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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雨水偏多,高考前几天都在断断续续地下雨,时阴时雨,就没天晴的时候。一中历年都是高考考场之一,因而高一高二的在家放假,高三的也不用去别的学校熟悉考场,只是将所有资料简便化,连人带书搬去了学校的实验楼。

    实验楼处于学校最安静的那块区域,如今学校只剩老师和高考生,冷冷清清,倒也是适合他们备考复习。室内安静,偶尔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陈柏屹低着头在写一套文综选择题,看上去与平日无差,像是更专注了些。但林逸成知道这人最近的状态其实出了问题,偏头看见陈柏屹迟迟未动的笔尖,便不太放心地凑过去,小声地问,“你没事儿吧?”

    陈柏屹闻言也没抬头,只是用气音回了句,“没事。”

    前段时间他的确睡得不好,那会儿他以为自己能扛得住,不要命似的熬,直到那晚他发现自己连书都背不进去,第二天便挤出时间往校外的药店买了瓶褪黑素。因为是第一次服用诱导睡眠的激素,陈柏屹当晚很快就能正常睡觉,只是睡得很浅,闹钟还没响便自己醒来。虽然睡眠质量下降,但也比他睡不着的要好,起码不会影响白天的学习。

    只是他的神经始终绷得很紧,像一根快要断裂的钢丝绳,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不由得紧张。就连陈柏屹自己也不明白,他焦虑又不安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高考那两天难得放晴,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个好征兆。身穿旗袍的班主任举着一大朵向日葵站在讲台上颇有感触地讲了一大堆振奋人心的话,陈柏屹糊里糊涂地听着,到最后只记得那一句——“剩下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

    考场内开着前后两台空调,陈柏屹的考场恰好就是本班教室,坐的位置正对着后面那台风力很足的空调。一字一句地审题,一笔一划地写下答案,认真又虔诚地为自己高中三年交付一张答卷。写一篇又红又砖的八百字作文,答一份合理又刁钻的数学卷,赶一张字多复杂的文综卷,刷一套又臭又长的英语题。所有的答案都在这两天定下,合上笔走出考场的那一瞬间,陈柏屹又想起考前动员的那句话。

    剩下的路,的确只剩下他了。

    因为他已经把那个说要陪他一起的人赶走了。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断,明明他应该呼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不少,心里却陡然腾升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考完的日子他都住在林逸成家里,幸好林逸成的父母也喜欢他,并未觉得不妥。何扬也提过一次让他回到家里住,但陈柏屹不想面对方明宇,于是便干脆利落地拒绝掉。他看上去依然是那个能打趣又爱玩的陈柏屹,只是每到晚上十二点就吃一颗褪黑素,然后不言不语地躺在床上等着困意来袭。直到一周后,林逸成偶然发现他还在服用褪黑素,才皱着眉收掉余下的药丸,没再让他吃。

    刚开始断掉褪黑素还勉强能入睡,只是过了约莫两天的时间,陈柏屹便发现他再次陷入失眠的怪圈。凌晨两点,陈柏屹躺在床上盯着房间的窗户,夜幕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漆黑。他摸黑找到了扔在床头的手机,解锁屏幕想要偷偷打个电话给方明宇,找遍了通讯录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除却微信,他们之间就没了其他联系。

    他连拨通方明宇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出分的那一天林逸成看见他的分数比陈柏屹本人还要激动,指着屏幕上138的数学和全省排位问他是不是平时藏着实力故意在高考当天使劲儿。陈柏屹被他弄得烦了,便说要在临走前请他吃一顿好的。

    学校在出分后第二天召开了有关报告指南的集体会议,所有人走的时候都拎着两大本厚厚的报考指南回家。林逸成的志愿选择有他爸妈帮忙,陈柏屹只能一个人对着报考表格翻书。后来林逸成怕他填得不够好,便也就着陈柏屹的分数帮忙选学校。

    结合成绩和专业,陈柏屹算是初步确定了报考志愿,但考虑到平行志愿这一政策,两人又对着专业进行筛选,最后第一志愿第一专业定为一所省外末流985的金融专业。当时林逸成也问过陈柏屹为什么你一个文科生会选金融,陈柏屹只是笑了笑,跟他说,“我只是物理不行,又不是数学不好。”

    八月中旬,陈柏屹拿着录取通知书回校拿档案,此时正是下课时间,途经高二的教学楼看见来来往往的学生才想起方明宇已经开学了。一中将优秀毕业生的分数和录取学校全部列在了荣誉公示栏上,陈柏屹的总分和录取院校明晃晃地躺在中间,排在第一的是他们学校文科第一的市状元,录取院校正是北大。陈柏屹随意地扫了一眼榜单,停留不够两分钟就拎着文件袋走了。像是怕撞见方明宇,经过教学楼时的他脚步明显加快了些。

    陈柏屹的大学返校日定在九月八号,他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生活用品也打算去到那边才买,毕竟他的录取院校离临城很远,坐飞机也要飞两个多小时。

    临走的前一晚,陈柏屹拉着林逸成去了一家烧烤店。两个人点了一桶冰啤,一边吃一边喝,一会儿聊高中的八卦,又一会儿说点以后的打算。东扯西扯聊天南海北,突然之间,林逸成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对了,你弟昨天突然打电话到我这问你什么时候走。”

    听闻这句话,陈柏屹不由得更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黄色的酒水泛起一阵涟漪,挂到杯壁又不留痕迹地落下。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想要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陈柏屹动了动嘴唇,沉默了好几秒才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余下的话什么都没说。

    陈柏屹去机场的那天是林逸成陪着的,两人互相打趣了好一会儿,结果在临登机的前几分钟,林逸成问他,“你去那么远,以后还打算回来么?”

    陈柏屹愣了愣,继而答道,“应该不了吧。”

    临城虽说是他成长的地方,可这地儿并没有给他多好的记忆。以后的路还长,他想走远点重新开始。

    “行,以后咱俩微信联系。”

    林逸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动身。走的时候陈柏屹看了一眼身后热闹的机场,像是故意在找些什么,又像只是不经意地一瞥,然后便没再回头。

    方明宇赶到去机场的时候恰好遇上出来的林逸成,他气喘吁吁地抓住对方,省去招呼直接问,“我哥呢?”

    林逸成朝身后的机场抬了抬下巴,“喏,刚走了。”

    他脱力般放下抓着对方的手,眼里装着林逸成看不懂的情绪,有些隐忍但更多的似乎是难过与失望。方明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多余的话,对着林逸成说了句,“谢谢。”

    然后一个人慢慢往机场里面走。

    很多时候方明宇总想奋力地去抓住一些他想得到的东西,用尽全力地去奔赴想要到达的地方,可惜走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很多人和事,不是你想得到就能拥有。就像他喜欢陈柏屹,但陈柏屹不屑于这份感情。

    他纠结好几个日日夜夜然后找人问到了林逸成的电话,又每天去学校公示栏看陈柏屹的录取大学,他一个人在原地做足十分的准备,到头来还是发现,他抓不住。

    要走的人,始终还是要走,就连告别都没有。