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傻三真名不叫傻三，只是他家里有两个哥哥，他排第三，脑子又因为小时候发烧而傻了，所以村上的人都叫他傻三，甚至一些小孩也不知道他的真名。

    傻三和哥哥还有爸妈住在一起，大哥已经娶了嫂子，不和他们一起住，爸妈和二哥平时要忙农活，怕傻三自己跑出去丢了，也怕出去被小孩欺负，白天就把傻三锁在屋里。

    不过傻三虽然傻，但自己还是有办法出去，他家里盖的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房，傻三在二楼看见爸妈和二哥拿着锄头出去之后，会自己打开窗子，从一楼门上那块小小的平地上再慢慢爬下去，然后再爬出围墙，傻三就可以得到一个小下午的自由。

    村上的店子是傻三常去的地方，沟渠从院子前流过，几颗老树茂密的枝冠将院子遮得严严实实，混合着烟味和茶味。那里有很多人，整天无所事事的混混在那里打牌，没去上学的小孩在那里过家家，没有自己土地的孤寡老头在那里抽叶子烟喝茶，更重要的是，脏兮兮的木质橱柜里，透过玻璃就能看到那些便宜而美味的零食。

    傻三很喜欢那里，被爸妈锁在家里他很无聊，他是个傻子，也不懂得自己找点乐子玩，所以傻三经常千方百计地往外跑，即使经常被爸妈用棒子抽回去也要一步三回头地往回看。

    但是傻三发现了自己会被小孩欺负，开始时傻三会用自己不多的零用钱买一包零食，然后分着请小孩吃，希望他们能带自己一起玩，结果小孩吃了以后，还要朝着他吐口水，说：“我才不和傻子玩！”

    傻三很难过，那包零食自己都没有吃上几口，给别人吃了还要挨骂。

    小孩似乎天生就有些劣根性，他们见到傻三买了吃的，会一哄而上地给他抢了，然后在傻三面前骂他傻子，朝他吐口水，有几个胆子大的还会踹傻三几脚。

    那几天的傻三不敢出门，他怕出去又要被欺负，他是傻子，但是他也会伤心，他们踹他的时候他也会痛。

    直到傻三看到他妈用来赶他回家的青竹棍时，才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是聪明的方法。

    第二天的傻三就带着那根瘦瘦的青竹棍出门了，他坐在院子前的石梯上，这家的女主人除了买东西是不会让他进去坐的，傻三买了好几包吃的，都拆开了，一个人坐在石梯上吃得很香。

    小孩远远闻见味，就知道傻三又来买吃的了，走进了才发现傻三边上靠着一根竹棍，比平时家里爹妈收拾自己用的要粗得多，而且傻三虽然人是傻的，但是也有十多岁了，体力那些自然比这群小孩要好。

    小孩见捞不着什么，讪讪地走了。

    傻三很高兴，这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类似于“成功”的经历，他觉得嘴里的东西更香了。

    殊不知倚着这根竹棍的傻三看上去更傻了，不仅像一个傻子，还像一个流浪汉。

    但是没人和傻三说这些，他只是一个傻子，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

    那天傍晚傻三他妈来赶他回家时，见到傻三吃了那么多零食，自己大夏天在田里劳作一下午本来就一肚子的火，顺手就抢过傻三手里的竹棍，往傻三的背上抽。

    傻三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他想也许是自己跑出去让他妈生气了。

    傻三哭得很丑，像一个几岁的小孩一样张大了嘴哇哇地哭着，鼻涕流到嘴里了也不知道擦擦。

    他妈使足了劲，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发泄，她打在傻三的背上，手上抬不起来了，又打在傻三的腿上，傻三也不晓得躲，一路被他妈打回家，路过的小孩看了都指着傻三笑。

    晚上傻三饭也没吃，他白天吃了太多零食，又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到家抽抽嗒嗒地哭了一会儿，也没人来哄他，傻三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

    他妈今晚烧了热水，把傻三叫起来洗澡了。

    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有热水器，一家人要洗澡要烧一大锅开水，再倒进澡盆里冲凉水，傻三一家人都洗完了，只有睡着的傻三还没洗。

    傻三看见他妈还是有点怕，他不怕他爸，因为他爸基本不管他。

    他妈把傻三的衣服脱掉，让傻三进澡盆里。

    傻三很瘦，很白，几条肋骨清晰地展现在瘦弱的胸膛上，大腿也不过今天那群看他笑话的小孩腿粗，后背和腿上全是红痕，都微微有些发青了。

    今晚的星星很亮，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傻三坐在澡盆里，身上的伤口碰了水，他瘪了瘪嘴，对他妈说：“妈，疼。”

    他妈却抱着傻三哭了，下午还在对着傻三发火的女人，此刻抱着傻三哭得肝肠寸断。

    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即使他是个傻子。

    傻三变成傻子也是因为当时家里穷，她求了男人拿出一点钱去给孩子看看病，男人只是去隔壁老头那里捡了些草药，让她熬了给孩子喝下去。

    她把这当成救命草药，赶紧熬好了给孩子灌了下去，她想守着孩子，但是田里的活离不开人，毒辣的太阳让她中了暑，半夜孩子发起高烧时，她也不省人事。

    醒来时去看孩子，额头上的温度让她心惊，男人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可惜孩子终究成了傻子。

    对男人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有两个儿子，就算不要这个儿子他的老年生活也是有保障的。

    只有她陷入了日复一日的自责和痛苦中，她看着傻三被关在家里，看着他十多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的措辞，看着他出去就被欺负，她觉得她就应该用命来换傻三的正常生活。

    傻三没见过他妈在他面前哭，他愣了一下，伸手抱住了这个瘦弱的女人，说：“妈，不哭了，不哭了，我不疼了。”

    女人哭得更凄惨了，看着傻三身上的伤，只痛恨下午被怨气充斥的自己。

    傻三单纯的不明白，水泡得他很痛，他妈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给他搓澡。等女人哭够了，傻三才被擦干身体穿上衣服送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