己,气自己自作多情,以为杨柳枝真会特意制茶给他,又气自己跌份,好像和父亲争风吃醋似的,平白说出这件事来,惹了父亲嘲弄。

    他更纳闷,自己怎么会对杨柳枝这样的人抱有什么期待。

    这种期待本身就很愚蠢。

    “愚弟告退。”万宣回到树下继续饮茶。

    “你在喝什么茶?”万寄瞧着那茶汤有些眼熟。

    “唔,叫什么冰雪百合莲子茶,方才路过宜然亭,杨公子正在那儿制茶呢,愚弟便讨了一碗来喝,这茶真是……”万宣观察大哥面色,发觉大哥好像不喜欢杨公子,便说:“清清淡淡的,但很解渴……大哥?”

    万宣话音未落,只见大哥健步如飞,朝着宜然亭的方向去了。

    *

    “…哈哈哈,杨公子真是风趣,这香囊其实是奴自己做的,公子若是喜欢,就送给公子。”

    “杨公子你说这两个帕子上的纹样哪个更好,奴挑不好,还要劳烦公子——”

    “公子身上擦的什么香?若有若无的真好闻,奴也想配制一瓶…”

    万寄一来到宜然亭附近,隔着葱茏扶疏的花树就听见莺莺燕燕的,府上的小婢们围着一个云色绣衫的少年,一面喝茶一面打趣。

    那少年一面调制茶水,一面与她们说笑。

    果然是招蜂引蝶,一刻也不得安宁。

    万寄最看不上杨柳枝这风流样子。

    万寄默默倚靠在小亭的柱子上,惊着了一众婢女。

    “啊……大公子!”

    “公子,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

    婢女们像被惊飞的鸟儿一样从宜然亭退了出来,有的还落了帕子在亭子里。

    “公子。”杨柳枝放下银壶,倾身施礼。

    别看杨柳枝每天都穿白色衣裳,但每天都不同,不是袖口多绣了银丝云纹,就是衣襟上缀了浅青色的莲花,怎么看都是不同的韵致。

    万寄本不想多看,奈何眼前玉人如画,皓腕如雪。

    “免礼。”万寄坐在黑木杌子上。

    “先前为公子送去了莲子茶,不知可合公子的胃口。”杨柳枝站着回话,微风微微吹动他的衣襟。

    你倒是还敢提?

    万寄眉头微蹙:“你老实招来,那是不是你制坏了的茶。”

    杨柳枝微微一愣:“怎会,我既有意向公子赔罪,怎敢不将好茶奉上,公子何出此言?”

    “赔罪?”万寄唇角微勾:“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杨柳枝低眸:“我虽然愚笨,却也看出公子对我有所怨怼,想着一定是我做错了事,惹得公子不悦,所以今日才专门制茶为公子送去,希望与公子和睦相处,若公子不弃,也请公子告知我的错处,使我悔改。”

    这一番话说得,做小伏低,好不可怜。

    放个石头人在这里,石头心都给说化了。

    万寄恨他与父亲厮混,但万寄心里也明白,父亲急色难耐,杨柳枝又能如何?面对父亲,他怎能有一个不字?

    不过理是理,情是情,万寄看到杨柳枝,还是一万个不顺眼。

    “我今早制茶,只有第一杯放多了蜂蜜,还在这里放着,第二杯给了王爷,王爷喝完后要去书房,我便继续制茶,再没有制坏了的,”杨柳枝抬眸看向万寄:“公子若喝着不喜欢,是我的过错,在此给公子赔罪。”

    说着,又是下拜。

    “……”万寄向来吃软不吃硬,对杨柳枝这种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父亲的说辞与杨柳枝的说辞相反,万寄没有喝过那杯茶,现在也无从验证真假。

    只是听完杨柳枝的话,万寄的心里确实舒服熨帖。

    他端详着杨柳枝,杨柳枝虽然嘴上那么说,脸上却一点不见怕。

    “罢了,此事我不追究。”万寄进入正题:“你入府这些日,我倒还没问过你家乡哪里?”

    “公子要听真话,还是场面话?”

    “真话。”

    “我不知家乡哪里,只知自己在京城顺德楼长大。”

    “场面话呢?”

    “苏杭之地,西子湖畔,风吹湖面,莲叶千里,那便是我的故乡。”杨柳枝浅笑。

    “你对我父亲说的是什么?”

    “是王爷想听的话。”

    “你的父母呢?是做什么营生的?”万寄顿了顿:“我要真话。”

    “不知父母是谁。”

    “场面话呢?”

    “母亲早逝,父亲嗜赌,家中还有幼弟需要照料,父亲将我卖了,我每月供钱回家,补贴家用。”杨柳枝眉眼带笑。

    这大抵是方便他从客人身上套钱用的。

    “你既然有一套场面话,为什么告诉我真话?”万寄问。

    “因为我瞒不过公子,公子一眼便能看穿我的谎言,我还不如坦诚相见。”

    没有男人不喜欢恭维。

    就算已经听惯了恭维的万寄,也是一样。

    杨柳枝只是想用一些不重要的秘密拉近与万寄的距离,毕竟要在府中生活,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更何况这位还是未来的诸侯王。

    “日后,还望公子多多照顾。”杨柳枝的声音绵绵如雪,笑容温吞无害。

    万寄稳了稳心神,面上不为所动:“你与我父亲,是如何相识的?”

    杨柳枝的笑容凝结了,他眨了眨眼:“这个,却不能告诉公子……”

    “为什么?”万寄上身微微前倾,盯住杨柳枝的脸,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为什么不能说?”

    杨柳枝的眉宇间,第一次掠过忧伤、痛苦的复杂神色。

    “…对不住。”杨柳枝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说想要去看看王爷,收拾好茶具,失陪了。

    收拾茶具时,似乎杨柳枝无法维持平日的淡然,失手碰倒了一只青瓷茶杯。

    万寄在亭中望着杨柳枝莹白的背影,看着他狼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