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桃花瘴
桃源多山,而自末世以来,极端气温频繁出现,近来恰逢连日的高温,山中植物腐烂败坏者不在少数,渐渐地,竟然有点要生成瘴气的意思。 空气中的水分含量显而易见地在上升,从鼻腔吸进来的空气也极为湿润,隐隐透着一点腐烂桃花的靡靡香气,闻之便令人头昏脑胀。 柳司明不愿意戴口罩,嫌那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丑陋,有碍瞻观,便只将一方手帕压在鼻尖,勉强能抵挡几分这似瘴非瘴、似雾非雾的白气。但时间一长,帕子都被水汽打湿了,皱巴巴地贴在脸上,十分难受,他再也忍耐不下去,索性直接将手帕也撤了下去,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桃花熟烂的香气愈发浓郁,缠缠绵绵,旖旎难去,犹如缥缈的歌声,又如细密的牛毛雨丝,锲而不舍地往鼻孔里钻,呛得柳司明咳嗽不止,眼睛都红了,着实狼狈。 这古怪的,令人生厌的瘴气。 柳司明皱了皱眉,没有再前进,反而后退了几步。身体包裹在黏稠得有如实质一般的白粉色烟雾里,几乎都能看见随着肢体的滑动而在空气中留下的浅影。 正是在这个时候,柳司明听见从远方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叫喊: “柳先生……” 柳先生。 记忆里,只有林殊会这么叫他。柳司明恍惚了一瞬,眼神出现了片刻的迷离。 初次见面的时候,林殊曾经还这样天真又友善地向自己打过招呼,以为他是小区里新搬来的住户,热情地主动要为自己带路。 没过多久之后的再次见面,大约是被那个占有欲强烈的妻子狠狠教训过的缘故,男人变得局促不安,高大壮实的身躯缩在清瘦窈窕的女人身后,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可是,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柳司明后来又遇见过林殊几次,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个人,偶尔怀里抱着女儿,手中拎着购物篮,看见自己之后便下意识侧过身,不过大约是又想到妻子并不在身边严密看管,也不想失礼于人,他便又犹犹豫豫、别别扭扭地看过来,小声地问好,用那种低柔沙哑的嗓音叫他“柳先生”。 柳司明家世不错,容貌才干也上佳,不过他生性洁身自好,眼光又高,对男欢女爱之事并不热衷。但是看着林殊那副怯懦谨慎、与自己多说两句话就脸红的模样,他却不知怎的,竟开始暗自想入非非。 这个男人,该不是在勾引自己吧? 一旦产生这种绮念,便有千百件事例争先恐后地要为此作证。 他们在拥挤的电梯里相遇,男人原本高大的身躯却偏偏要挤在角落,好似古时的贞洁烈女一般要坚决同男子划开距离,怯怯地低着头不敢抬眼。胳膊不安地环抱在胸前,却将那饱满惹眼的胸肌挤得几乎要溢出来,在轻薄的T恤布料下透出一种格外yin靡的rou色。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男人抿了抿嘴唇,悄悄别过身去,紧实的腰线被拉伸,更显得那夹在两条长腿之上的屁股浑圆饱满,仿佛成熟已久的甜美果实,赤裸裸地暗示着,邀人前来品尝。 根本,就是勾引啊。这种拙陋的把戏,他早已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这种下作的…… 他心中唾弃,却仍控制不住地被对方吸引,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载沉载浮,无法自拔。而林殊就站在岸上,用那种他早就看滥的、无辜而不知所措的眼神望着他,仿佛真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泪珠还坠在微红的眼角,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下陷、坠落,在湍急的水流漩涡中溺毙…… “柳先生……” 温柔的,动听的呼唤,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的钟声,无规律地灌入耳中,带来一阵令人安心的寂静,宛如最终的、安详的长眠。 “……柳先生!” 柳司明猛地睁开眼。 四下里一片空旷,头顶的天空中,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正升到正中央,温暖的光辉撒下来,暧昧的淡白粉色烟雾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那种四肢都被包裹住、寸步难行的沉滞感也在慢慢消退,意识回笼,他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脑袋沉沉地发胀,眼前朦胧不清,浑身肌rou都僵硬成了一整块,后背上满是冷汗。 怎么……回事? “柳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逐渐恢复清明的视线里,正杵在眼前的一张黝黑憨厚的国字脸上写满了忧虑,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鸦羽似的长睫扑闪了几下,又听见周围响起了另外几道叽叽喳喳的叫嚷声。 “不得了了,柳先生看样子倒像是被山里的妖精魇住了似的,聊斋里就这么写的——” “去你的,这会儿哪儿还有妖精?有也是那些恶心的怪玩意儿。” “嘿嘿,有也不怕他,也就那一嘴牙吓人了点儿,别的也没多厉害啊,老子一个人就能收拾一窝!” “能耐的你,刚才吓得差点尿裤子的是哪个孙子啊?” “日你大爷!” 粗俗的打闹玩笑声渐渐听得真切,让人终于产生了些身处现世的真实之感。柳司明揉了揉眉心,呼出了一大口郁堵在胸口的浊气:“我没事,只不过是……遇到了瘴气而已。” 桃花瘴。 ……桃花劫。 “刚才是你们在叫我?什么事?” 柳司明拂去脑中杂念,看向领头的那人。这人叫徐立,原本是跟着章家兄妹做事的,章凌嫌他粗苯,嘴也碎得烦人,又正值多事之秋,搜查巡逻一事人手短缺,便转手将他扔给柳司明带。 听到柳司明问,徐立立刻回答,眼里透着一丝由衷的敬佩:“柳先生,您果然料事如神,简直是那诸葛在世……” “说重点。” “呃,就是您之前吩咐过的,怀疑桃源里可能不只有这回带进来的这两个暴食者的事,我带着兄弟们漫山遍野地逛了个遍儿,您猜怎么着?好家伙,果然让咱们在最东边儿的围墙那儿发现了个破洞!亲娘诶,也不知道是啥时候破的,也不知道混进来了多少那玩意儿……兄弟们连饭都顾不上吃,带着家伙什干了一上午,可算是把洞给堵上了,还给缠了带尖刺的铁丝……” 柳司明秀眉微蹙,说服自己忍耐下了这一番唠叨,勉强夸奖了几句:“你做的很好,大家也都辛苦了,等解决了这里的事,回去就跟大家按功分配物资。” “嘿嘿,那就先谢过您嘞!” 柳司明问:“我让你们去搜寻的暴食者怎么样了?抓到几个了?” 要知道,桃源里虽然人类数量众多,但因为地域较为宽广,人均面积也不小,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人类活动。那些混进来的暴食者说不准就躲在哪处山林里,伺机攻击落单的人类,说出去不免使得人心惶惶。 “咱们堵完围墙的洞就去搜了,还到处找人问最近有没有人莫名失踪之类的事儿,还真有不少人往山里去过几趟就不见踪影了,但都是些单身汉子,一个人住,失踪了也没人在意,再说也不知道是真叫怪物逮去吃了还是自己不小心跌下山涧摔死了……” 眼看着柳司明面上的不耐之色愈发浓重,徐立也及时停下唠叨,略带几分踌躇,试探着道:“怪……暴食者啊,倒也抓到几个,凶得狠,见人就咬,都套麻袋里打死了,又听您的话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是,就是还逮到一个,跟别的不太一样的。” “什么?” 徐立咳嗽了一声,从柳司明面前让开了。几个男人押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女走上前来,将她推倒在地上。 少女的双手被缚在身后,被粗砺的沙石地面硌得痛哼一声,挣扎着抬起头来,乌黑的长发散乱,露出半张带着惊惶之色的秀美脸蛋。 “救、救命!” 这一声简直婉转如莺啼,叫得在场的男人的心房都为之颤了一下。莹白清透的肌肤将她的容貌映衬得比鲜花更加娇艳可爱,杏眼含泪,看上去极为楚楚可怜。 然而之所以说是半张秀色,是因为她的下半张脸被嘴裂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足以延伸至两边耳廓的缝隙。在她娇声求饶之际,两排剃刀般锋利的牙齿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