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龟龄鹤寿
第十五章 龟龄鹤寿 沐雪元回到空间之中,吃过午饭便将竹条劈细,坐在那里开始编筐,她这编筐的本领还是和莺儿学的,莺儿虽然不编这样上山下田的大工具筐,然而擅长编花篮,沐雪元从前和她学怎样编花篮,当时莺儿编的是柳条篮,为了采摘一些柳枝,还和春燕的姑妈闹了一场好气。 要说大观园里虽然范围狭窄,却也是个小世界,倘若仔细留心,却也能够学到许多东西,日常生活处处都是学问,沐雪元和莺儿学了编花篮,自己闲下来的时候细细琢磨,举一反三,便将筐子菜篮也会编了,所以出去送菜的筐都是她自己编成,反正这里有的是竹条,很不必担忧材料。 另外杆秤的刻度辨认,是在厨房里学的,在那里沐雪元不但学了一些烹调的技能,还学会了认秤,虽然一般来讲,分例的蔬菜鱼rou都是总管房每天拨过来,不过有的时候里面的小姐丫鬟要额外吃一点新奇的,比如油盐炒枸杞芽之类,这便要单独买了来,每次买了外面的东西,柳婶子总要自己再过一遍秤,小差额她是不说的,差得多了就不行,基本上是四舍五入,这个时候沐雪元就在旁边看着,跟着她学。 说来也是惭愧,穿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因为当的是高官家中的丫鬟,专门在内宅里与黛玉在一起,沐雪元一直不晓得杆秤是怎样辨认,前世超市菜场里都是电子秤,虽然知道杠杆原理,然而不会认刻度也是为难。 此时荣国府里,凤姐与王夫人则正在议论着家计: “人口太重了。不如拣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人家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一半都太大了,也该配人的配人。成了房,岂不又孳生出人来。” 若是沐雪元在这里,大概要说:“这就是婚姻制的根本目的——繁殖。” 尤其是奴隶制下,把女奴配给男奴,就是为了继续维持扩大奴隶编制,好像畜牧的牛群羊群一样。 王夫人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你如今林meimei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像个人样,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竟是庙里的小鬼。如今还要裁革了去,不但于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虽然艰难,也穷不至此。 更何况你看看上一次你迎春meimei回来,她到了外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通共剩了三个姑娘在这里,还能有几年?让她们且在家里过些舒服日子。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若说释放家人,倒是正经大事,只是若说裁革丫头们,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她们。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倒使得。” 熙凤低头称是。 王夫人又问:“你的身子可好些了?我看你这些天来,虽然是强撑着,面色却不很好,你如今觉着,到底是怎么着的呢?” 熙凤眼圈儿微微一红,抬起头来强笑道:“多谢姑妈,姑妈不必担心,前一阵已经止住了下面,我慢慢调养着也就是了。” 从上个月生理期之后,出血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完全止住,七八天前才算停止。 王夫人皱起眉头,关切地说:“家里事你不必担心,有三丫头在,再加上平儿帮衬,还能支应,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要紧,再找太医看看吧。” 又过了几天,便是腊月二十九,薛姨妈问宝钗:“马上要过年了,要不要接香菱出来?”虽然香菱已经给夏金桂改名为秋菱,然而她们母女两人的时候还是习惯称她为香菱。 宝钗摇头道:“妈,她刚刚进去两天,又叫她出来做什么?就让她在林丫头那里,过几天清静日子吧,她从前老是缠着颦儿教她作诗,颦儿与她也是仿佛妙玉与岫烟一般,有半师之分,住在潇湘馆中,也是相宜。她不在这里,嫂嫂的气恼还能略小些,若是她回来了,更加闹得昼夜不宁。” 薛姨妈想了一想,宝钗说得有理,便叹道:“那孩子也是命苦,早知道我就不该把她给了你哥哥,倒是让她一直跟着你的好,如今是仿佛定要了断了她的性命一般,只是林丫头本来也是三灾八难,常年病着,怕她看了香菱这个样子,更加难受。” 宝钗微微一笑:“妈,你不必担忧,颦儿虽然身子骨儿弱,却不是一点点风浪都经不得的,看她那么断然地放了雪雁走,便可知她内心也有个成算。她与香菱一向要好,眼看香菱如此,她为香菱尽一些心,或许也能让她淡忘自己的病。虽则如此,香菱毕竟住在那里,眼看过年了,也该让人送些东西进去,衣裳食物之类。” 薛姨妈点头:“正该这样办,宝钗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素来与香菱交好,心也细,由你打点,再没个不妥当的。我现在只恨你那哥哥,平日里卖弄好刚性,行动要打要杀,结果有勇无谋,生生让人给挟制成这个样子,眼看这个家就要败了,我的宝钗啊,倘若你和你哥哥换过来,你是我的儿子,让他当我的女儿,该有多好,我们的家业就有望了,香菱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宝钗心中微微一酸,母亲只有哥哥这一个儿子,父亲又死得早,所以难免溺爱些,况且仗着自家与亲戚家族的势力,益发的无所不为,倘若自己与哥哥调换,香菱却也来不了自己家中了。 宝钗只是一愣神,片刻后马上恢复过来,勉强含笑说道:“母亲,说这些又有何益?一切都是命,倒是该处之泰然的好。” 这一天下午,黛玉坐在香菱床前,拉着她的手,劝慰道:“香菱jiejie,你不要多想,姨妈既送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静心休养,你若是只管对月伤悲,挑灯自叹,看看这身子便愈发弱了,倒是辜负了姨妈和宝钗jiejie一番心意。” 香菱握住黛玉的手,啜泣道:“我不知上一世究竟做了什么,这一世这般命苦,年纪小小就给人拐了,家乡亲人一概不知,纵然是给那拐子卖掉,好歹让我受一次苦便罢了,结果左转右转,转到这里来,本以为太太慈悲,姑娘仁德,我们那位爷虽然莽撞,我小心服侍着,好在也没大错,哪知竟然弄到这步田地,怎么我们奶奶看了我,就好像看前世的仇人,非要看我化成一股灰烟才罢了?” 黛玉心中一阵酸楚,宝玉性子发起来时,也是要死要活,要么化成一缕灰烬,要么化成一道烟雾,自己当时听着虽也感动,总归是抒情的居多,此时香菱说起来,那才真的是性命之忧。 黛玉强自笑道:“真是个痴人,宝钗jiejie从不语怪力乱神,你怎么倒好像那些算命骗人的东西读多了?我病了这么久,还没有要死要活,你才病了几天,便又是灰又是烟?我劝你把那些念头都抛开着,好好养养神要紧。雪雁说这几天要来,等她来了,咱们再好好乐一乐。” 就在这时,莺儿来到这里,送了一包衣服,一个食盒,说:“太太和姑娘打点给你的,香菱jiejie你尽管在这里住着,太太说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林姑娘不嫌絮烦就好。” 听了莺儿这几句话,香菱心头蓦然便是一松,喘息着说:“莺儿jiejie,你替我多谢太太和姑娘。”在这潇湘馆别的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不必听那边的恶骂,那可真是让人胆战心惊。 黛玉这边也连忙说:“也幸亏她在这里和我解闷儿,倒是一直就这么住着才好。” 送走了莺儿,又安慰了一阵香菱,眼看香菱睡了,黛玉便回到自己房间,站在窗前默默地想,自己今年三月时候要起桃花社,当时因为各种事情,便没有起成,此时想一想,那时便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后来终究又因了湘云的小令而起了柳絮社,此时回想起迎春香菱的遭遇,倒是那漫天柳絮的吟咏很是切题。 大年初三的早晨,外面一阵热闹鸟鸣,沐雪元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便爬了起来,掀起草帘钻出窝棚,一看天光已经大亮了,转头再望向旁边的木屋,刚刚搭起底板台,立起一根梁柱。 毕竟是距离海边不很太远,虽然是小半个时辰的道路,然而海洋的味道在风大的时候也隐隐可闻,所以为了避免受潮,房屋设计图便是这样:下面用许多立柱高高地支撑起木台板,四面立起柱子来,再围拢起墙板,屋顶用木板遮蔽了,就这样制成纯粹的木屋,虽然对于一个人的空间,工程是很浩大的了,但也并非完全不能达到,此时房子只盖了一小半,日常她便住在窝棚里,把那些值钱的家当也从山洞中拿来在这里放着,反正外面已经围起一道篱笆墙,倒是不怕有野鹿狐狸之类撞进来。 此时毕竟已经是冬季,空间里虽然说并不寒冷,夜间也有些凉,大概十八九度的样子,她每晚睡觉之前便灌了一个汤婆子,拧严了盖子搂在被窝里,这一夜便不觉得冷,到了白天,太阳出来以后,气温升上来,穿一件夹衣也就很可以了。 沐雪元简单吃过了早饭,照例往德茂行送了菜去,取了二十文钱给闵二娘,道:“二娘,辛苦你了,大过节的,买点好吃的好用的,只是不要买酒,人家虽说是冷天要喝酒暖身子,其实喝了酒之后,酒劲过了会更冷的。” 闵二娘扯动嘴角,笑了一笑:“谢谢雪姑娘,本来也没有做什么,每天背一次筐,就给我这么些个钱,这几天还涨了一倍,连每天的吃食都是姑娘带给我的。” 沐雪元笑道:“究竟也没什么好的,横竖我吃什么,你吃什么便了。如今乃是过年,本来就应该有利是的,我自己本小利微,没什么好给你,加一点点钱是应该的,况且从明日便还是照旧了,人家铺子里过年,都是请伙计们吃一餐酒饭,我也没有了,这里有一只烧兔子,虽然现在冷了,再烤一烤也还可以的。” 闵二娘再三谢了沐雪元,拿了那草编的蒲包去了。 沐雪元回到家中,又打点了一些海产,装在篮子里去往荣国府,从那后门进去,找到了潇湘馆,却见黛玉宝钗湘云围拢着香菱正在说话。 沐雪元笑盈盈地便施了礼:“姑娘们好,香菱jiejie紫鹃jiejie,给你们拜年了,可是有一阵子不见了。” 黛玉道:“快过来坐,你香菱jiejie想你呢,想着你有什么新鲜故事讲给她听听。” 宝钗拉了她坐在香菱床上,问道:“这一阵家计如何?” 沐雪元笑道:“倒是还好,冬季里竟是个赚钱的好机会,百物涨价。” 自己的冬季蔬菜就在腊月里,已经涨到三百文一筐,前一阵还捉到一只很不算小的海龟,将那副整龟甲卖到药铺里面去,也值几钱银子,这件事她就没让闵二娘搭手,全是自己干的,所以这一个月,很是赚了几两银子,除了房租和主食的花费,再除去闵二娘的工钱,还有五两银子的结余。 沐雪元从篮子里拿出两只小海龟:“林姑娘,香菱jiejie,这是给你们的,本是海里的东西,已经在淡水里养了一阵,适应了这干净清水,用水井池塘中的水也无妨,你们就将它们养在玻璃缸里,天天看着它们,定然像这小家伙一样长命百岁呢!” 湘云在一旁拍手笑道:“若真是像了它们,一千年一万年也是有的遨游的。” 黛玉接过一只绿甲小龟,看着它那脖子一伸一缩,笑道:“雪雁你好坏,绕着弯儿骂我们是乌龟!” 香菱半坐半躺地倚靠在那里,见她们说得有趣,不由得也是微微一笑。 沐雪元转过来问湘云:“云姑娘出阁的日子近了吧?” 湘云点头:“过了年,二月初三就出门了,所以赶在这时候特意来会一会姐妹们。” 沐雪元笑道:“姑娘到了那边安顿一番,咱们照样起诗社。” 紫鹃拿了茶来给她,揶揄道:“什么时候对诗社这么热心?究竟你又不会写诗。” 沐雪元咯咯乐着:“我虽然不会写诗,喝酒吃菜是会的。” 黛玉一笑:“若说她不通诗文,却又是会评的,曾说只爱一句诗,便是‘世人笑我太疯癫’。” 宝钗听了,登时便是一怔,默默地咀嚼,她向来是不太喜欢这一类或凄凉或放诞的文句,秉持的是端庄自守,可是这一阵一事连着一事,想着前途也不知究竟如何,便不由得忽然之间也有一种想要打破境界的念头,这却只是一转念,马上便恢复了常态,笑道:“四姑娘如今整天伙着妙玉诵经打坐,你却也好像要了悟的样子。” 沐雪元笑道:“四姑娘与妙玉师姑都是神仙般的人品,我却做不到那般脱俗,还是在这红尘里混着吧。” 几个人怕吵闹了香菱,便到外面说话,言谈中说起岫烟之事,“二jiejie去了之后,便在大太太那里住着,前儿我去那边看她,大冬天的,竟然连个棉衣都没了,难怪连日来不出门,也不往园子里来。” 众人便讲起邢夫人悭吝刻薄,那岫烟乃是她亲侄女,却也毫不关心留意的,任人欺凌,湘云当即便站起来,道:“她从前在二jiejie那里,也是这么着,给婆子丫头赚空了她的月例银子去,如今出了这园子,住在大太太那里,月例银子没了,连贴补家里的都没了,自然愈发看得她轻了。既然是大太太那里,我回了老太太去,让老太太来问。” 宝钗见她抬腿要走,连忙一把拉住,道:“你又发疯了,这会子大过年的,又往哪里去?” 黛玉用手帕掩住了嘴,噗嗤一笑:“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报不平儿。前儿老太太还说呢,把雪雁和比干龙逢比在一起,你如今又充的什么聂政荆轲?真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