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衰老

    房间布置和从前一模一样，一切都维持着原样，仿若其主人和寻常出门并无二致，很快就会回来了。

    段竟遥端着餐盘上楼就看到自己卧室的门开着，一进来便看到段川凌站在书架上拿起架上的小摆件一个接着一个看过去。

    “我给你带了点心。”段竟遥放下餐盘，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两个水晶球，左边这个满是裂痕，有点眼熟。

    在屋里转了圈，段竟遥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东西都没变位置，可多了点东西啊。

    走到床边看那水晶球，发现了一支钢笔，是段川凌惯性的牌子。再一看居然是自己送的，上面刻了一个花体“D”。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段竟遥怀疑的问：“爸爸，你不会……一直睡在我房间吧？”

    段川凌左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看了眼段竟遥，点了点头。

    段竟遥生气了，他就说怎么觉得房间有人使用过似的，合着真有啊。

    “你不是有房间吗？你睡这里，我睡哪儿？”最关键的是男孩子都有隐私空间，段川凌这样肆无忌惮的闯入他的私人空间让他很不爽。

    “床单被子都是新的。”

    “不是这个原因。”

    “遥遥，我只有在你床上能睡得着。”段川凌走向他，“爸爸失眠很厉害，你走了我就睡不着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失眠？”段竟遥转身时发现自己被要被困住了，溜出床头，“失眠就吃安眠药，把你的东西拿回去，睡你自己卧室去。段叔还说我房间没人乱进呢……”

    “是没有外人乱进。”段川凌坦荡无比，他又不是外人，他儿子和他的有什么区别，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段竟遥说什么都不同意。

    段川凌一手抱着一个水晶球走了，段竟遥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此前怎么不知道他童心未泯，喜欢这些东西呢。

    段川凌之所为宝贝水晶球完全是因为里面的小人雕塑塑造得逼真十分，笑起来可爱又精致，填满了岁月的空白，算是一种慰藉吧。

    午餐非常丰盛，一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小时，主要是厨房一直忙碌了三个小时，每道菜都要段竟遥尝尝，他也不好拂了老人好意，最后把自己吃到撑。

    段川凌陪着他一起浪费时间和食物，末了拿了一盒健胃消食片给他，“吃几片就不难受了。”

    家里不常备药物，有好用的家庭医生，随叫随到，何须备这些药呢。段竟遥看见段川凌含笑的脸，莫名心虚，这盒不会是他自己买的吧。

    只剩下半板了，段竟遥扣了片丢进嘴里，把剩下的放回段川凌面前，“我看你也需要。”

    “自然是。”段川凌把剩下的全吃了。

    老管家自己都吃到撑，才吩咐厨子消停去休息。

    才四年不见，老人的头发花白得厉害，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他起身去找拐杖准备散步时，段竟遥还发现他的腰佝偻了许多。

    “段叔怎么老得这么厉害？”段竟遥不无惊讶，他离开时段叔可比现在年轻多了。

    段川凌喝了口水，说：“他本来就有胃病，去年检查出来胃癌，时间不多了。”

    段竟遥震惊，“胃癌？”

    “嗯，他不愿意化疗，一直吃药扛着。他之前就打算回去养老，应该也是发现了身体不好，后来就一直想等你回来见见你吧，才不肯走。”

    “四年前就身体不舒服了？那为什么不治？”段竟遥更惊讶了。

    别人生病了或许还要顾忌钱财和医疗技术，但在段家就不存在这些担心，即便是癌症，只要不是晚期病入膏肓了，治愈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就算病重，硬拖几年寿命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年老太爷卧床多年，不还坚强的多活了三年多。

    “不知道。”

    段竟遥陪老管家一起去散步，想着老人时日无多心理就堵得慌，反倒是老管家看出了他的隐忧还宽慰他。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这辈子也什么都见识过了，也算丰富多彩，死亡没什么可怕的，如今你也回来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是我爸爸说你四年前要是治疗得话……会不会是因为我耽误了你？”

    老管家忙道：“可千万别这样想，和你有什么关系？小少爷，你心太善了，我看你长到大，以前担心你在段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不下去，还好你长得健健康康的。”

    说完又笑了，“我的病肯定是老爷告诉你的，他倒是什么都不瞒你，只要你问，他就都说。他对你也是好到极点了，可他……”

    身为下属不该多言，老管家转了个话题，半扶着段竟遥往前走，眼前豁然开朗，一块花圃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玫瑰花，丰彩热闹。

    “这些都是老爷种的，当年他非要在雪天种，结果全死了，那本就不是种玫瑰的时候。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别人浇个水都行，你喜欢哪一条，我拿剪刀给你采一篮子。”

    段竟遥好笑得拦住他，“算了吧，我不喜欢玫瑰花。”他算是看出来了，老管家就憋着坏给段川凌找不痛快，看来他们家唯独这点从上到下都很深入人心。

    “段叔，我爸爸他怎么了，喜欢这些东西？”就和小孩子似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浪漫心思呢。

    “可能是想找回点回忆吧。”老管家面露唏嘘，小少爷在时一切都好，他一走什么都不对劲了，和以前的段家慢慢重合——死寂，阶级森严，规矩繁多，冷漠无情。

    段竟遥想到段川凌好几个仓库的收藏品，怀疑当年死在雪地里的一堆玫瑰花尸体也在其中，他是理解不能这种古怪的非人爱好。

    “段叔，我走后，我爸爸真的每年都去墓园看望过我母亲吗？”

    老管家点了点头，“第一年经常去，后来次数就少了。每次去了回来脸色都不好，有一次想刨坟，还有一次想修坟，谁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大概是精神错乱，也就是疯了吧。”

    段竟遥应该要生气的，段川凌居然敢刨他mama的坟，这是人干事吗？可听到老管家的揣测又不知要笑还是奇怪，以前段叔可绝不敢这样调侃段川凌的。

    看了看老人暮气沉沉的身体，苍老的躯壳里活跃的行将就木的灵魂，对着为自己服务了一辈子的灵魂，段川凌恐怕也不能做什么。

    段竟遥却是想岔了，老管家是看准了段川凌的对他的愧疚，才敢宣泄不满，几乎爱上另类自虐的段川凌听到他的事情就难受，越难受越要提醒自己记得，因此才不会怪罪他的。

    “小少爷，天有点凉了，我们回去吧。”

    风一起，老人咳嗽一阵，段竟遥忙扶着人往回走。

    无人处，老人压着段竟遥的手臂让他低下头，小声说：“小少爷，我有一个账户存了我毕生的积蓄，我无儿无女的，万一你想走了，你就带走它，反正我用不上。我老了没什么本事，能为你做些事情我高兴。”

    段竟遥急道，“段叔，你说这些干什么？”

    “老爷这个人，薄情也深情，薄情对任何人，深情只对你。可人的感情就和他的性格一样极端靠不住，我为你打算，你也要为自己打算，你可斗不过他的。”

    老管家又说：“我冷眼看着多年，大少爷和你关系平平淡淡，有时对你还算不错了，但是他那个人其实和老爷很像的，情义天生就少，你别全信他。”

    段家的人的天性如此，段竟遥倒显得另类，无情无义窝里出了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所以老管家格外心疼他，多加照拂，生怕他这株生在虎狼窝里的小玫瑰一不小心就夭折了。

    “我都知道。”

    “好孩子，你聪明，心里有自己的计算，我就放心了。”

    多说了些话，呛了几口风，老管家咳嗽得更加剧烈了。段竟遥怕他咳出个好歹，想让徐凯文来看看，他摆摆手说老毛病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逛了圈花园精力便不济，人的生命真脆弱，说老就老。段竟遥心情复杂得很，他是个念旧的人，回来只打算待几天，看看母亲和段叔就走。可看到老管家这般，他又不能立刻一走了之。

    上了楼，神情郁郁不乐，段川凌擦着枪，看他进来就把枪收起来了，瞧了瞧他脸色，问道：“怎么了，段叔和你说什么了？”

    段竟遥躺进阳台的吊椅里，拨弄着垂下来的珍珠吊兰的叶子，晃了晃腿，随口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真快。”

    “是很快，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段川凌走到他面前顺手拿掉粘在他衣服上的落叶针，从口袋里掏了颗水晶糖给他。

    段竟遥剥了含进嘴里，小时候的习惯，不开心就要吃甜的。

    他把糖纸还给段川凌，一本正经地道：“段叔说你脑子坏掉了，明天让徐叔叔给你检查一下。”

    段川凌嗤笑了声，“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什么时候坏掉的？”段竟遥笑着轻踢了踢他。

    “碰到你之后你就坏了吧。”

    段川凌一俯身将他从吊椅里捞起来，抱着掂了掂，个子长高了，体重反倒轻了。

    “要好好养养了，瘦成这样。”

    段竟遥拨开他的手，拽了颗小珍珠，“谁和你说我不走了？”

    段川凌眯了眯眼，堪堪将不悦压回眼底，“今晚就走吗？”

    “今晚不走。”

    “那就今晚开始补。”

    段竟遥很挑食，不喜欢吃的东西很多，带汤的他多不喜欢，晚餐鸡汤鱼汤骨头汤应有尽有，他就知道段川凌为那一句话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