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弄
周彦学刷地站起身,脑中千回百转,仿佛在杂乱的线团中摸到了线头,急迫想捋清楚。 蔺昂整好衣衫走出来,抬手把冠摘了正歪着头擦头发,看到他神情闪烁不定便靠近问道:“怎么了?” 谁料周彦学后退半步,忘了后面是椅子,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上面,蔺昂赶紧把住他小臂。 “你这是怎么了?” 周彦学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我突然想起来有公务未及处理,就先告辞了。” 不顾蔺昂疑惑的眼神便匆匆往外走去。回到府中时已是掌灯时分,连仆人们行礼招呼都不顾,直往卧房冲去。他顾不得点灯,将床头的小奁盒打开,东西一股脑全部抖落到床上,一把拾起那块白玉。 是了,鹿,鸣野。 之前只当是将门虎子,取名是龙鸣九天凤吟于野的豪情。 原来,竟是此意。 周彦学被自己的猜测——甚至可能就是真相给砸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拇指摩挲着玉佩上凹凸的花纹,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心中澎湃不能言,在黑暗中竟痴痴笑起来。 跟过来的孙管事看到主人这样吓得不轻,连声唤他:“郎君,郎君!你还好么?” 周彦学步出卧房,月光下映在他肌肤上隐与手中白玉同色,他笑意未敛地对孙管事说道:“放心,我好得很。” 老管事拍着胸脯道:“哎呦,还怕您出了趟城让黄大仙给迷了去。” 周彦学心道:倒确实是被迷了。 因为开怀晚饭也多用了半碗小米粥,满心想着第二天一早再去行营找他问个明白。直到躺在床上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假使两年前真的是他,如此秘事的确不可告人,为什么还假装与自己并无交集?不对,他当时神志不清,可蔺昂也神志不清么?那样一个人怎会由着自己施为?又为何他会出现在双花馆周围,那边一条街可都是烟花之地。 越想越对不上,但这一切仅用巧合解释太牵强了。除非他对自己…… 周彦学冷静下来苦笑:这个除非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回想今天在河畔去牵他手腕,差点被用力甩脱,明显是不喜自己亲近的。 他在左右思虑的煎熬中昏沉睡去,梦里似是又回到双花馆那夜,汗湿的肌肤贴合,身下被湿润包裹,团成难耐的悸动,他把细密的吻印在那个人的胸膛和锁骨上,一抬头,身下压着的人却是蔺昂的脸。 平日里神色淡淡的脸上透出丝丝情欲,一双眸子半眯着看他,眼角湿润晕红,显得十分多情。因为自己俯身而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被他无意识的含着,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身下忍耐不住一下子xiele出来。 周彦学醒来时天色晦暗,约莫着未到五更。下腹湿润一片,他叹了口气起身更衣,重新躺回去却再也睡不着。 他几乎没有做过这种春梦,总觉得有点儿别扭,觉得如此这番既玷污了蔺昂又对不起双花馆的恩人。但想着梦中蔺昂的脸和白天隐约影影绰绰看到的身体,幻想着自己从上到下地抚摸那蜜色的肩背,下面又有点硬了,手不自觉伸了下去。 一大早,蔺昂从行营回来,正路过周府的岔道口,想起昨日那人离去的神色,索性下马去看看他。这是蔺昂第一次进周府,来往数次都是周彦学来找他,如今想来的确是有些失礼。他将拜帖递给门房,说道:“烦请通禀。” 门房看过拜帖直接把他让进来:“蔺将军请进,主人特地嘱咐过,若是将军来无需通禀,直接进来就好。” 蔺昂愣了下,便跟随他进到堂下。 “将军稍候。” 周彦学被自己折磨得天蒙蒙亮才又睡过去,下人来拍门叫他说蔺将军来了,他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梦中,懵住了。 “谁?” “蔺将军啊,就是中秋送您回来的蔺将军,正在堂下候着。” 他迷迷瞪瞪随便套了衣衫,湿手巾抹了把脸才清醒过来,快步往大堂去。蔺昂刚把茶盏放下,看见他披着一身晨光站在门口,正盯着自己看。 他起身走过去,近处一看,平日里风光霁月的雅士衣衫不整的,领子还窝进去了,他顺手帮他理平整,问道:“昨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是身体有恙么?” “……我没事。”周彦学干咽了一口,努力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心思按下,“你怎么过来了?” “今日要去点卯,顺道过来看看你。” “哦。”周彦学努力静下心,问道:“用过早膳了么?” “未曾。” “那留下一起用吧。” “好。” 早饭无非是些素粥清卷,孙管事听了主人吩咐,特地让厨房备了三五样拿手的应季小菜。之前周彦学便注意到了,虽然常年西北带兵吃惯了重口调味的牛羊,但蔺昂回京后更喜欢新鲜的菜蔬,果然,菜上来蔺昂各式都用了些,还给他也夹了喜欢的脆笋。 周彦学看他喝着粥时不时舔舔嘴角,心思不属得又飘到昨夜的梦里,听到他轻轻放下碗时发出“哒”的一声才恍然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青天白日的就对着他起了下流心思,脸瞬时热烫起来。突然横斜过来一只手搭在他额上停了停,接着听见蔺昂说:“果然是交季受了风,看着像有点起烧了,今日点卯时我替你去告个假,便在府里歇一歇吧。” “……嗯,好。”周彦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十年前那个青头小子,也不敢看他,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应下。 蔺昂以为是他身体不适所以神情恹恹,用过饭后便告辞了,临走前大门一开起了阵风,生怕他再着凉帮他把衣衫紧了紧,嘱咐他多卧床休息。 人都走了,周彦学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又回堂下坐了一会儿,收拾餐盘的仆人被盯得干活儿都利索了许多。孙老先前听了蔺昂的话真去请了大夫,大夫都到了见他家郎君还坐在堂下不知道想什么,便小心提醒道:“大人,李大夫来了。” 周大人转了转眼珠看着他们,听话地伸出手腕。李大夫把了片刻诊不出什么病症,只配了服安神补气血的养身方子。管事送走大夫回头跟着,只见自家大人负着手慢慢走到卧房桌子边坐下,又到床上坐下,最后安静地穿着外衣平躺着,还拿了薄被老老实实盖严了,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床帐顶。 管事顿时对李大夫的医术产生了怀疑,忙关了门嘱咐小厮去抓药时再请个大夫过来。 四周静下来,周彦学觉得自己真是害了病,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还改不了孟浪。转念一想,早间的蔺昂似乎也有些不同,有种……不明显的温柔。之前二人互相以礼相待,即使是并肩走着也错着半步的距离。可今早他又是整理衣襟又是帮他夹菜,好似完全没听懂昨天自己的一番话,竟还变得亲近许多。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也对我…… 周彦学回想帮自己整理衣襟的手,瘦且有力,骨节因为练武的缘故有些凸起,跟自己拿惯了笔的手不同,虎口有层茧,听说这双手能开一石半的弓。 要是那双手能握住自己…… 手指碰过的额头似乎还挂着温暖的触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绽开,一下子刷过全身,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禁不起。 看了眼关好的房门,认命地把手再次伸下去,一刻钟之后他把手擦干净,手背搭在眼皮上想着:我完了。 蔺昂对他这番挣扎自然并不知晓,点完卯之后回家拿了样东西又来到周府,正好看见周府管事领着一个白胡子老者和一个小童,在卧房里苦口婆心劝着。 “大人,姜大夫正好行医路过京城……” “姜大夫费心,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耽误在我这里,我无甚病症,只是有些困乏罢了。” “休声,你的病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么?” 蔺昂本想在旁边廊下站着等会儿,毕竟是诊病,也算是私密事。可孙管事一看见他就大声招呼,便听从进门等候。 “嗯,确实不碍事,只是心有郁结,我看了李大夫的方子没什么问题,照方配药便是,”姜一泉收回手,一边把药枕收起来一边继续说,“就是肾元有些亏空,年轻人不可无度啊。” 四周一静。 周彦学听罢敛眉低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觉得此生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还都是当着蔺昂的面。 他总不能大声反驳说自己平时不搞的,只是今天想着他才射了三回吧。 管事把姜大夫送出去,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周彦学起身快速关门,转身冲他道:“我没有出去找人。”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就好像之前总出去找人一样,他连忙补充,“我之前也没有,都是自己用手……” 这下好了,现在该考虑一下地缝是如何形成的问题了。 周彦学难得窘得面皮涨红,抬头正见蔺昂浅笑着看他,眼中隐有促狭。 见他笑了,周彦学也自嘲一笑,抖了抖衣袖向他作揖:“鸣野莫再取笑了。” 蔺昂寻了把椅子坐下,笑言道:“可以理解,我只是在想,何至于亏空呢?” 周彦学没见过他这样调笑的模样,被哽住了说不出话,心中暗骂自己今天是傻到顶了。 蔺昂摆摆手:“是我轻言了,彦学见谅。”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他,正是上次没有送出去的扇子,他刚刚回府拿的。 “给我的?” “嗯。” 周彦学摩挲了几下轻轻打开,洒金扇面星星点点闪着,映得桃花也生动起来。周彦学一看便知道是自己的画,更别说尾端还钤着他的字。 “这是?” “回礼。”蔺昂早就想好了说辞,“之前想找一柄好扇子与你,结果那天碰巧找到了你的旧物。” 蔺昂看了看他又加了一句:“哦,卖的那个人说是你用过的,那日你不是说自己书法画艺不如从前,只是手边没有旧作对比么?” 周彦学早先游历时也曾给人画过不少扇面换盘缠,蔺昂猜他不可能都记得:“我看你说的不对,现在你的画艺明明更好。” 周彦学细细看着,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是jiejie从一位闺中密友处得来的,知道我在找就给了我。” “哦是么,你不是说是有人卖给你的么?” “……对,是她卖给我的。” “看来这位佳人并不怎么爱胭脂香粉啊,”周彦学轻嗅了一下便啪地合拢扇子,突然回身眸色深深看着他,“我先前去世子府,怎也没听县主提起过?” “……我跟她说要做谢礼,”蔺昂怕再说就要露馅,转而问道:“怎么,是假的?我看着像你的笔法,以为你可能会有印象。” 周彦学慢慢靠近他,直到他跟前站下。蔺昂被他盯得有点心慌,只听他缓缓说道:“我当然记得,”他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吹气,“我还记得,我是单扔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